身姿妖娆的女子腰鼓队最后围着灵柩走了一圈,红绸带舞得飞起。
“原来丧事也可以办得这么热闹。”
慕容曌有感而发,对于死亡,虽然她直面得不多,但所见所闻都是生者的悲恸,尤其是阳牧青在自己“死去”那些时光的心碎憔悴,都给死亡蒙上了一层悲凉的面纱。
对于至亲之人的死亡,应该大部分人,都应该难以释怀吧。
“这位老人家也算是寿终正寝,据说在死之前也没有遭多少罪,在很多乡俗繁重的地方,亡者之福寿兼备称之为喜丧,哭过一场就算了事,不必太过介怀。”
王侠摸着几把并不存在的胡须,娓娓道来,热情解答。
“那如果是寻短见呢?”
慕容曌似乎是早有准备,笑着抛出一个新的问题,但她虽然脸上是笑着的,内心其实很紧张,在等待着王侠所给予的那个答案。
“求死之人解脱,所亲之人忌讳,欠债之人无寐,有愧之人难安,相识之人介怀,耳闻之人惊惧,所居之地不宁,我辈中人挣钱。”
慕容曌莞尔一笑,如果不是最后一句实在来的巧妙,她必然要心有戚戚焉了。
阳牧青拍了拍她的肩膀,觉得自己此时没必要多说什么,有些心中难解之结,可以交给时间,但如果过了很久还有芥蒂,要么就是时间还不够久,要么就是此结注定无解。
“你们看那边,又有好戏要登场了!”
人群中有人在小声议论,有人在大声嚷嚷,人头涌动,你起我落,都朝着不远的斜坡处望去,那边有不小的动静,夹杂着细小但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
一队舞龙的青壮男子从斜坡处走出,头裹黄头巾,身穿黄马褂,臂膀处都显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小腿上缠着黑色的布条,裤头扎着一个小铜铃,随着那自信昂扬的步伐,哐啷叮当。
他们手上举着一条金鳞红爪的长龙,每隔一小段就有一个木桩,每个木桩都由一个青壮劳力举着,大约有不下十二个木桩,木桩上方还有莹莹闪烁的红色亮光,就像是一条正在自由遨游的火龙。
“舞龙界的扛把子,飞龙在天!”
人群中发出欢呼,这支舞龙队叫做“飞龙队”,也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演出团队了,不外乎别的,龙够俊,技术够炫,舞龙的又都是阳气足的年轻小伙儿,看着就很喜庆。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并不经常在白事场子表演,看出来这回主人家是真的花了大价钱,而且说不定还托了不少关系,才请了他们来这里走一糟。
果然,待他们一进门,管事之人早已在门口迎接,不仅放了一圈十米长的鞭炮,还将事先就准备好的红包塞了过去,一人一个,一个不少,份量绝对不会很轻,至少也都有一张百元大钞。
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锣、拔、唢呐齐响,舞龙表演开始。
扭、挥、仰、跪、跳、摇、穿、腾、跃、翻、滚、缠,十二般武艺,样样精通,九曲十回,蜿蜒翻腾,踩在高凳上,踏上八仙桌,一个个的,轻捷矫健,精神抖擞,气力无限。
“好!”
观众席中不停有叫好的,鼓掌的,这些熟悉的街坊邻居,脸上大多都洋溢着放松的笑容,全神贯注,都在看着眼前这场好戏。
李家长子看着眼前的场景,脸上无明显的悲喜情绪,他如今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老爷子喜欢热闹,他就整一场热闹的白事,算是给老父亲最后的践行。
年少外出打拼,成年极少归乡,虽然知道见一面就少一面,但敌不过见一面就不想再见下一面。
父子之间的那点龌龊与别扭,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哼,这不孝子,真败家,花钱就跟玩儿似的。”
原本蹲在棺材里面的新亡老鬼,被早年就归西的老伴儿拉到了棺材板上坐着,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忍不住将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这一幕落在阳牧青眼中,就成了人世间混淆生死界限的一处好风景。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腰鼓队和舞龙队都已经撤场,而且村民们陆陆续续开始搬凳子离场。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空中月独明,身侧有佳人。
一声高喝,打破了热闹散场后的难得寂静,这一声沧桑的男高音,喊的人头皮发麻。
不知何时,灵堂中坐着一个拉奏二胡的单瘦乐师,刚才那声高喝,正是他发出来的。
“这名乐师,皮相不赖。”
慕容曌并不是会对别人长相津津乐道之人,但她对于这位已经并不年轻的乐师,给出了不低的评价,但也就局限于“皮相”二字。
因为这名乐师虽然五官清矍,白皙俊秀,表情神态却暮气沉沉,自带一股阴郁气质,而且双目无神,视无焦距。
竟然是位盲人乐师。
“已经开始唱夜歌子了,没啥好听的了,要不咱们回吧。”
王侠听那乐师一张嘴就明白了,今天的好戏差不多到此结束,众人可以打道回府了。
“什么是夜歌子?”
“用一种类似祭祀念经吟诵的方式,将亡者的生平经历与功过是非唱出来,即为夜歌子。一来告知乡邻,二来敬告鬼神,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呢。四里八乡会唱夜歌子的人的不多,并不是因为难唱,而是因为这一门技艺,十分挑人,难得碰到好苗子,还得是八字比较硬的。毕竟一句唱得不好,得罪的不是人,而是鬼哦。”
王侠觉得今天晚上真是来对了,终于在这对年轻人面前找到了一些久违的自信。
但他刚刚红润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接着就黯淡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慕容曌对此十分不解,转头看向阳牧青,发现他此时的表情与眼神也有点怪,于是她秒懂了,往往这种时候,就是他们看见了她看不见的东西。
跟这些玄师呆在一起,别的还好,就是这一点,挺让人不爽。
早知就不嫌弃那视鬼水味儿大,捏着鼻子也要抹上几滴才行。
“说一说,看见啥了?”
“那个乐师旁边来了一只女鬼,很年轻,长得……还行,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听他唱。”
阳牧青的叙述永远都是如此的简单明了,虽有画面感,但美感不足,慕容曌只能自行想象。
“她,就是杨家的小女儿……”
该来的躲不过,王侠叹了口气,直接道破了这名女鬼的身份。
嘿,她还冲着自己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