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外很不合时宜地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但屋内的两人此时达成了默契,并不予以理会。
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对于他们而言,已不再重要。
“你到底是谁?”
龚少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调颤抖得不像话,他七岁的时候就随家人搬到了另一个城市,离开熟悉的家乡,远离熟悉的一切,都只为了逃避他人的指责与唾沫。
他们,是一个残忍杀人犯的家人,当人们的怒火无处发泄,从最初的指指点点到处处针锋相对,让他的父亲下定了决心搬离,哪怕一切要重新开始,哪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当然,还有一个不曾说出口的原因,在那桩骇人听闻的杀人事件中,当时还只有七岁的龚少华,扮演了一个并不怎么光彩的角色。
对于眼前这位阴暗暴戾的男人,关于他的真实身份,他的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是不想承认。
人们,惯常就是这样自欺欺人的,早已熟稔到自然。
“你,看,看,我,是,谁。”
神秘男子先是取下了墨镜,露出一双眼皮被瘢痕黏连在一起的恐怖双眼,接着取下了口罩,他的上嘴唇被部分切除,鼻子也变形得非常严重,一张脸上疤痕交错,左脸毁损尤其严重,相对完好的皮肤也显出不自然的黑红色,只需一眼,就足以让人倍感触目惊心。
“裴军!你是裴……军……”
龚少华叫出了眼前这名男子的名字,不是由于他认出了儿时的玩伴,而是由于他脸上的伤疤。
只有那一场事故,不,不能说是事故,只能说是一场蓄意谋杀,才在他身上留下了这样沉痛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英子,我是畜生,是混蛋,是罪人!”
“活着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很痛苦,我的内心从来没有得到过安宁,我有罪,我不配活着!”
“只要你想,现在就可以审判我,拿走我的命,我绝无怨言!”
没有再等裴军开口,他“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磕头如捣蒜泥,额角很快被磕得鲜血直流。
裴军的脸色变得更为严肃,他握着水果刀的手紧了紧,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砰咚”一声,门被撞开了。
门外站着阳牧青,慕容曌从他的背后转出来,露出了头,面色沉静地望着屋内的二人。
“裴军,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终生之事,杀了他,你也会沦为杀人犯。”
慕容曌的这句话看似是平平无奇的规劝,但“杀人犯”三字让裴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回过头,冰冷的眼神看向两位不速之客,严重破损的声带发出几个残音,要仔细听才能连成一句完整的话。
“不,要,多,管,闲,事。”
他的脸部此时没有遮挡,乍看之下颇为吓人,而慕容曌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那天在天台上出现过的那个人。
裴军有些惊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在目睹他真容之后仍旧如此淡定之人,其他人往往像是见鬼一样惊慌逃遁,不敢直视他被严重损毁的面容,甚至是他自己,也从来不在房间里面安装镜子之类的东西,有时候在水面或者反光的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连他自己都会被突然吓一跳。
而每次见到自己这张脸,他的恨意就会再加深一层,犹如冬天的雪灰,弥漫肆虐,一层覆盖住一层,最终堵住所有残存的生机。
而导致这残酷悲剧的罪魁祸首,此时就匍匐在他的脚下。
折磨他的心理这么久,几乎相当于是一场精神的凌迟,可是他没有半点成就感,心中仅存悲凉。
“你是不是杀了他?”
慕容曌转移了视线,没有再看裴军,而是对着龚少华说了这句话,并将一张素描画怼到了他的脸上。
这张简笔素描像画的是龚丰。
龚少华看了一眼,起初有些惊慌,但之后反而平静下来,没有再继续跪着,而是勉力移动了一下被胶带缠住的双脚,坐在了地上,然后啐了一口唾沫。
反倒是裴军,他看到这张画像时,表情明显变得异常狰狞,想要动手抢夺这张画像,但被阳牧青出手拦住。
“呵,你们不是什么灵异事务所吧,难不成是便衣警察?”
龚少华问道,他对于杀害龚丰之事,并没有否认。
“我们不是警察,但如果龚丰真的是死在你手上,我们会劝你自首。”
慕容曌望着眼前面容憔悴却仍称得上俊朗的龚少华,以及犹如人间恶鬼的裴军,二者站在一起,显得尤其讽刺,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不胜唏嘘。
她当时并未花多少气力就查到了那一条新闻,或者说,那一起震惊一时的刑事案件。
二十多年前,龚家与裴家因为琐事结下宿怨,而龚家大爷龚泽与二爷龚丰,抱着让裴家断子绝孙的邪恶念头,让年少的龚少华以掏鸟蛋的借口将裴军约到了后山,不曾料想,迎接他的竟是一整瓶硫酸。
他的妹妹裴英一直是他的小尾巴,那天也像往常一样跟了出来,于是,她也没能逃过一劫。
而最终的结果让人悲痛不已,裴英年纪小受伤面积大,还没挨到送医院就当场死亡,而裴军因为送医及时留下了一条命,但仍是毁了容并落下了终身残疾,能活下来也不一定就是幸运。
大人们蛮横无理的怒火与恶意,就这样让两个无辜的小孩承担,受尽痛苦与煎熬。
无数的指责与咒骂铺天盖地,但无论再做什么,也挽回不了那一条鲜活的小生命,无法替躺在医院病床上差不多体无完肤的裴军承受非人的痛苦。
最终的结果也称不上大快人心,龚泽死刑,龚丰作为从犯判得并不算重,没几年就放了出来,而龚家在事发后的三天内便举家搬离,虽过着东躲xZ的日子,却有效的回避了人人唾弃的局面。
可怜可悲的裴家,不但失去了天真可爱的小孙女,仅剩的孙子也不再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模样。
现如今,龚少华与裴军都已长大成人,但他们二人的心魔,还陷在二十多年前的终极梦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