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小院,洞口处。
“剩下的内情,就在其中,诸位请随我来。”说完,江笑书领头钻入,身后,乌长老紧跟其后,似乎有些急切,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洞口,苗寨其余长老却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
苗王墓是禁地,这个思想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即便听过江笑书的一番说辞,他们仍有些难为情。
直到向依灵开口:
“苗王大人的遗体还在其中,自当由咱们苗疆人取出厚葬,总不能麻烦外人罢?”
见向依灵发话,而且确实有理,众长老这才纷纷钻入了地道中。
甫一进入,柏长老便惊呼:
“好厚的钢板,若是被锁住,便有千钧力只怕也无计可施。”
“有两个通道,而且……”向依灵低声道:
“我这里有钥匙。”
“啊,那就不碍事了。”柏长老放下心来,随后突然有些奇怪:
“向姑娘,这钥匙你哪里来的?”
向依灵身子一顿,随后摇摇头,没有回答。
柏长老心思粗犷,倒也不以为意,他在通道中四处环顾,不由得叹道:
“三清教贼子好大的本事,这地道从河底直通山腹,定位准确,施工手法也精妙,真是……”
“那是一个极通堪舆之术的高人。”向依灵接话,随后一指前方:
“到了。”
眼前豁然一亮,众人已来到赤明房内。
“呜呜呜,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三个汉子垂着泪,与乌长老相拥而泣。
而另外几个妇人和孩子,更是放声大哭,唯独有一个例外——那个只怕还不满七岁的娃娃,只呆呆的望着乌长老,眼中颇为茫然,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乌长老撇下儿子们,一把将那娃娃搂在怀中,老泪纵横:
“阿星,阿星,爷爷没用,让你们受苦了……”
阿星与乌长老分别了一年有余,孩童记性浅,几乎快把乌长老忘了个干净,见眼前激动的老人紧紧抱住自己,他身子一缩,哭出声来:
“哇啊,你是坏人,离我远些,别碰我……”
小娃娃手脚乱挣,乌长老险些抱不住,见最心疼的孙子都没认出自己,他更是满脸痛苦之色。
乌家小儿子一巴掌打在阿星屁股上,呵斥道:
“这是爷爷,不是坏人!”
阿星吃痛,哪里听得进去,更是哭个不住,谁劝也不好使。
直到江笑书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头:
“阿星,想不想吃糖葫芦?”
对于江笑书,阿星却是认得的,知道这是救自己出来的好人,闻言,他抽抽噎噎道:
“想,江叔叔你买给我好不好?”
“江叔叔最后那点儿零嘴全给你了,哪里还有啊?”江笑书一摊手。
正当阿星小嘴一扁,又要哭出声时,江笑书一指乌长老:
“可爷爷这里有,不只有冰糖葫芦,糖人儿、糍粑、醪糟、冰粉、糖画,阿星想要什么,爷爷都给你买……是不是,阿星爷爷?”
乌长老忙不迭点头,捏捏阿星肩膀:
“别说是这些,就连天上的星星,爷爷都要替阿星摘下来,要不然咱们怎么能叫阿星呢……”
听着这句十分熟悉的话,阿星终于想起——眼前这个老叟,是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自己最喜欢扯他的大白胡子,老人的口袋好像是个无底洞,总能变出吃的玩的,永远都掏不完……
阿星盯着乌长老,歪着头道:
“爷爷?”
“诶——”乌长老应了一声,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我想吃糖。”
“糖啊,有有有……”乌长老连忙在怀中摸索,可他与孙子分离日久,哪里还揣得有那些东西?摸了个空后,他愣住。
这时有人在背后戳了戳自己,乌长老背过手,悄悄接过一盒点心。
乌长老对阿星道:
“哎呀,爷爷翻不到,阿星自己翻罢。”
阿星扑上来,在乌长老的怀中四处翻找,果真一无所获,他抬头:
“在哪儿呢?”
乌长老戳戳娃娃脑门:
“看后面。”
阿星一转过头,果然见地下放着一盒桃酥,不由得雀跃:
“好耶!爷爷好厉害。”
“那当然啦……”乌长老搂住孙子,对江笑书和柳伶薇投过感激的目光。
其余众长老见乌长老一家团圆时的场景,也均十分感动,纷纷感叹:
“老乌真不容易啊。”“是啊,这么小的孙子,都被人抓走,唉……”“还好还好,终究是救回来了。”“多亏了江公子、向姑娘他们……”
柏长老早已看见了其余被关押的人,正包括阿远等四人,这下,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都已消除,对江笑书深深一揖:
“江公子,柏石先前冤枉了你,当真是,唉……请你原谅。”
江笑书摆摆手:
“听见同族有危,不顾嫌隙,仍不辞辛苦奔赴而来,此乃男儿本色,笑书佩服得紧……至于先前误会,那是奸人从中作梗,苗疆诸部不明真相,又有何错?道歉云云,再也休提。”
这时,乌长老命人护送乌家人离开后,走了上来,对江笑书一抱拳:
“江公子,请你吩咐。”
旁人听来,自然是此时以江笑书为尊,听从调遣,可江柳向却明白更深层的意思——乌长老已决定自陈其罪。
江笑书盯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才道:
“那咱们先去收拣苗王大人的遗体罢。”
乌长老一愣,随后抱拳称是,便默默跟在了后方。
众人向牢房,也就是苗王遗体处走去,一路上看见各类房间机关,个个啧啧称奇。
“苗王宫殿的恢宏精巧,我只在传说中听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柏长老赞道。
前方的江笑书道:
“三清在这里待了一两年,却仍没将这里摸透……天可怜见、机缘巧合,恰巧让我们寻到了苗王大人埋骨之处,否则真不知事态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一两年?”柏长老奇道:
“不是一百年前,那个花枕戈施行计划后,三清教就掌控了这儿么?”
江笑书摇头:
“三清进入苗王墓,仅有一两年而已。”
此言一出,众长老纷纷称奇,忙问原因。
“在苗疆大乱后,花枕戈又干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终于在不久后,成为了三清教主,可在他的手里,三清教屡遭重挫,近乎绝灭,终于在数年后,随着花枕戈的死亡,三清教销声匿迹……”
听到这儿,不少长老心中已经有数——给予三清教重挫的,除了大秦朝廷还能有谁?不过江笑书没有细说,他们也没有追问。
“三清教销声匿迹了九十年,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门派已不存在了的时候,三清教再次崛起,而这一次,他们的首领,被称为‘主上’……”
主上,这个主上与赤明的书信,都还在各位长老手中,自然对此人熟悉得很。
“主上这个人,隐藏极深,没有任何外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就连三清内部,也只有极少数成员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在十多年前,他因为某件大功,一跃成为了三清首领,自此以后,三清开始再度冒头,无孔不入的渗透江湖与朝廷,就连苗疆,也没有逃离他的魔爪。”
“这么说?千户寨有他的内鬼?”柏长老失声道。
队伍后方,乌长老埋下了头。
“不错,千户寨朱煜锦,便是三清教‘五劫’之一的赤明!”
“什么!”“朱煜锦?”“是不是那个担保人?”“天呐,他是苗疆人,怎么干出这种事来?”各位长老闻言大惊,议论纷纷。
江笑书则顺着说道:
“主上在七年前看中了朱煜锦并加以培养,可对于苗疆的计划,却更在他渗透朱煜锦之前!足足可追溯到十年之前。”
“某天,主上翻阅三清教典故,意外发现了有关花枕戈的记录——三清教蛰伏数十年,正是因为花枕戈,三清教早已将这位昔日教主定性为罪人,有关他的记录,也被尽数销毁,却唯独遗漏了主上找到的这一份。”
失败?苗疆众长老不由得心中摇头——花枕戈一人之力,险些毁了整个苗疆,若他都算失败,那还有几个称得上成功?
“主上看过花枕戈的传记后,对花枕戈十分欣赏,当即在教内为花枕戈平反,最终给出盖棺定论——对错难明,功过参半……而后,三清教接手了花枕戈生前未能来得及做的众多事业,正式把手伸向了苗疆。”
众长老个个凝神屏气,精心倾听。
“在主上的书信中,提到了一个极其精通堪舆之术的奇人,奇人虽不属于三清,却是主上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主上将他带来西南山,要他想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苗王墓……这奇人经过勘测,最终在西南山山腰某处敲定了一个点,说照他的方式开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进入苗王墓。”
原来苗王墓头顶还有另一个入口。众长老纷纷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稍后我们会从那儿出去,诸位不必着急。”江笑书随后续道:
“八九年后,三清教竟真的从西南山腰,在没有任何人知悉的情况下,硬凿进了苗王墓……通道开启后,他们又从地底挖了一条地道,直通白水河上游处,最后,朱煜锦在那里修了一间带围墙的房子掩人耳目,三清的计划自此初步成型。”
“怪不得那房子那么怪,原来是这样。”柏长老点头。
“三清教在苗王墓的计划有两个,第一,便是借助苗王墓的掩护,挑拨苗疆与大秦的关系,最好让大秦和苗疆斗个两败俱伤。所以,自一年前开始,只要有中原人到千户寨,朱煜锦便会伪造中邪的假象,并抓走那些中原人,让手下带着那些中原人的面具为非作歹,待千户寨群起而攻之时,又将中原人们丢回来,千户寨将中原人们尽数斩首,便再也死无对证了……待仇恨挑拨到位后,他们便默默等待大人物的到来。”
原来,我们亦错杀了不少好人,听到此处,众长老纷纷垂首,若有所思。
江笑书说到这儿,苦笑一声:
“所谓大人物,自然就是区区江某了,他们用计挑拨我们与千户寨,待我们被困甚至被杀死后,朱煜锦利用自己江湖上的影响力,往大秦朝廷通风报信。这便是想利用我们,挑起战争,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不然,十五寨距离千户的距离各自不同,为什么能几乎同时抵达?因为你们收信、集结、赶路的时间,早已被三清教算好了。就盼着你们一来,就与青岩军镇打得不可开交,不给双方解释的机会。”
众长老立刻心中一亮——果真如此!我们先前却没想到这一点。
柏长老更是叹了口气:
“若不是江公子你即使出面,只怕就要让三清教得偿所愿了……老朽再度谢过江公子。”
“谢过江公子。”其余众长老也一同抱拳。
江笑书回礼,随后道:
“至于三清教的另外一个计划,则是借着苗王墓这天下最隐秘之处,强行拐来各种奇人异士,为他们三清教卖命,我在锦官城时……”
听了了司神医、王铁、千面侯等人的故事,众长老纷纷恻然——为了对方的特殊能力,甚至不惜屠灭对方满门,三清教之残忍,实在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所幸,最终他们的阴谋都被打破,大家联合了起来,终于让三清教铩羽而归!”
苗王遗体已被收拣,苗王死前仍与刘辛大人手臂紧挽的场景,众人见到后,自然又是一番感慨与叹惋。
此时,大家已从“命门穴”之处走了出来。
望着天上高悬的圆月,有人忽然想起,过两日便是中秋了。
“江公子,周参将传信过来,说您若没有命令,他便领兵回青岩了……”一位亲兵跑了过来。
“有,当然有。”江笑书说了一句,随后转过身,看向众位长老,笑问道:
“笑书一行加青岩将士数千,苗疆可还招待得起?”
众长老立刻拱手,齐声道:
“求之不得!”
江笑书指着自己:
“各位长老,你们苗疆的芦笙舞,拦门酒,高山流水、长桌宴,我江笑书可有份么?”
“江公子义薄云天,金口解惑,妙手泯仇,你们一行人,永远是苗疆最尊贵的客人!”众长老躬身道。
向依灵朝他粲然一笑:
“喝高山流水,我亲自给江大哥倒酒,到时候可别出丑哦。”
江笑书畅怀尽兴,放声大笑:
“通通放马过来罢,哈哈哈哈……”
百年之前,苗王本想与使节团共度佳节,可事端变幻,最终难偿所愿。
此刻,功行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