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潇潇,没带来一点白雪,只是令屋檐垂下了一天天如瀑布一般的冰凌。
诺大的王宫之中异常冷清,风啸肆虐,呼呼而过,仅有的几声来自书苑的朗诵也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孱弱。
授课的书苑之中也仅有四人,手握教书的先生,浅色襦裙的少女,墨裙的伴读女子,以及侍立在门内的太监。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台前的先生头戴儒冠,披一件澜袄,手捧一本略显陈旧的书籍朗声诵读着。
“天……健,君子不息……”
然而座下本该认真听讲的少女虽然看起来认真低头看着桌上书籍,但其心思却根本不知着落何处,有口无心地嘟囔了几句。
少女身边的墨裙女子早早发现了少女的心不在焉,可对此也并不加以提醒,柳眉轻蹙,抬头望向了台上的先生。
一对一的授课,少女的一举一动自然尽数落在先生的眼中,可对此先生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先生与墨裙女子对视一眼之后,便只能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合上了手中的教书。
“殿下?殿下!”
“啊!”
突然听到呼唤的少女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赶紧抬起头,见着台上面带愁容的先生,自然明白自己又走了神,连忙道歉。
“先生对不起,我……”
然而面对少女的道歉,先生收起了刚刚来不及收敛的愁绪,微笑着轻声说道。
“殿下不必道歉……现在的时分已经临近午时了,若是殿下身体有恙,今日就暂且到此为止吧……”
“至于午后,殿下保重身体……”
说罢,先生便立即向少女一拜。少女见状赶紧起身行了一个学子礼,先生对此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少女可以离开书苑课堂了。
少女合上了桌上翻开的书籍,收拾了纸笔,这才离开座位。
而一直侍立在门内的太监则立即为少女开门,待少女和墨裙女子离开了,这才陪着正好收拾完书苑纸笔的先生离开。
出宫路上。
“林相,咱这都已经两个月没见王上了,连公主殿下都不知王上去处,您有问过王爷么?”
太监与先生相伴而行,只沉默片刻,太监便是忍不住问道。
按理讲,朝臣与宫中太监论理王君,怎么看都不像话。
为朝已久的林若璞自然是明白其中忌讳的,然而对于这件事,他本人也是很想了解,因此这一次也并没有保持一贯的缄默,而是简单回应了一句。
“王爷也许久没消息了。”
从前南明王朝的时候,南明王后宫佳丽三千,相互争宠,纷斗不止。
虽然这样的明争暗斗对太监宫女来说是一旦卷身事内,便是十死无生的恐怖漩涡,但对于那些可以置身事外的太监宫女们来说,却是天上天下无处可寻的精彩。
可如今的华王不仅不立皇后,也无妃妾,宫中虽然也有几位万中无一的绝色佳人,但却被华王不解风情的当做工具人使唤。
如此清冷的王宫,对于在后宫之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叶公公来说属实是有些“寂寞”了。
所以这一次,当一向以庄重肃穆示人的林若璞竟然回应了他的问话,虽然仅仅是极为简练的一句,却也激得叶公公打开了话匣子。
“咱家听说青州那边爆发了一场天人之战,时候恰好与王上离开的日子差不多……”
“咱家还听说李大将军率领一支天兵前去攻打青州,早些时候便已经回来了吧?为何久久不见李将军来报啊?”
公主殿下易亭瞳聪慧非常,授之一,其可自寻二三。有这样聪敏明慧的学子,是真的会让教书的人也能感到愉悦的。
然而自从华王断了消息之后,公主殿下在课堂上的专注力便是一日不如一日,身在课堂,心不知位于何处。
林若璞虽然理解,但也无可奈何。
教授公主是华王的指示,公主如此懈怠,若是华王回来,林若璞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谢罪;而一国不可无主,所以林若璞也不可能期望华王不回来。
至于其他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林若璞已经倦了。
因此这一次回答叶公公的提问,林若璞其实只是想解解心中乏闷。
然而令林若璞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从叶公公嘴中听到了这些叶公公本不应该接触到的消息。
于是,林若璞不由得冷了脸色,皮笑肉不笑地“夸赞”道。
“叶公公眼耳通透啊!身在荆州王宫之内,却是连兖州,甚至东唐青州的事儿都了如指掌?”
叶公公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大错,在心中暗骂着自己“多说多错”,脸上则是赶紧赔笑。
“诶诶,林相,林相!”
“您可别诋毁奴才啊!咱家也就是听那街上说书人讲的,真真假假的,这还不是来问您林相了么?”
叶公公眉眼弯弯,变着法夸耀着林若璞,企图令林若璞放自己一马。可林若璞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本身也是大半辈子在朝堂中沉浮的老姜,不为所动,语调淡淡。
“呵,别的暂且先隔着,您可千万别称呼我为林相了……王上虽然没下旨,但这丞相的位子啊,早就只是虚有其名了!”
“啊?”
这一招以退为进打得叶公公顿时哑然,令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王上,长叹一声。
“唉!王上实乃奇才,事事令人不得理解,可事事又了然于胸,捏于指尖。”
叶公公的这一声长叹也是引得了林若璞的共鸣,对于那个看起来心思简单却又难以琢磨的王,林若璞也仅剩一声长叹。
“是啊!王上,奇人也!叶公公你啊,还是缄默,少打听为妙!”
“林相……呃不,先生教训的是!”
原本预设专门为易亭瞳授课的课堂位于天明殿东侧的大殿。只是冬日来临,原先的大殿之中会因为空旷而显得尤为清冷,所以便改至现在的书苑之中。
书苑距离常箐的宫苑更近,而林若璞回府则依旧要经过原先的课堂大殿。所以若是易亭瞳放课之后前往了常箐的宫苑,是不会出现在原先的课堂大殿外的。
然而此时的林若璞和叶公公两人却偏偏恰好遇到了正往课堂大殿方向走去的易亭瞳,以及一直陪伴在她身侧的墨裙女子。
“殿下!”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合乎情理,因此林若璞也并没有任何的疑虑,第一时间拱手一拜,而身侧的叶公公也是低下了头,同时敬呼。
易亭瞳闻声这才看到了同样正在王课堂大殿方向走去的林若璞,立即微微欠身,声似银铃。
“学生见过先生!”
“殿下怎么不回去用膳?您这样回去晚了,回头长公主可是又要抱怨臣不按时放课了!”
林若璞苦笑一声,作出一副相当苦恼的模样。
易亭瞳浅浅一笑,完全没了先前课堂上走神被先生捉到时的胆怯,虽然年龄尚小,但其倾国气质却已是可见一斑。
“先生不必担忧,箐姨那边我自然会解释清楚的,不会让先生蒙受不白之冤的。”
林若璞闻言立即恍若放心一般长吁一口气,但也只是稍稍停滞了几秒,林若璞便再度苦口婆心地劝道。
“殿下,冬日天冷,北风甚寒,您还是早些进屋,莫要冻着身子!”
对于林若璞的劝导,易亭瞳虽然礼节不曾少他一点,但每一次都是固执地回绝。
“放心吧先生,我只是出来散散心,很快就会回去的!况且玥姨陪着我呢,我不会受寒的。”
华王踪迹难寻,神出鬼没,但在公主殿下来到王宫之后,华王便经常会出现在课堂大殿外等候公主殿下放课。
作为教书先生的林若璞自然对此相当清楚。
而自从华王没了消息之后,公主殿下便常常借口“散心”来到课堂大殿外,坐在阶梯上目视远方。
明眼人都知道,也没有人去劝慰。
谁都不知道那个行事不按常理的王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何时归来,能否归来。
林若璞虽然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于朝堂中屹立至今的老姜,许多事情,只要看到那些可能的知情人的些许情绪,便能猜到十之七八。
林若璞侧目望向了紧跟在易亭瞳身后墨裙女子。
那个被易亭瞳称做“玥姨”的女子是华王断了消息之后来的,一直护卫在易亭瞳身侧。在林若璞眼中,这女子便是华王留下的后手,此刻的华王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也是难以归来。
而这一次的对视,林若璞依旧没有从那女子的脸色中察觉到一丝类似于“主子归来”的期盼。
因此林若璞判断,易亭瞳这一次多半又是空等一场。
有此结论,林若璞便想再一次劝慰,可这一次易亭瞳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加快了步伐来到了林若璞和叶公公前面。
林若璞不得不也加紧步伐,试图作出最后一次劝解。然而这一次他还没开口,便主动闭上了嘴。
课堂大殿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久违的人影。
那人拽着身侧躲在大殿支柱后的人的衣角,试图把他也拉进呼呼冷风之中。
“星辰你说,这荆州都已经那么靠南了,冬天还不见雪,为什么感觉比我们豫州庆城还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