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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使团是在隆科多的“陪同”下进京的。

纵是一路紧赶慢赶,到京城时也已经到了年关。

一进城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浓浓的年味,不论是街头的摊位还是走街串巷的货郎,都在卖着年货。

大使科希洛夫已经快五十岁了。在康熙年间就曾经来过京城,甚至还会说几句中国话。

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忍不住惊叹:“哦,这太热闹了!天哪,这真的是北京吗?北京竟然有这么多人!”

隆科多特地请了翻译陪同,闻言就笑了。

他也没提年关临近,大家都在采买年货的事。

只矜持地点头:“大使上一次来大清还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如今与从前,确实是大不一样的。”

科希洛夫赞不绝口:“北京真不错!这么多人在买东西。”

隆科多闭眼吹捧:“可不是,皇上继位以来四海升平,连年丰收,百姓们都舍得花钱了。”

他扫了一眼街面上,这条街是依着国子监、科技署的一条街。

现在已经有一大半被昭贵妃和内务府承包了。

蔬果店里物品丰富,寒冬腊月的,还有新鲜的绿叶菜、水灵灵的西瓜。

点心铺里有各色的糕点,挂着“御膳房配方”的名头,还做了好看的礼盒,不少人排队买回去过年。

另一边别致精巧的“云裳坊”门口,有人在门口排长队,等着进去挑选内务府新出的成衣。

街尾还有一间洋货铺,是内务府的商船从福州广州运回的各色新鲜洋货,也有不少年轻人在挑拣。

这条街原本叫成贤街,现在已经有人管这条街叫“内务府街”了,甚至还有直接叫“贵妃街”的。

知名度和热闹的程度可见一斑。

科希洛夫揉了揉眼睛。

彼得陛下去年刚将首度迁到了圣彼得堡,但无论是新都圣彼得堡,还是旧都莫斯科。

在最最热闹的夏季狂欢日,也是没有这么多人的。

更没有这许多的商铺和这么多买得起好看的点心和衣服的人。

他们跟瑞典陆陆续续打了十多年的仗,普通人能吃得起一口饱饭,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哪里还能顾得上好看不好看,好吃不好吃。

科希洛夫心下暗暗羡慕,进了理藩院的门,忍不住问隆科多:“隆大人,我们何时能够觐见中国皇帝陛下?”

隆科多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本官稍后就会为大使通禀,但皇上公务繁忙,恐怕未必能立刻接见大使。”

虽说和谈就是皇上和贵妃想要一力促成的结果。

但如今是俄国吃了败仗,特地来求和。皇上自然不可能上赶着立刻接见他们,哪怕是“摆谱”也得晾他们几天。

科希洛夫被北京的繁华震住了,倒也十分配合:“是,麻烦您为我们通禀。”

隆科多进宫回话时,先是详细禀了俄军偷袭库伦城被全员俘获的事。

雍正一听完就是大喜:“好!太好了!隆舅舅不愧是……”

胤祥看他叫得这般热络,怕他顺嘴就要“浮夸”地夸隆科多,又许诺又赏赐的。便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这俩人的默契自是不用说。

雍正话音微顿,自然而然地续道:“不愧是跟着圣祖上过战场的人。”

“当然,怡亲王和允恭带着科技署研发新式火器,功劳更是不小。都有赏。”

他看了看隆科多:“你的府邸离婚时都分给了赫舍里氏,朕就赐你一座新府邸吧。”

这弯转的,真是丝滑。

池夏忍住了笑,悄悄伸出手指在他手心挠了挠。

雍正在书桌下一把握住了,面上八风不动:“就让俄国人在理藩院住几天。今儿是小年,等到二十七再让他们进宫来。”

隆科多跪着,没有注意到上头三位主子的眉眼官司,大喜过望:“奴才谢主隆恩。”

池夏插嘴:“弘晟和弘昌如今也在理藩院当差,我看弘晟俄语也学了不少,吃喝玩乐样样在行,这几日,隆大人不如让他们招待招待使团。”

雍正也点头,叫隆科多起身:“也好,隆大人一路奔波,先回去歇着吧。”

弘晟和弘昌在郑元宁和张若霁离京后就转进了语言班,成绩终于不垫底了。

弘晟甚至还拿了两回月考第一。

这两人一个是诚亲王世子,一个是怡亲王的庶长子,虽说胤祥和老三积怨不浅,但俩后辈倒是能玩到一起去。

胤祥对此并无不悦,那点陈年积怨,他也没打算延续到下一辈人身上。

只是等隆科多一走,就忍不住劝:“皇上,隆科多生性贪婪,边敲打着边用倒也未尝不可,若是封赏过多,臣怕他反要翘尾巴。”

雍正不无尴尬地“嗯”了一声。

他之前就被池夏提醒过他对宠臣近臣太“肉麻”,夸得太“过火”,导致有些人把“彩虹屁”当了真。

比如前世的年大将军。

胤祥看他神情讪讪的,赶紧请罪:“臣逾矩了。”

“哎,起来起来,”雍正拦了:“朕只是在想,或许从前,朕对他们,确实是有些不妥。”

胤祥莫名其妙:“啊?”

雍正叹了一声:“不提也罢了,都是隔世的事情了。”

一说“隔世”,胤祥就知道他说的是前世的事了。

他后来也在养心殿看了几本“历史书”。

知道自己“死后”,雍正在西北战场的所有军事行动,几乎都是黯淡收场。

从雍正八年到雍正十三年,可以说,整体的底色就是灰暗。

顿时也就理解了他方才听到全胜的消息,为何会那么激动。

心下甚至有点酸楚:“四哥……臣、臣……”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雍正倒是很快把这件事翻了页:“总之,此番和谈是势在必行,开了年,朝中诸事朕就交托给你了。”

胤祥:……

虽说这是先前就说好的事,但他还是觉得对于让他监国这件事,四哥已经有点过于熟练了!

把他刚才的五味杂陈都治好了。

池夏笑道:“殿下,跟弘昌说说,让他们带着人,到咱们的工厂、学堂附近溜达溜达。”

彼得一世对这些西方的科学技术极感兴趣,还亲自跑到欧洲去学习过。

这位派来的大使据说少年时也曾在英国游学,整个一个“欧洲吹”,唯实力论的人。

所以他们明明窥探到了库伦城的军备,还敢跟大清交火,无非是觉得俄国学了欧洲,技术“先进”了。

那在和谈前,怎么也得让使团瞧瞧,到底谁家的技术才是真正的“高端”。

今天是小年夜,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开始洒扫点缀各处宫殿了。

苏培盛给雍正和胤祥各送上来一叠八色的福字点心和四色茶水。

胤祥今日一大早进宫,随雍正祭天祭灶神,一通磕头祭拜下来,才刚在养心殿坐下,又遇到隆科多进宫回话。

从清晨到晌午,还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瞧着这点心盒不过巴掌大,却塞下了八个不一样字体的“福”字,不由啧啧称奇。

“臣瞧着御膳房这点心是越做越精致了,怪不得都成了时下京城达官贵人最追捧的东西了。”

内务府卖点心那个铺子叫“丰登堂”,如今据说只要是开着门,就见天儿地有人在排队。

池夏:“这是新春定制糕点,皇上亲手写的福字开的模哦。正好我还让苗苗准备了些新鲜吃法,殿下留下来一起用点?”

胤祥仔细看过,确实是雍正的字迹,捡了一个金色的“福”字咬了。

甜和咸的口感夹杂着,一层是红豆沙,另一层似乎是咸蛋黄,里头居然还混着肉酥。

初次咬下去觉得口感怪异,再嚼两口,还意外地好吃。

一时也有点好奇她说的“新鲜吃法”是什么吃法:“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

池夏也没卖关子。

她让苗苗准备的就是围炉下午茶,一边茶炉上小火煮着武夷山大红袍煮牛奶,边上放着小蜜糖罐。

另一边小火炉上架了网,放着烤着橘子、年糕、栗子,还煨着一盅雪梨汤。

胤祥一看:“看来臣是个多余的,娘娘这都是给四哥准备的吧。”

这几日雍正有些寒咳,有时候早朝上也忍不住咳几声。

池夏先给雍正盛了梨汤,又给胤祥倒“自制奶茶”。

这一套杯子是年希尧让人按着她画的图烧制的玻璃杯,看着就觉得清透。

她边给胤祥递茶边乐:“那您左手点心右手栗子,半点没有亏待自己呀。”

屋里的小火炉暖烘烘的,外头则应景地飘起了雪花。

胤祥拿了笔敲着瓷盅:“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今日该是煮酒才对啊……”

池夏拍开了他的笔:“酒没有,茶可以给您添满。”

雍正端着梨汤,看池夏一边给他剥外皮烤的有些焦黑的橘子,一边和胤祥拌嘴。

竟无端觉得恍惚。

“上一回围炉煮茶,仿佛还是和十三弟出门办差的时候了。”

胤祥一愣:“那得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吧。”

池夏边吹气边剥橘子,烤过的橘子变得有点烫手。

雍正忽发感慨:“何止十年,于朕而言,大约是暌违了百年。”

胤祥接不住话了。

今日的画面不知拨动了雍正脑中的哪根弦,让他愿意吐露心声。

“朕原以为,能重活一世就是上苍对朕最大的眷顾了。”

“可没想到……老天爷待朕这般宽厚,还能让你们两个人知朕所知,想朕所想,到底没叫朕孤生走在这世道上。”

看他难得变得絮叨,胤祥倒是有了种久违的熟悉感,立刻承诺:

“皇上要逆天而行,臣便陪您溯洄而上,臣与您从来都是兄弟同心,无论是什么路,自是都要陪您一起走的。”

池夏暗自“嘶”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牙酸了。

但看雍正一脸感动,还是赶紧跟着点头。

按照史料上看来,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性格。

愿意和他信任的人絮叨一些“心里话”,偶尔还有那么一点儿文艺玻璃心。

她把剥好的橘子丢进了雍正的碗里:“别光顾着说话呀,烤橘子要趁热吃才有效。”

烤过的橘子软乎乎的,却有一股子别样的清爽,仿佛确实有点止咳的作用。

雍正心里也热乎着,甚至被热气熏得有点莫名鼻酸,也学胤祥敲了敲茶盏:“念念,换酒来。”

除了宫宴,他是滴酒不沾的,日常对自己几乎是到了严苛的地步。

难得有这样的兴致,池夏也没再拦着,换了杯子,从系统仓库里翻到了一瓶多年陈酿,给他们热了酒。

雍正举杯:“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喝都喝了,索性就放开了。

胤祥和池夏都举杯与他碰杯。

池夏知道自己没什么酒力可言,也习惯不了酒的辣味,喝一口灌一口奶茶稀释。

胤祥酒量也一般,倒是雍正自己喝了不少,等这傍晚的“围炉煮茶”收摊,他已经有些上脸了。

池夏看这兄弟俩人额头都开始被酒意蒸腾出了薄汗,赶紧喊了苏培盛进来。

“殿下饮了酒,你去传他的轿子进来,别让他受了风。”

苏培盛忙不迭地答应了。

胤祥虽然喝了几杯,有点酒劲上来,但意识还很清醒的,正要推拒,就听得雍正唤他。

“老十三,听念念的,你们都不能有事……”

池夏看雍正起身都晃了一下,赶紧把他扶住了:“外头还在下雪,殿下也早些回吧,我扶皇上去塌上躺一躺。”

里间塌上没有书房这么热乎,但也是暖烘烘的,倒是不担心着凉。

池夏扶他在塌上靠着,想去拧了条热帕子给他擦脸擦手。

还没转身就被雍正抱住了。

“念念,你陪朕说话。”

池夏有点好笑:“我给你弄点解酒的茶,不然您一会儿醒了该头疼了。”

“不解,朕今日、咳咳……朕今日高兴。”

池夏想起他方才听到全胜的消息时喜不自禁的样子,还有听到隆科多描述,俄国使臣瞧见京城的繁华时,压不住的笑意。

心下一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雍正握住她的手,重复道:“朕今日真高兴。”

池夏低下头,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那……咱们明日出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