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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没兴趣,说给皇后送东西,池夏眼睛亮了亮。

方才鄂伦岱能一眼就从四个小太监中认出在皇后宫中伺候的那一个,可见口谕一事,不说铁板钉钉,至少也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池夏搞不懂皇后为什么都病骨支离了,还非得蹚这趟浑水,但这不妨碍她好奇。

“我送?送什么?”

送什么都感觉不太合适。

雍正给了她两道手谕:“拿给她,让她选一道,她会明白的。去吧,朕叫张廷玉来说事。”

池夏本来想在养心殿看完手谕再走,但雍正说要召张廷玉,她就索性拿着出来,在御花园找了个小亭子坐下了。

两份手谕看起来一模一样。

第一份是圣旨,大概就是因皇后病重,感念皇后多年谨慎端庄,追封皇后的父亲费扬古为一等公,顺带给皇后没有袭爵的兄长星辉派了个副都统的职位。

第二份手谕是御史参皇后的弟弟五格强占民田,还打死府中下人,顺天府查了属实,谕令褫夺五格一等候的爵位。

所以,让皇后自己选的意思,大约就是让她自己选是要吃敬酒还是罚酒?

暮春的天,正午时分已经很有些暖和了。

御花园里花花草草长得都不错,但一走进景仁宫,却叫人感觉寒冬还未过去。

从院子里枯萎的树枝,到厅堂里不见一点亮色的摆设,衰败的感觉无处不在。

宋嬷嬷压低了声音出来迎接:“贵妃娘娘金安,皇后娘娘这两日咳嗽得厉害,怕见了面传染了您。”

池夏也猜到她多半会避而不见,扬了扬手里明黄色的绢纸。

“娘娘不见我不打紧,我就是个跑腿的,来替皇上送两份手谕。”

嬷嬷其实从刚才就看到她拿在手里的东西了。

见敷衍不过去,只能点头应了:“那奴才再去请皇后娘娘来接旨。”

“不必,”池夏将两份手谕都交给她:“皇上说了,让娘娘选一份。”

“对了,请嬷嬷帮我转告皇后娘娘一声,皇上今日见了鄂伦岱大人,鄂大人口出狂言,攀诬皇后娘娘。”

“不过呢,皇上对鄂伦岱大人的念旧深为感动,没有追究,决定让他带着既没有职位又没在读书或当兵的八旗子弟回关外开荒,以实际行动追忆太祖太宗当年的艰辛。”

池夏把手谕放在了嬷嬷手里:“皇后娘娘如果选好了,就请把另外一份还给臣妾,臣妾在外面候着。”

她说完就潇洒地走了,打算先去遛个弯,再到景仁宫门口等着。

她是真的想不通皇后为什么要针对她,明明没有任何好处。

皇后自己其实也没有想通。

听嬷嬷转述完池夏的话,她接过两张绢纸。

看完就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倒向床边。

嬷嬷吓了一跳,赶紧扶起她:“娘娘,您怎么了?贵妃说了,这两个是让您选一个。”

皇后想擦一下眼泪,一摸眼下,竟是什么都没有,颓然地放下了手:“我有得选么?”

依照池夏所说,如果选了第二份,她的兄弟被夺了爵位,又没有实职,那恐怕她一撒手人寰,他们就要被打发回盛京了。

她只能选第一份。

她给口谕时自知时日无几,更知道有这多年情分在,雍正绝不可能在最后这几天再大费周章来废后。

甚至也知道这件事会在雍正的护航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她就想放任自己顺从内心,放纵一回。

但她没想过,原来连这点疯狂,皇上也不允许。

只要他还需要,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做一个完美的皇后。

不会嫉妒,不会失控。

后宫里,谁的身后没有家族,谁又能脱离家族无拘无束活在这宫里?

皇后将第一道手谕留下了:“去叫昭贵妃进来吧。”

嬷嬷“哎”了一声,扶着她靠坐在床上。

池夏绕了一圈回来,觉得太阳晒得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

再进景仁宫,景色虽然依旧,她的心情却不像刚才那样受影响了。

见了皇后也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摇了摇头:“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安不安的。本宫的嫡子弘晖,你知道是怎么没了的吗?”

池夏叹了口气:“不知。”

皇后似乎想笑一下,但到底没笑出来:“康熙四十三年,江淮大水灾,州府贪墨赈灾银子,皇阿玛派王爷去查。一查就是半年,弘晖病了,太医一趟一趟地来,可弘晖的身体还是一日日差下去。”

“我传信求王爷回来,王爷答应了却迟迟没回。我央求十三弟出京去找王爷,倒是在路上遇到了,可他一回来就斥责我不顾大局,让十三弟私自出京,被别人闹到皇阿玛面前,会出大风波。”

“他罚我在佛堂跪两个时辰醒醒脑子,就是在那两个时辰里,弘晖不肯吃药,吐了血。”

“他才八岁啊,小小的人,哪里能有那么多血……吐得我一身都是……我的弘晖,苦苦撑了几天,到底再也没能熬过来……”

池夏沉默了片刻。

“他是我的儿子啊!”皇后咳了一阵,撕心裂肺地喊:“他不是一个物件,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性命,难道还抵不上皇阿玛的一句赞赏,一个斥责?!”

“在他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他的宏图大业。”

皇后的声音逐渐归于死寂:“你以为你会是例外吗?”

池夏原本不想和病人计较。

但听到最后这句,到底是没有忍住。

“他既然说他会回来,你为什么不信?”

“你求十三爷去请他,考虑过他的处境,十三爷的处境吗?想过当时几个阿哥暗潮汹涌的局面吗?”

“还有,孩子病了,太医也尽力施救了,没有救回来,这不是他的过错,难道嫡子夭折,他不难受吗?”

“他不是不爱孩子,他只是不能只爱孩子,为他疯狂为他失去理智。”

池夏往窗边走了走,不想沾染她满身的郁气。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您从来没有去看他的理想和执念,如果您用心看过,就不会忍心打破了。”

“我不会是例外,”池夏笑笑:“但我也不想做这个例外。我要和他一起,造一个他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