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张国礼。
他今天穿的油光水滑,一身笔挺的西装配上皮鞋,好像从哪里回来的成功人士,至少看起来是那么回事。
不过这身西装可以出现在任何场合,但偏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村头巷尾间虽然已经修了宽阔的马路,但角落处依旧还是尘土飞扬,保持着乡村最初的淳朴。
张国礼脚上的皮鞋已经沾上不少灰尘,就连笔挺的裤腿都已经变成灰色,他穿的这一身站在人群里格格不入。
他走上前,手指轻放在车身上,摆出一副很专业的模样:“怎么也得五十多个吧。”
“我们家什么时候买车,买什么车和你什么关系!”闫茴开门下车,一把推开张国礼,怒斥道:“想借钱?死了这条心吧,我还等着你还钱呢,我就是把钱扔了也绝不借给你,起开!”
张国礼被骂的灰头土脸,其他亲戚也都面面相觑。
对于眼前的事情,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谁都知道老大家有钱,但家里面有个把家虎,没人敢去触她的霉头。
“国礼,你大嫂就那样,大过年的,咱们不提什么钱不钱的事,还钱的事情等过了年再说。”张国伟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招呼周围的亲戚进屋聊。
这么多年,夫妻俩在外面一直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张国伟看似是在给自己的堂弟说话,但明里暗里地在亲戚面前点他,别忘了你还欠着钱呢。
再次看到张国礼,张明洋又想起水上乐园的事情。
在他爸妈这边没借到钱,章盛和章海两兄弟又被他劝退,那他现在又去哪里弄来的钱呢?
他开车进来的时候注意到门口停着一辆丰田。
虽然不是什么好车,但也要十几万左右,这些平时就住在农村里的亲戚不可能买这种车,那这台车就很可能是张国礼的。
不得不佩服他,看来还是有人被他骗了,骗的还不轻。
张明洋招呼两姐妹下车,从后备箱把各种礼盒拿出来,分给许段然一部分让她拎着。
懂事的幽幽也主动帮姐姐分担了一部分。
“怎么样,下次还来不来了?”
“为什么不来?”大小姐一扬下巴:“我觉得大家都挺好的,除了你那个小叔,欠钱不还,你们为什么不告他?让法院强制他还钱。”
“不是什么事都能靠法律解决的,就比如现在,以前借的钱连欠条都没打。”张明洋一摊手,强制执行要是真那么好用,未来的老赖又怎么会越来越多。
不过后面那句话他没说出口,省的影响许段然这位新晋法律人对法律的信仰。
许段然听完,依旧为这件事打抱不平,像张国礼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张明洋笑而不语,他心说不用法律,这位很快就会成为你爹和赵氏实业争斗中的炮灰。
几人拿着礼盒推门而入,里面又重新恢复欢声笑语,好像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张明洋刚一进门马上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当然,同样引人注意的还有许段然和许林幽两姐妹。
房间里也有和幽幽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但和小姑娘比起来宛如皓月与星辰。
几人出现后,房间里的气氛甚至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刚才两姐妹坐在车后排,没多少人注意到,如今终于见到真容。
张国伟见儿子进来,他自然知道这小子也不认识几个人,正打算上前帮忙介绍的时候,却见他已经开始分发礼盒。
“三姑过年好,又年轻了啊。”
“六爷过年好,身体还是这么硬朗啊。”
“二叔过年好......”
......
如果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那肯定认不全,但他后来又长了十几岁,每年都回来,甚至还参加了这里面某些人的葬礼,再加上亲戚们知道他没结婚,都热衷于帮他相亲,一来二去就全认识了。
闫茴看着两个孩子一个拜年,另一个站在旁边拎着礼盒,也跟着一起拜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就好像两个孩子已经结婚,今天是小两口结婚后第一次回老家的日子。
直到有人询问许段然和许林幽的身份才终于把她拉回现实。
“怎么样,好看吧,都是我的干女儿!”
该送的送完,大家也开始准备去祖坟祭祖的事情。
像他这样的小辈是不需要去的,只有他老爹张国伟那一辈往上的长辈们去就行。
“你什么时候把人认的这么全了?有的人我都得想一会儿,算一算你要叫什么,你竟然张口就来。”张国伟感叹道。
“还能为啥,当然是因为我聪明呗。”张明洋大言不惭。
张国伟也不反驳,笑着说道:“那也是随你爹我!”
这要是别人说,一听就是骂人。
但张国伟说,张明洋一点办法都没有,谁叫人家真是他爹呢。
等长辈们走完,民房里只剩下他这一辈的孩子和姑姑婶婶们。
大家一年就见那么几面,自然没什么话可聊的,很快话题就又集中到了张明洋身上。
说的都是什么又长高了啊,在哪上学啊,辛不辛苦啊之类的话。
张明洋不觉得幸苦,倒是觉得他们挺辛苦的,要不是自己年龄太大,估计都要开始问他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了。
“老婶,今天中午做什么好吃的了,我都饿了。”张明洋主动开口,把歪的没边的话题拽回来。
因为长辈已经不在,所以每年回来,老叔家就成了他们的根据地,饭也是在这吃。
“还做啥饭啊,你们来的晚没听见,四叔家的国礼说今天中午要请大家吃饭,已经在县里订好饭店了。”其中一个姑姑说道。
“今天什么日子?他要订婚了?说请客就请请客,就他那样,哪家姑娘能看上他?”闫茴不屑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什么日子,他就说请大家吃饭。”
“不过女朋友好像还真有一个,我听说门外那台车就是他女朋友的......”
女人们只要坐在一起聊八卦,神秘得就好像是在发秘密电报。
张明洋感谢张国礼这个未曾谋面的女朋友,这话题终于不在他身上了。
他在旁边和许林幽比赛用手剥瓜子,许段然并不剥,但是只要想起来就会来瓜子堆里掠夺一点瓜子仁。
小时候亲戚们凑在一起说谁家八卦的时候,他就特别喜欢凑在旁边听,他们说的都非常有意思。
大人们都当小孩不存在,以为他们不懂,所以从来都不避着他们,其实他们什么都懂。
张明洋还记得,有次他听的不过瘾,等人家说完,他不知怎么想的,突然问了一句:“然后呢?”
当场就被老娘打了一顿。
如今成年了,他依然在听八卦。
从几个姑姑婶婶的口里,他终于明白张国礼现在手里的钱是哪来的了。
虽然这次从他爹和章盛那里都没要到钱,但是他榜上了一个富婆,富婆给他出钱。
他不禁感叹命运的蝴蝶效应还真是奇妙。
要真有富婆包养了他,他还折腾什么,直接天天陪着富婆到处玩不就好了。
“弟妹,一会儿吃饭你去不。”
“你们都去我干嘛不去,我进门这么多年,就还从来没吃过他请客吃的饭呢,欠我这么多钱没还,我不得吃回来啊。”
闫茴说完,周围陷入一片欢笑声中。
大家都是亲戚,多多少少都被张国礼借过钱,起初念在是亲戚的份上,大家都借了,谁知道他根本不还啊!
张明洋觉得在屋里剥瓜子仁没意思,又带着许林幽出去看大黄狗,去看菜园子。
玩了好一会儿,出去祭祖的长辈们终于回来。
和刚才那个姑姑说的一样,刚一回来,张国礼就招呼大家一起去县里吃饭。
说今年大年初一他请客。
张明洋回老家本来也是陪着的,既然爸妈没意见,他也就开车带着他们一起去饭店。
老家的村子距离县里很近,大概只有一里路,还没等水温上来,他们就到了。
张国礼定的饭店虽说规格一般,但在县里面绝对是规格最高的。
他感觉这又是一场无事献殷勤,也不知道张国礼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进入饭店,张明洋发现他直接订了一个宴客厅,厅里面摆着好几桌,不止是请他们这些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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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扫而过,基本上县里认识打过照面的都被他请过来了。
观察的时候,张明洋还看到了一件好玩的事,他用快子碰了碰一旁的老娘,凑近小声说道:“妈,你看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他女朋友?”
不仅是闫茴,剩下的几人,甚至包括许林幽都好奇地顺着张明洋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张国礼身边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先不说好不好看,光从体型上来说,这位少说也得二百斤以上。
配合上那白花花的皮肤,不禁让他想起了过年杀猪时候的场景。
反观张国礼,他有些驼背,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瘦的好像一根麻杆。
两人举止亲密,有说有笑,张明洋连忙伸手捂住幽幽的眼睛:“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这么一看,他发现张国礼还挺励志的,为了自己的梦想,竟然宁可小葱放在水缸里。
他们在座位上坐了没一会儿,人也陆陆续续到齐。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走菜了,他们赶紧吃完赶紧撤。
结果饭店根本不上菜,只在桌子上摆着餐具,放着一点瓜子花生。
他正到处找有没有服务员上菜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同样西装革履的人,他站在最前面试了一下麦,然后走到台上。
旁边还有人配合地拿出笔记本电脑,并连接上投影仪。
张明洋马上就察觉到不对劲,因为现在站在台上的男人,正是那天在网吧和章盛吃饭的骗子之一。
看来他们还不死心,把主意打到了张国礼的这些亲戚们身上。
试音产生的噪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齐齐把目光投射到台上。
“他们这是在干嘛?”许段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于是好奇地问道。
张明洋冷笑一声,说道:“还能干嘛,骗钱呗。”
“骗钱!”许段然差点惊呼出声,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才继续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学法的,你学没学过一个罪名叫非法集资罪。”
2010年左右,市面上突然出现这样一帮骗子。
他们以投资的名义向周围人索要钱款,并且还会注册一个皮包公司,承诺股份,年底分红。
张明洋本来还不敢确定,但当台上的男人打开投影仪,露出里面的演示文稿时,他就明白,味对了。
这帮人一般会把自己弄的特别高大上,通过讲课的方式忽悠别人投资。
他现在算是知道,张国礼为什么破天荒地想要请亲戚们吃饭,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张明洋切断了张国礼两条财路,蝴蝶效应下,他选择了第三条财路,也是违法的一条。
结果这第三条财路又让他碰见了,好像老天故意让他再把这第三条财路也断了一样。
听张明洋说完后,许段然默不作声,她也开始观察台上的几人。
她在法院实习了一阵子,自然见过这种骗术。
在他们观察的时候,上面的男人已经开始讲课。
他先介绍了自己的公司,又说公司很有实力,甚至还把上面也搬了出来。
铺垫好后,他开始说投资和分红的事情,不仅许诺高额回报,年底还有分红。
张明洋拿着手机,默默把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报警吗?”
许段然越听越慌,因为整个讲课流程都和她在法院里面见过的一模一样。
县里信息流通闭塞,好多人都还没见过这种骗局。
“不着急,再等一会儿。”张明洋继续录像。
等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他趴在大小姐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听到指示,她拿着手机一个人跑了出去。
大概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讲完课以后男人并未着急要钱,而是说先开饭,让饭店上菜。
看着端上来的美味佳肴,张明洋非常可惜,看来今天是吃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