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娘娘亲自捻来,挨着儿的叫着下头孩子的名子上前,给孩子们赐了这辟邪的铜钱串儿去。
紧接着众人一道欢欢喜喜用膳,别说太皇太后娘娘,换做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觉得这便是过年当日了。
只是这欢喜到底是短暂至极的,还有一道名为“金玉美满”的汤没上呢,太皇太后娘娘便觉通身的力气如流水般飞快倾泻而去,只几息的工夫竟是连坐都有些坐不住了。
“玄烨,扶哀家躺一躺吧。”
只一说这话,殿内轻快的气氛顿时一凝,众人面上的笑意都险不能挂在脸上,康熙爷一言不发,只起身扶着太皇太后娘娘起身,双臂几乎是架着才使得太皇太后娘娘挪到寝殿,半躺在榻上。
待娘娘躺好,下头也就呼啦啦全都跪好了,孩子们最先忍不住泪,个个都红着眼眶,连最小的昭宁都隐隐觉出不安来,依偎着额娘抬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榻上的乌库玛玛,小手将自己的袖口都攥出一把褶皱来。
只这几步路的工夫太皇太后娘娘便觉累极,她费力扭了扭头,将跟前儿的女眷、孩子们都挨个儿看过去,最后将视线落在康熙爷身上,她抬手招了她最最疼爱的孙子上前。
“玄烨,上前来。”
康熙爷膝行上前,双手握住了皇玛玛枯瘦的手,声音略含着些沙哑:“孙儿在,谨听皇玛玛嘱咐。”
太皇太后娘娘用眼神细细描摹着康熙爷的脸庞,似是在看康熙爷的过去,也似是在通过康熙爷看些个旧人。
“哀家这些时日总断断续续梦见些往事,醒来多半都记不得了,唯记得顺治八年时,哀家曾诰谕顺治帝,‘为天子者,处于至尊,诚为不易,治民必简任贤才,治国必亲忠远佞,用人必出于灼见真知,莅政必加以详审刚断,毋作奢靡,务图远大,勤学好问,惩忿戒嬉,凡是机务在前,一定要综理勿倦。”
“借此,哀家便又想起从前教导你时说的几句,‘弘纲大政,勉以怀保,惕以励精’,又望你‘安不忘危,闲暇时仍宜武备训练’,‘人君之道,诚莫如虚公裁断’。”
“算算,这些话竟都是哀家十多年前教你的了,之后你励精图治,一日不曾荒废,哀家便也愈发没甚可教你的了,当年你刚登基时哀家曾问过你一句,问你身为天下之主有何打算,而今这又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你又当如何作答?其志可改?”
康熙爷含泪朝皇玛玛深深一拜:“孙儿此生不动心不改志,不忘皇玛玛对孙儿的教导,臣无他欲,惟愿天下义安,生民乐业,共享太平之福而已。”
太皇太后娘娘已是看不清眼前的人了,然听着康熙爷坚定之声,太皇太后心头感颤,眼角泌出一滴浊泪来。
“好、好!天子有此志,何愁天下不平,百姓不宁!如此哀家便也能安心见了太宗了。”
“只太宗山陵奉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况且我心中也舍不得你们父子,就在孝陵附近择地安葬吧、、、、、、”
太皇太后娘娘放了心,身子更是难以为继,她也不许康熙爷再跪,只好好拉着康熙爷细细嘱咐着身后事,大到自己的葬仪,小到屋里的陈设摆件,凡她能想到的都一一嘱托了去,连跟前儿的奴才都个个有去处。
苏麻剌姑自不必说,康熙爷不会亏待了她,只是春白、玉竹几个还年轻呢,她此一去只怕跟前儿的几个女孩儿也都心灰意冷,一旦放出宫随随便便嫁了人,但反遇人不淑这辈子便毁了。
主仆一场,她岂能叫跟前儿的人吃苦去,原早在心里琢磨好了,这会子直接分给下头的孩子们去。
太皇太后娘娘将春白、玉竹、南霜这三个同玉琭关系亲厚的分别给了四阿哥、六阿哥和昭宁,余下的也都不偏不倚分给了其余阿哥公主们,即便未嘱咐孩子们善待她的奴才,料想只要本分也能过得不差。
太皇太后娘娘徐徐安排着,一字一句消磨着她的气力,一字一句也催得众人连连泪流,末了凭着一口气,太皇太后娘娘且朝康熙爷一句:“勉自节哀,以万几为重”,遂溘然长逝。
随着跟前儿公公含着哭腔的一声:“太皇太后娘娘驾崩——”
慈宁宫中哭声骤起,紧接着阖宫上下陡然染上悲色,天地都盖了缟素。
康熙爷不知在太皇太后娘娘跟前儿跪了多久,耳畔的哭声皆不闻,跟前女眷孩子们的劝慰皆不理,他只固执地跪在皇玛玛跟前儿双手握着皇玛玛的手,试图将拿一丝丝温暖留下。
可他不管怎么给皇玛玛暖着,皇玛玛的手心子还是很快就冷了下来,手心里微微的潮湿也消散了,指节也渐渐开始僵硬。
皇玛玛不动了,不握着他的手了,待意识到皇玛玛真的离开了他时,康熙爷呼着冷气抖着身子,反而握不住皇玛玛的手了。
皇玛玛怎么就走了呢?
康熙爷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有些想不起刚刚皇玛玛都嘱咐了些什么,再一抬头,周围也尽是白了,也不知在这一片白中寻了多久,他这才瞧见女眷们哭得涨红的脸,继而听清楚了她们的哭求,康熙爷这才在梁九功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出门见了诸位宗亲,叫人给皇玛玛整理遗容。
太皇太后娘娘走的当日便是小殓,康熙爷浑浑僵僵也不知怎么过的,幸而有简亲王一众帮衬着,好似是没叫他坏了规矩耽误了皇玛玛的时辰。
宫里的规矩推着人走,然直至大殓过去,康熙爷仍未走出来。
他整日守在皇玛玛跟前,一遍遍嘱咐梁九功将挂在皇玛玛床顶子上的五福荷包摘下放在皇玛玛身边,还有他的荷包也要给皇玛玛捎着。
梁九功不厌其烦的应着,可应着应着便哭了,万岁爷若再这般,只怕真就要跟着娘娘而去了。
才不过十日的工夫康熙爷便瘦脱了形,脸颊都凹了进去,双眼通红,嘴唇都干裂出血,偏都这样了还不晓得歇息,隆冬腊月叫人给支了棚子睡在殿外,一场一场的雪下来,棚子里冷得炭盆都快点不着了,人住着岂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