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管家赖大的旧宅门口,如今挂上了“鹤山书院北院”的匾额。
这黑漆金字匾额上的字体雄健遒劲,端庄浑厚,让人一见之下便不由心生肃然。
走至近前,见了匾额落款,才知书写这匾额的,乃是资深的老状元、致仕的尚书令、天下闻名的书法大家姚谦之姚老大人。
又过了两天,一众身穿“鹤山书院样式”装束的读书人在东直门码头下了船,四人一队坐上早已候在码头上的带棚骡车,一路来到鹤山书院北院门口。
在书院门口,这四十个学生先排列好整齐的队伍,拜过门上的匾额,之后列队进入。
这些年轻人举止文质彬彬又从容洒脱,一看就知道,个个不仅有极好的学问,更有极好的教养。他们所穿的衣裳鞋帽统一样式,都是又古朴又雅致。
和他们一比,京里同样的读书少年都少不得要自惭形秽。
这样的排场,京里人虽然号称见多识广,也不免惊得,一传十,十传百。
这还不算,待贾?和贾琼恭恭敬敬护送着大名鼎鼎的书友先生下船,顺天府知府贾琏贾大人亲自到东直门码头相迎的时候,京城里都轰动了。
看热闹的人一路跟着车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个水泄不通。
毕竟京里但凡家里有个读书的孩子,就知道有个天下大儒书友先生。
还有人托远在姑苏的亲朋好友,千山万水地带回书友先生着述的《学思录》、《鸿鹄文轩》等书,给自家考学的孩子以作参考。
可惜山长水远,否则要是自家孩子能有幸跟书友先生读书,那可就离金榜题名近在咫尺了。
听说如今贾大人请了“鹤山书院”在京里设立了分院,京里每一个有孩子在念书的人家还能坐得住?谁不想求爷爷告奶奶把孩子送进“鹤山书院”去读书?
既然宇宙的尽头是考公,那么“鹤山书院”可是真真正正的“宇宙公考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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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人和事,大多数时候的结局都是“见面不如闻名”“相见争如不见”,后世人称之为“见光死”。
比如这位传说中的文坛大神、全国公务员考试辅导班的绝对名师、若干着名已上岸公务员的恩师书友先生,实乃本朝文圣。但其实并没有像传说中的孔圣人有顶如盂盆而得名为“丘”、所以才有“龙生虎养鹰打扇”的丑绝长相;也不像传说中的老子,在母亲腹中孕育八十年,一生下来就须发皆白,犹如老人;甚至连眼生重瞳、垂手下膝这种“奇相”也没有,更不见什么三头六臂、千手千眼的出奇之处。
这个书友先生,就是个普普通通、白白净净、文质彬彬、什么时候都一脸乐呵呵的矮胖子。
如果非得找出点儿特别的与众不同之处,那也就算是长得比较“面嫩”了。
或许是多年浸淫学问、早就他心思单纯心态平和的缘故,这位书友先生看上去不过只有四十来岁,但实际上已经过完了五十八岁生日。
不过这一点,旁人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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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众人的围观,书友先生倒不大在意——人家愿意看,那就看呗,反正看看也不会掉块肉。
至于人群里议论什么,书友先生更不在意——人家说什么是人家的事情,我管那些干吗?
下得车来,书友先生看着大门口姚谦之老大人书写的匾额,心中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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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谦之老大人一听说贾琏要在京里建书院,便连连点头,极力支持书友先生北上。
理由是姑苏在南,物华天宝、文风鼎盛,而京城在北,却是纨绔日多,书声渐少。
堂堂天子脚下,若是学风衰败,那么国家的风气的颓废便可见一斑了。
姚谦之老大人是人居江湖之远,却忧心庙堂之高,终不改忧国忧民之心,尤其听贾琏说“清寒子弟缺的是格局、纨绔子弟缺的是境界”,老大人深以为然。
教好清寒子弟,给他们以上进的通道,和教好纨绔子弟,让他们明白为国为民的道理,都一样是为这个国家的将来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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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先生拉着贾琏的手,有些激动:
“永璧啊,你这是神仙速度啊。
头前你跟我说,等你回京就立刻着手建造‘鹤山书院北院’,我想着你就是手里有足够的银子,怎么也得筹备一年。
谁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建好了。
我出发的时候,姚老大人亲自送我,还特意题写了书院的匾额。
老大人说,他在京里还有几分薄面,也算是尽几分绵力。
我是真没想到啊,你筹备了这么大一所宅院。”
宅院?
仅仅是宅院?
等书友先生看到了同样也是山子野的手笔、只不过面积缩小一半的“大观园”时,惊讶得嘴都合不拢。
寸土寸金的繁华京城之中,竟然也有如此诗意的园林?
突兀嶙峋的山石之间,有清幽曲折的羊肠小径,青石小径之间有青苔点点,路边有枝枝蔓蔓的青萝翠蔓。
曲径通幽、山峦叠嶂、泉石林木、翠竹繁花交相掩映着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好一处“结庐在人境”,而将车马人声都关在门外的幽静所在。
“这……这也花费太大了。”
一向宠辱不惊的书友先生,这回可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永璧啊,你这得花费多少银子啊?
我是真没想到,你……你怎么还买了这么大一个园子?这……这也……哎呀太奢侈了。”
及至再看到正堂当中悬挂着陈所翁的墨龙,宣德炉里悠悠袅袅弥散出沉水香的烟气,雕刻着岁寒三友的花窗透进来的斑驳阳光,映照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有十几方宝砚台。
书友先生不由感叹:
“太奢靡了,太奢靡了!
高高起华堂,区区引流水。
粪土金玉珍,犹嫌未奢侈。
陋巷满蓬蒿,谁知有颜子。”
贾琏心里还在感叹:
“老朱这才是‘冒酸水’呢,文人自诩的‘笑谈四座相欢色,富贵三朝不动心’跑哪儿去了?”
书友先生的眼睛却是一下子盯在一旁的紫檀琴桌上,一张连珠式样的黑漆古琴,上有细密的流水断纹。
书友先生急步上前,取琴在手细看,见琴底龙池左右分刻隶书铭曰“其声沈以雄,其韵和以冲”和“谁其识之出爨中”,不觉惊呼:
“雷!春雷!”
贾琏吓了一跳。
雷?谁雷着谁了?
书友先生却是两眼放光,抱着那琴就不撒手了:
“唐琴春雷!此乃唐琴春雷啊!不世的奇珍啊!”
贾琏一挠头:
古琴不叫“春雨”,它叫‘春雷’?它怎么不叫“惊蛰”呢?这唐朝人也这么没正文儿。
这么没品味的话,贾琏没敢出口。
看书友先生如醉如痴地抚摸着琴身端详个没完没了,贾琏扭身出屋,溜达到二门,问还在忙前忙后的贾芸:
“那屋里还有一张唐琴?赖大他们家有这么风雅贵重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