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福水烧锅,秦可卿跟贾琏说起:
“二爷得空的时候,不妨去东风楼瞧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们那边已经很久没要咱们的酒了。”
于是贾琏抽空去了一趟东风楼。
.
刚到东风楼的门口,贾琏吓了一跳。
才半年多,原本门庭若市的东风楼怎么破落成了这个德行?
东风楼还开着,却是个门可罗雀的德行,门口连个迎客的伙计都没有。
贾琏走进酒楼,里面更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个小伙计,没精打采地倚靠在柜台旁边打盹。
桌椅板凳看上去也破旧了不少,似乎这半年里也没有再油漆修理过,不少桌上都落了尘土,看得出,这是很久都没有好好打扫过了。
贾琏一声咳嗽,惊醒了打盹儿的小伙计。
那小伙计一见是贾琏,简直就像见到了大救星,蹦起来就往后面跑,嘴里还大声喊着:
“唉哟内掌柜的!可了不得了!二爷回来啦!咱们可有救了!”
贾琏听了个莫名其妙。
什么状况?
怎么蹦出来了个“内掌柜的”?
春掌柜的去了哪里?
这个酒楼难道是遭了什么大难不成?
.
过不多时,就有个四十来岁的的妇人急火火地赶出来。
那伙计倒还算伶俐,赶上前来先朝贾琏介绍说:
“这是我们春掌柜的内人。”
又向那妇人说:
“这可就是咱们千盼万盼的琏二爷。”
那妇人一听得“琏二爷”这三个字,登时就哭出声儿来:
“唉哟琏二爷啊……盼死人的琏二爷啊……”
“先别哭,先说事儿。”
好家伙,见面儿先号丧,这谁受得了?
那伙计也赶紧劝:
“内掌柜的,二爷回来了,那就好办了,你赶紧跟二爷说说吧。”
那妇人拍着大腿哭道:
“我的二爷啊,好容易听说您老人家回京来了,我们家老春赶紧就派伙计去您府上找您,但门上人不让进,也不给通报。
我们家老春这两天已经急病了,还不放心这个酒楼,叫我不用管他,无论如何都要在这儿看着这个酒楼。
我们家老春是真拿这个酒楼看得比性命还贵重。”
.
女人说话,都是这么先表达情绪,后说事情,真他奶奶的急死人。
那妇人却还在唠叨:
“他们三天两头的赶着来要钱,为了能支撑住这个酒楼,这几个月里头,我们家老春可是已经尽了力了,连我们在老家的地都卖了,就只为了让这个酒楼不倒。
我们家老春说,说什么也得咬死了牙,扛到琏二爷回来,说什么也不能把酒楼卖给他们。只要琏二爷回来了,咱们就有救了。
可二爷回来了,我们又进不去府里,这把我们家老春给急的呀,回来就起不来炕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妇人还要哭诉,那伙计已经瞧出了贾琏的不耐烦,赶忙接过话茬道:
“琏二爷,是这么回事。自打琏二爷去了扬州,咱们这东风楼就老有一群人来捣乱。
他们每人占住一张桌子,就只要一盘花生米,从一大早坐到半夜。
好容易进来一个客人,他们就找茬打架骂人坑人,那客人别说吃不成饭,少不得还得给他们坑一头。没过多久,就再没客人敢来咱们东风楼吃饭了。
可那些人又似乎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但凡是二爷的朋友们来,他们就规规矩矩不出声,似乎是都认得。
除了搅和咱们的生意,他们还围着春掌故的要钱,若是不给,就要打人。春掌柜的要去告官,还没出店门,就被他们威胁要烧了这东风楼。”
“是谁这么大胆?”
“这个我们实在是不知道。但知道肯定是我们惹不起的人。”
“方才你们内掌柜的说‘把酒楼卖给他们’的‘他们’指的是谁?”
“哦,这个我知道,是集贤楼的于掌柜,他说要来买东风楼,可给了个极低的价钱,春掌柜说什么也不卖。”
春掌柜的老婆立刻也借着道:
“那当然不能卖了,他们来了好几回,给了几回价钱。我们家老春说了,这东风楼有一半干股是琏二爷的,他一个人做不了主。
他们就跟我们家老春说,让老春卖了酒楼拿钱就走。
我们家老春说:这种丧良心的事情,我春长寿要是干了,那就得成了‘春短寿’。
我们家老春只能先把伙计一个个的都辞退了,后来不成,又把后厨上的人减了一半,到现在,后厨上就剩下两个人了,前面的伙计也只剩下这一个了。就是他,还只能发一半工钱。”
贾琏四下里看了看这冷清万分的东风楼,朝那妇人道:
“走,我看看你们家老春去。”
“诶!”那妇人一边摸着眼泪一边笑道,“这下子我们老春可就有救了。”
.
贾琏没想到,东风楼那么大酒楼的掌柜的春长寿,竟然住在一个大杂院里!
这一个院子里住了四家人家,春家住在东厢房里,对门西厢房里住的应该是个拉弦子的,吱吱呀呀的弦子声听得人牙齿发酸。
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赔笑道:
“头前儿也是赁个院子住的,这不是为了省钱嘛,刚搬来才两个月,还没怎么收拾,琏二爷别笑话我们。”
推开屋门,就听见里屋炕上传来春掌柜的声音:
“老婆子,我怎么听见你说‘琏二爷’啊?你们找到琏二爷了?”
那妇人撩起布门帘,贾琏低头进屋,笑道:
“老春,可不是我嘛,我今儿一去东风楼,才知道原来你如此艰难。”
春掌柜从炕上支起身子,一见是贾琏,竟然也老泪纵横起来:
“我的琏二爷啊,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是真的再也撑不住了啊。”
贾琏赶过去,一把拉住春掌柜的手: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赶紧好起来,把咱们的厨子、伙计都叫回来,我明儿要在东风楼请客,我倒要看看,谁敢再来闹。”
春掌柜的拍着床板,气得浑身发抖:
“二爷啊,您要是早回来一个月,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咱东风楼的堂头先回家去啊。他刚一回去,就给集贤楼雇去了。
我是说什么也死保着咱东风楼后厨打头的红案、白案师傅,我就知道,只要我一松手,他们立刻就得叫集贤楼给弄了去!”
贾琏二话没说,从怀里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你先拿着这个,把管账的、堂头、伙计、獠高儿的,还有后厨的原班人马,都赶紧先弄回来。”
“诶!”春掌柜的立刻有了精神儿,这就要挣扎着起身儿,结果头一晕,又摔倒在炕上。
贾琏扶住他:
“不急,等你什么时候弄好了,我什么时候请客。
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来……”
正说着话,就听见那个伶俐的小伙计在外面大声道:
“哟,这不是集贤楼的于掌柜吗?您这是来看我们春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