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虽然是大院,没有前堂那么亮丽奢华,但是还是有廊道,飞起的廊檐一角。又多是竹子编排的房间,清香扑鼻的同时内里透着阴凉,一片绿森森的建筑下,东方奚怎么都觉得心旷神怡。
“烟波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
东方奚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长吏景差解手回来,路过刚好听到。
“奚,你方才在念什么呢?”
东方奚定睛一看,原来是长吏景差。
他方面大耳,眉毛很宽,看着很面善。只是吃的大腹便便,迎着夕阳,他的脸泛着红光。
就是眼前这位长吏,他是东方杜衡的故交。
“景长吏,我见天色已晚,所以忍不住念了几句不成诗的话。”
景差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黑白相间的胡须跟着一起抖了抖,“没想到两年过去,你的自称还是我,而不是小人。”
别人习惯了把自己当小人,东方奚可不习惯。
景差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眼神总是让景差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居然敢平视自己。
见他倔强,颇像自己当年,景差觉得他还算有趣。
赵大兵在一边听着,心里不爽。
“倒是你,方才念的是什么呀?念与我听听。”
“烟波澹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醉倚夕阳。”
两千年前的战国时代,那个时期流行的是四言诗词,这是因为古汉语言还停留在上古语音系统,到了汉朝时,才渐渐发展出完整的五言诗,逐渐向中古音系统进化。
但是这是先秦后期,已经有这种趋势了。
诗经是怎么产生的?
诸侯朝见天子,都是要做宴会,诸侯们纷纷齐齐朝拜,一起献唱。
风雅颂这三者都是不同类别内容的诗歌献唱。
贵族经常宴会娶乐,需要有人唱歌,官府派出专门的乐人来民间采集诗歌。
所以才有了集大成的《诗》。
这是先秦时代最流行的文学作品。
你可以不识字,但是只要你会说话,唱歌什么的你得会。
这是古人们的娱乐活动啊,昼长无事,就得唱唱歌愉悦心情。
但是东方奚,他显然不是在唱诗,唯恐景差听不懂,强行将七言诗改成四言,让他听个明白。
只是这已经算是文章了,因为没有韵,不能唱。
景差听了,捋着胡须笑了又笑,没想到他笨嘴拙舌的,歌也不会唱,念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听大意软绵绵、情切切,只是不比《诗》。
他摇摇头,“你啊,适合写文章,不适合唱歌。”
“长吏见笑了。”
“好了,太阳快下山了,你早些回家去吧,你祖父还在家里等你呢。”
“今日十六,奚还等着领工钱呢。”
“你如今一个月能领多少月钱?”
“二百钱。”
景差听了,拍了拍东方奚的肩,“二百钱,可以买三头中猪了。比我当初可多了不少。你就在这里好好干吧。”
【古代汉语用法,大猪就是肥大的猪,中猪就是青年猪,小猪就是猪崽子。】
不一会儿,马蹄声滚滚而来,隔壁套院里栅栏门一开,各色马匹都钻入了栅栏里。
“奚!你今天怎么没给马挑水!”
祝老大的声音在隔壁墙院里响起,惊的院里花椒树上腾起了一群鸟儿。
“你去吧。”
“景长吏,告辞。”
东方奚赶紧扛了挑担去了隔壁小套院。
四周都是马鸣,其他杂役也过来跟着帮忙。夏天的时候,马厩里多的是蚊子飞虫,成年的骏马在嘶鸣,幼年的骏马在嗷嗷叫唤。
马栅栏里乱哄哄一团糟。
等水到了,这些畜生喝足了水,大约半刻钟后,院子里才安静下来。
东方奚忙的昏天黑地,这才把繁重的差事给忙活完,他就要出门的时候,一人把他拦住。
东方奚抬头一看,一块大黑炭出现在自己面前。东方奚摇了摇头,这才看清楚这人是祝老大。
“院主——”
“臭小子,不要你的工钱啦!”
东方奚摸摸后脑勺,“我给忙忘了。”
祝老大从褡裢里掏出一个大包,一共是十串钱,每串二十个钱币。
这钱币一拿出来,咣当咣当作响。东方奚立刻打了鸡血似的,这才清醒过来。
“多谢祝老大。”
“今儿个回家,得给你祖父买头小猪吃。”
东方奚很激动,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去吧。”
“我走啦。”
【先秦用法里,啦吧,这些语气词都是有的,只是用的是也这种语气词。】
但是在大院里,还有八个等着他发钱呢。
他们看着东方奚跑走,一个个都露出了老父亲般的微笑。
“这小子,也不给我们打声招呼就走。”
赵大兵问道,“打什么招呼啊?又不是明天就见不到了。”
随后,祝老大把每个人的工钱都给发了,大家领了工钱都纷纷离开。
只有赵大兵留在院子里。
“怎么了这是?明天可是休息的日子,你平时不是赶着回家去抱你家女娥,留在大院里做什么。”
“还不是东方奚这小子,今天他又犯了老毛病,又想着翻身上天呢。祝老大,我的话,他可是从来都不听,你得亲自劝劝他。”
祝老大听了,摇了摇头,“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就说你,你年轻的时候还想着当都尉呢。”
“那不是因为我那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吗?再说了,现在不打仗,我相当都尉也没机会啊。”
“那东方奚他不是和你一样?”
“可是这小子,他不知道收敛啊!你看看他那双眼睛,活活要杀人似的,你再看看他那张驴脸,对那些身居高官者不卑不亢,他这是打算和人家平起平坐啊。”
“行了行了,他确实有时候不注意自己的言行。我看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得了这样一份好差事,自己飘了。”
“那也不能由着他这么下去,我跟你讲,他迟早惹出事来。”
祝老大听了这话,脸色一黑。
“东方奚是我弟妹的姐姐的儿子,双亲死的早,家里只有一个做医家的祖父,这么可怜的孩子,你咒他做什么?”
“我哪里是咒他,我这是担心他!”
“他能惹出什么事来!屁大的孩子,毛才刚长齐,连个良人都没有配呢,他懂个毛。你等他成了亲,有了孩,啥不明白的都明白了。”
赵大兵听了,自然不住地点头。
“这倒是,他现在没有成家立业,还不是个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