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从床上醒来,拍了拍床。
麦子赶紧过来,问道:“太后,您怎么样?”
这几日,太后的精气神明显没有了,令人忧心不已,御医在外日夜守着,唯恐出现什么意外。
太后虚弱道:“叫女帝过来。”
麦子不敢耽搁,虽然天还没亮,依然让人去通知女帝。
女帝心慌不已,害怕太后这是要到日子了,只披着一件衣裳,头发都没梳,就过来了。
到了太后榻前,看到太后形容枯槁的神色,女帝强忍悲痛,眨眨眼,把眼泪收起来:“娘,您怎么样?”
御医说太后已到强弩之末,回天乏术,再拖下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无济于事。
太后颤颤巍巍道:“让小八,给我冲喜。”
女帝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太后提到的小八,正是养在顾玥膝下的八公主,今年十七岁了。
去年看中了林家的二公子,男才女貌,很是般配。
婚期定在了初夏,到时候八公主会迁出皇宫,到宫外的公主府居住,将林家二公子召为驸马。
顾玥这个八公主的养母,可也破例出宫,到公主府颐养天年,不再困于寂寞的皇宫。
现在太后说让小八给她冲喜,实际上,她是不想让八公主因为她的离世而守孝三年,也不想让顾玥在宫里空耗时光,顾家老夫人的身体也不太好了。
她到死,都在为晚辈铺路。
太后叮嘱道:“要快。”
她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一生作恶多端,害人无数,吃斋念佛十六年,也从未生出过慈悲心。
没想到,偏偏是她这个十恶不赦之人,寿终正寝,得偿所愿。
既然如此,便在她还有气儿的时候,能帮那些小辈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不为自己赎罪,她的罪是赎不过来的,她只想为后辈积德。
因果报应,她愿意下阿鼻地狱,不得超生,唯愿自己种下的种种恶因,不要报应在后辈头上。
女帝噙着泪,勉强露出一抹笑:“小八的婚服一直都备着呢,您放心,快得很。”
太后点点头,像是疲惫极了,又闭上了眼睛。
女帝见她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从慈宁宫出来后,女帝便吩咐道:“通知各处,筹办八公主的婚礼,要快,最快!”
女帝发话,谁敢不尽心?
不过一天时间,所有事情便都准备就绪。
八公主和林二公子两情相悦,自无异议。
宫里宫外张灯结彩,婚礼举办地仓促,但并不失隆重。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女帝想到撑着一口气,也要成全晚辈的太后,便心痛不已。
顾玉、景君泽和顾玥亦是如此,悲喜交加,含泪带笑,一边恭贺八公主的喜事,一边寄希望于这场喜事,真的能够为太后的病情冲喜。
天不遂人愿,到了晚上,八公主和驸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太后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女帝,顾玉,君泽和顾玥守在慈宁宫里,太后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
她看着顾玉道:“你们先出去,我跟玉儿单独说几句话。”
等人出去后,太后握着顾玉的手道:“玉蝉儿被我宠坏了,有时难免固执,还需你用心辅佐。”
顾玉道:“太后放心,我定会倾尽全力辅佐女帝,不仅仅是为了君泽,更是为了天下。”
太后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在江南接手神女教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顾玉道:“太后是一个好母亲。”
太后眼中透露出迷茫:“母亲...”
有些不便跟女帝说的话,此刻竟然跟顾玉说了出来:“我不后悔害死云嫔,但我实在可怜她。”
“后宫女子,天下女子,我都可怜她们。”
“她们太傻,什么都听男人的,没有丝毫主见,还以奉献自己,讨好男人为荣。”
“她们怎么都不知道爱自己啊?”
“凭什么女人不能自私啊?”
太后说话缓慢,说一句要缓许久,顾玉耐心听着,也不打断。
“玉蝉儿也傻,傻傻地觉得自己退了一步,就能维护住她跟君晋的感情。”
太后说着,就笑了起来,嘲笑自己的女儿。
“顾玉,你做得对。”
这些话说得没头没尾,顾玉似乎猜到了什么。
太后又絮絮叨叨吐露了许多心事,最后,她握着顾玉的手收紧:“等你彻底放下心来...玉玺,便拿出来吧。”
顾玉的手一动,眼中的震惊再也掩盖不了了。
太后低声一笑,脸上多了几分孩子气:“你瞒得过女帝和泽儿的眼睛,却瞒不住哀家。”
顾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喃喃道:“太后...”
太后拍拍顾玉的手,安抚她道:“哀家不怪你,若哀家是你,哀家也会这么做。”
顾玉低头认错:“总之是我辜负了您和女帝的信任。”看书喇
最开始,或许是太后忌惮她当时的势力,需要她冲在前面,帮女帝稳固皇位,稳固江山。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后若真的想要为女儿夺回玉玺,不会拖到临死之前,还跟她单独说这些。
太后摇摇头:“把自己的命运,维系在旁人的信任上,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她又想起往事,低声笑了起来,像是小孩子告状一样,悄悄对顾玉道:“惑帝还对云嫔说过,心中唯她一人,绝不辜负呢。”
“可你看,他心里装着云嫔,一点儿都不耽搁她睡后宫妃嫔。云嫔被衣衫不整拖出来,他还是为了脸面,毫不犹豫就让人把云嫔打杀了去。”
“后来,惑帝把怒火宣泄在后宫,觉得是后宫妃嫔害死了云嫔,可真正害死云嫔的,不是后宫的蛇蝎妇人,是他自己才对。”
“民间不是一直鼓励,夫死妇随,恪守贞洁吗?他因为心爱之人逝去难过,为什么他自己不生死相随啊?反而荒淫无道,带累那么多人遭殃。”
顾玉眼中湿润:“太后懂我!”
她可以信任君泽,却不能将自己完全交付。
可惜唯一能懂她的女人,已然日薄西山。
太后把话题拉回玉玺上面:“女帝可以不要玉玺,君泽也可以不要玉玺,但寰晢或者宸晰,不能不要。”
顾玉郑重保证:“您放心,玉玺只会是我的退路,不会是我谋反的证物。”
“等再无人能左右我的命运的时候,我必将完璧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