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知道,自己一旦回答便会将君泽最后一点真心消耗殆尽。
但是她不能不回答,顾家军的血海深仇不能因为她的一己私情就此泯灭。
她背负的不仅仅是她杀父之仇,而是万千家庭的仇恨。
顾氏在落日关一战后,多少母亲失去了她们的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了她们的丈夫,多少孩子失去了他们的父亲。
他们挣扎在丧亲的痛苦中,却不知道罪魁祸首正是他们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
至今仍有顾家的孩子被教导要像他们的父辈一般,要像老镇国公顾钧益一般,保家卫国,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他们不知道真相,可顾玉不能当作不知道。
她身为顾氏爵主,这个仇若是不报,就无人替那些死在万人坑的顾家军讨回公道了。
在君泽的注视下,她想到祠堂里那只代表顾家军的赤红火眼。
它目睹了顾家军在一场场战役中崛起,也目睹了顾家军在万人坑中的陨落。
现在,也在无形中目睹着她的选择。
顾玉的眼泪无声流下,在君泽期待中,她道:“我是顾家唯一的男丁,身负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可行径踏错一步。”
不必明确回答,君泽从她的眼泪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君泽隐忍着自己的情绪,残忍地说道:“你三日后娶季妙仙,我会来,我两日后也要娶妻,你要来吗?”
顾玉犹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依然道:“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去。”
看他高朋满座,看他红衣似火,看他牵着另一个人的手,与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君泽半跪在地上,抬起她的脸,替她擦拭脸上的泪,道:“顾玉,你也知道痛吗?”
顾玉略带诧异地抬头。
君泽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道:“看着你妻妾娶进门,看着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我这里,只会比你更痛。”
顾玉手心感受着他的心跳,含泪道:“对不起。”
君泽叹口气,终究无法对顾玉狠下心来。
在被顾玉伤害时,他有过多少因爱生恨的瞬间,恨不得将自己所经受的羞辱与痛苦千倍百倍还给顾玉。
可是在看到大氅时,他却只剩下欣喜若狂,原来顾玉说过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原来爱而不得的人不只他一人。
他逼顾玉做出选择,看到向来清醒自知的顾玉因他泪如雨下,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哀。
君泽满手湿润,道:“别哭了,我骗你的,没有小女孩儿,我也不会在没放下你的时候,去耽误另一个女子。”
顾玉眨眨眼,狭长的睫毛带着盈透的泪珠,道:“若有那么一个女子,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君泽道:“不必解释,我相信你的为人。现在我坦诚相待,你也要对我坦诚相待,我们之间不该就这么潦草结束。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可以沉默,但不能欺骗。”
顾玉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能不欺骗君泽,她最大的欺瞒便是自己的身份。
君泽道:“你喜欢你那些妻妾吗?”
顾玉瘫坐在地上,靠着门,君泽半跪在她身边,离得很近。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沉,仿佛情侣间的耳语。
顾玉摇摇头,对他的温柔无法抗拒,道:“我与她们,并非男女之情。”
君泽道:“你碰过她们吗?”
顾玉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只道:“以前没有。”
君泽握了握顾玉的手。
他就知道,顾玉不是那种情爱与欲望分开的男人。
君泽道:“季妙仙呢?你为什么要娶她?”
顾玉道:“镇国公府不能没有女主人。”
君泽点点头,顾玉跟他不一样,从宫宴一事便能看出。
他大可以搞臭自己的名声,让那些京都贵女断了做逍遥王妃的念头,只因他背后有圣上和长公主给他撑腰。
但顾玉不行,她的阿姐在后宫之中,她的妹妹至今未出嫁,顾玉不能让自己的名声连累姐姐妹妹。
而且顾玉势必要走上权臣之路,那么镇国公夫人的位置就会引得无数人觊觎,再出现一个孙采薇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季妙仙这个倾国倾城,还是孤女的表小姐就很合适。
君泽幽幽道:“现在是镇国公府没有女主人,以后呢?是不是就会变成镇国公府不能没有继承人?你会一步步落入世俗的尘网,无法抽身。”
顾玉低着头,若她真是男子,的确会如君泽所说。
君泽道:“你不肯跟我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世俗不容吗?”
他太了解顾玉了。
若顾玉是那种畏惧世俗之人,就不会提出让女子参军,不会想砸贞节牌坊。
甚至在知道五皇子和小太监德荣的事情时,他都觉得头皮发麻,难以接受,可是顾玉看向五皇子和德荣的眼神依然澄澈。
可顾玉依然道:“我是顾家唯一的男丁,身负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可行径踏错一步。”
君泽道:“不可行径踏错一步,你要走的路,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跟我一起走的呢?”
顾玉知道若有君泽在她身边,将会是她复仇路上的一大助力。
可她的仇人不是旁人,而是君泽的舅舅。
她亏欠君泽的已经够多了,怎么能再卑鄙地利用他,去向他的亲人复仇呢。
顾玉狠下心来,道:“灯会上,你拦下的刺杀我的人,是长公主派来的吧。”
她后来苦苦追寻真相,可是一无所获,君泽那里也不见动静,所以背后之人只能是让君泽也忌惮的人。
想来想去,只有窥破玄机的长公主能做下这种事,让君泽在受伤的情况下还帮着遮掩。
君泽苦笑一声,道:“原来你怕这个?你是觉得我护不住你吗?”
顾玉还是选择欺骗了他,强忍悲痛道:“除了长公主,还是君家,还有圣上。我不能明知那是歧途,还跟着你进去,也不想躲在你身后,承担这些无妄之灾。”
君泽嘴唇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道:“真是个好理由。”
无论是不是真的,都到这种地步了,顾玉将刺杀一事说出来,堵住他的嘴,只能说明一点:
顾玉是爱他的,只是这爱不足以超越她的难言之隐,他就是说再多,也不能让顾玉回心转意。
他站了起来,道:“那我就祝顾小公爷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君泽掸掸衣摆上的灰尘,像是掸掉他来过的痕迹。
他推开门,彻底离开了。
顾玉还瘫坐在地,世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