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带着萧行之走出拾箸楼,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热闹很快散去,安静的街道让顾玉情绪有些低沉。
她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晶莹的雪汲取手心的温暖,在手里融化。
顾玉喃喃道:“好冷。”
萧行之看了一眼顾玉,奇怪道:“你穿得不薄啊,冷吗?要不要给你一个手炉?”
顾玉摇摇头,道:“这场雪不知要下多久。”
萧行之看了看天,尽管是黑夜,还是能看出头顶黑压压的乌云,道:“看样子,没个十天半月,停不了。”
顾玉眼睛有些失神,道:“这么久啊。”
萧行之觉得顾玉有些奇怪,道:“怕什么?镇国公府还能少了你的炭火吗?”
顾玉轻笑一声,道:“家里是少不了。”
可...
但愿明天,雪能下得小点儿。
顾玉道:“走吧。”
...
回到慎独院,落雁在里面候着,看到顾玉进来,为她扫了扫身上的风雪。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侍女过来,道:“小公爷,老夫人要您过去一趟。”
顾玉道:“这么晚了,母亲还没睡吗?”
侍女道:“老夫人一直等着您呢。”
顾玉随着她过去。
一进门,屋子里亮着几盏灯,她的嫡母坐在软榻上,扶额小憩,手里拿着一件雪白色的衣服。
开门的动静把老夫人吵醒,她略微皱着眉头,看到顾玉的瞬间,表情又柔和下来。
顾玉道:“母亲,这么晚了叫我来有何事?”
老夫人让侍女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老夫人将手里的衣服递给她,道:“这是我给你做的衣服,你试试看。”
然后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多年没拿针线了,手艺比不得年轻时候。”
顾玉接过衣服,小心摩挲着上面的针脚,柔软光滑。
这是一件里衣,由鹅绒密密织成,鹅绒又细又软,镶绣在棉布里。
看似轻薄,实则比一般的棉衣保暖,穿在官服里面,并不显臃肿。
看得出来,老夫人是耗费了很大的心思和精力才做出来的。
顾玉很快穿上,道:“正合身,谢谢母亲。”
老夫人笑道:“合身就好。暖和吗?”
顾玉道:“暖和。”
老夫人笑了笑,可是笑着笑着,她就哭了出来,更咽道:“暖和就好。”
顾玉跪坐在嫡母身边,道:“暖和的,我也不怕冷。”
老夫人握住顾玉的手,道:“玉儿,非这样不可吗?可以等天气暖和一点。”
顾玉反握住嫡母的手,道:“正是要这种天气,才可表现出我的诚心。”
老夫人道:“我最近总是睡不安稳,总觉得会有意外发生。”
顾玉道:“意外什么时候都会有,不能再拖了,我得尽快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方可走到圣上身边,而后找到机会...”
顾玉顿了一下,眼中闪过阴狠,道:“杀了他。”
老夫人道:“玉儿,母亲放心不下你,这一步走得太险了些。”
顾玉道:“我若循规蹈矩往上爬,想要获取圣上的信任,怕是要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亦或是一辈子。飞柏叔叔已经等了二十年,他的身子也越来越差。父亲看不到我复仇成功那一天,起码要让飞柏叔叔看一看,母亲,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只有铤而走险,才能绝处逢生。”
老夫人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要怎么阻止顾玉,也没有理由阻止顾玉。
顾玉道:“母亲放心,我已经准备妥当,有母亲这件衣服,我就不冷了。”
老夫人道:“母亲想把真相告诉你阿姐。万一有什么意外,她在宫里,也好照应一下你。”
她以前心疼大女儿,不愿告诉大女儿真相。
可是现在看到顾玉为了复仇,要用这么险的方法,她只觉五内俱焚,愧疚不已。
顾玉,也该是个被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啊。
顾玉道:“母亲,阿姐在后宫看似风光,实则举步维艰,尤其是徐皇后怀孕后,她的日子就更艰难了。贸然告诉她,她若是一时接受不了,露出破绽,我们的一切隐忍就都白费。而且圣上最忌讳后妃干政,她在后宫之中,也帮不到我什么。”
最重要的是,那是对她疼到骨子里的阿姐。
母亲严厉,姨娘偏心,妹妹不懂事,唯有阿姐,在家时全心全意爱她。
她不舍得让阿姐知道真相。
顾家有她就够了。
老夫人知道其中的风险,可是她无从去劝,只能苍白无力道:“是母亲对不起你。”
顾玉道:“母亲,您别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对不起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而是圣上。他不仅对不起我,还对不起我父亲,对不起顾家军。”
他们都是在皇权巩固这样虚伪旗号下的牺牲品。
可他们也是人。
赤胆忠心,满腔热忱的人。
她的父亲,还有整个顾家军不该如此牺牲。
这滔天的仇恨,不可不报。
顾玉道:“母亲,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顾玉走后,老夫人哭了一夜。
天亮后,顾玉穿上了嫡母给她做的鹅绒衣,又在膝盖上绑了油布和棉花。
腰间的香囊里,是冷大夫给她准备的姜片和参片。
今日,是开年以来第一次朝会,满朝文武皆会来参加。
可是天空的雪还在纷纷扬扬下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顾玉踏着雪,随着文武官员走向奉天殿。
台阶上有些积雪,一些年老的官员害怕摔倒,互相搀扶着上去。
顾玉脚步很稳,到了奉天殿前,再回头看去,地上印着她的脚印。
顾玉缓缓吐出一口气。
何时才能踏碎,这该死的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