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出身世家,却不耐烦一切繁文缛节,圣上跟前也敢赤裸上身,醉酒打拳,早早跟家里断绝关系,不知所踪。
谁能想到,他离经叛道至如此地步,成了江南运河上的水匪头子。
顾玉对他抱拳道:“还望世叔助我。”
君显道:“顾世侄,我看得出来你很聪明,但你需知,真到了生死攸关之际,脑子是最用不上的东西。”
顾玉道:“多谢世叔教诲,只是还有一句话,鸡蛋不能放进同一个篮子里。濒危之际,把希望放在王爷一人身上,过于冒险。”
她独立惯了,遇见事情往往先把别人护在身后,也习惯了直面风雨,自己去争取一线生机。
何尝不知道此去危险重重,可让她躲在扫把星给她留的这个避风港,等待扫把星未知的救济。
她做不到。
没把握的事情她不会做,局势不明,她没有把握去了就能扭转乾坤。但待在村子里,却是目前最没把握的事。
君显道:“我那侄儿临走时跟我说了,让我看紧你,别让你去给他拖后腿。我也答应他了。”
顾玉坚定道:“若因我一人影响局势,我会立刻拔剑自刎。”
她眼睛上还蒙着白色纱带,君显无法透过那层纱带看清这话有几分真心。
于是叹了口气道:“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君显就在后辈跟前,就当一回言而无信之人吧。”
顾玉松口气,她赌对了。
眼前的君显亦不放心让君泽孤身前往。
顾玉郑重道:“多谢世叔。”
君显问道:“你要去哪里?”
顾玉抿抿唇,道:“不夜城。”
君显又是一笑:“你们倒是有默契,一个个净往龙潭虎穴里面钻。”
不夜城是江南是安亲王的大本营,夜不宵禁,灯火辉煌,是以取名不夜城。
因其繁华程度可与京都媲美,又被世人称为小京都。
安亲王所有军事力量都积聚在那里,若是朝廷与江南起战事,一定是以不夜城为原点,向四周扩散。
而朝廷派兵前来,又一定会是从外向里包圆,意指不夜城。
她们对不夜城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破釜沉舟,往这不夜城里冒险走一遭。
此一去凶多吉少。
顾玉不像君泽那样,直接就能上路,她眼睛看不清楚,要等常大夫把汤药熬成药膏,以便她路上能用。
等待的时间里,君显过来找她,道:“说个遗言吧,你看不见,我来帮你写。”
顾玉思绪纷繁,有千言万语要跟家里交代,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她担心阿姐,虽然临走前,她献计让两个皇子进了南书房,六皇子行事多了层忌惮,但保不齐他会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伤害了阿姐。
她担心妹妹,经历了董长茂那件事,妹妹始终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肯见人,临走时她们姐妹也没能见一面,她不想让这个遗憾成为妹妹终生的遗憾。
她担心嫡母,把她当做继承人,呕心沥血培养她近二十年,还没等到她撑起镇国公门楣的日子,就天人永隔。
她也担心姨娘,姨娘刀子嘴豆腐心,看似处处掐尖要强,但妹妹和自己就是她的命。
她甚至想到萧行之,牡丹筵上让他把筹码全压自己,他就愁眉苦脸的,这次坑了他那么多钱,要是消息传到京都,还不知道要怎么吱哇乱叫。
还有孙采薇,若是自己死了,她以守寡的名义进镇国公府,于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顾玉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边,又觉得自己矫情,明明自己是去找生机的,怎么净想自己要死了的事情。
虽然她跟君显说,如果自己影响局势就会立刻拔剑自刎。
但她并不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大局的人,真到了拖扫把星后腿的时候,她就算是把扫把星的裤子扒下来,也得让他拉自己一把。
好不容易等常大夫给她熬好药膏,外面骤起狂风暴雨,闷雷阵阵。
不知不觉,江南已经进入夏天了。
顾玉站在门外听雨,君显走过来对她道:“雨天运河上浪涛大,得等雨停了才能起程。”
顾玉知道这个道理,可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也不见停。
顾玉晚饭是跟君显一起用的,君显大概是想让她放松些,给她讲了一些水匪的趣事。
她知道了常大夫年轻时喜欢一个富家小姐,偶然有一次富家小姐得了病,他为了跟小姐表明心迹,装作大夫去给小姐看病。
结果他那时连医书都没摸过,装模作样给小姐把脉后,把大夫曾经给他开过的治风寒的药方写了上去,结果还没来得及跟小姐表白,就被那家人打了出去。
他受了刺激,开始发奋学医,没想到一学就痴迷起来,后来学成时,第一个病人就是那个富家小姐...后来嫁的相公。
那相公对小姐并不好,稍有不顺就非打即骂。他一时激愤,给富家小姐的相公下了猛药,导致人家病情加重,成了偏瘫,他被送到官府坐牢。
再出来时,无路可走,就投靠了水匪。
还有兰兰,是从运河上捡来的弃婴,在水匪村吃百家饭长大,谁都把她当半个女儿一样疼。也算是因祸得福。
君显甚至把他当年在京都的荒唐事都拿出来说。
什么在孔圣庙前撒尿,拿弹弓崩丞相的脑门,一口气吹灭佛堂众夫人供的长明灯。
虽然没提究竟为何在圣上面前不穿衣服醉酒打拳,但顾玉猜测一定有个极有意思的原因。
君泽与他的父亲儒将君晋不像,与这个叔叔君显倒是脾性相投。
亏得君显不在京都了,不然这叔侄两个岂不是能把京都掀翻。
顾玉听他说这么多,沉重的心情好了许多。
只是吃罢饭要回去时,她对君显道:“最多再等一晚,明天雨还不停,我就冒雨乘船去不夜城。”
谁也不知道安亲王什么时候就与朝廷撕开脸皮,又是以什么理由撕开脸皮。
不清楚安亲王的实力究竟积攒到什么程度。
她与平沙和刘大人断了联系。
路途遥远,那些检举安亲王私造兵器的信,也不知能不能送到圣上手里。
亦不知圣上的军队什么时候才能到。
一切的一切都在往糟糕处发展,多拖一天,危险就多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