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邪教的整件事情说起来与伊丽莎白关系不大,它实际上是许多权利集体及大人物们之间的博弈,但它确确实实的影响了伊丽莎白的生活。
甚至影响了她一贯以来的思想目标。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伊丽莎白的一贯目的只是在这个时代能够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但现在,伊丽莎白开始关注别的,比如慈善和改善人们生活的举措。
也是从这时起,伊丽莎白·班纳特的名字渐渐开始被人们知道。
一所私立的疯癫症疗养医院是她的起步。
刚开始的时候,除了达西先生,大家对她的这个计划并不太认同。就算在开明、包容的班纳特先生眼里,那些患有疯癫症的病人身上的**也远远大于人性,虽然没有严重到把他们划分到可以供参观的野兽群体里面,但这位父亲仍旧认为创办一家疯人院与他的女儿格格不入。
“他们会伤人”、“不能被治好”、“灵魂残缺”、“人们害怕”、“梅里顿的疯子曾经咬伤过五个壮年男士”等等的劝说没能消退伊丽莎白心里的火焰,反而使她越来越坚决。伊丽莎白认为‘她不能只给梅里顿带来混乱和不安,也得尽力带来光和希望。’
这种反思当然有失偏颇,梅里顿变得繁荣富裕,商业的兴盛以及人口的增长必然会带来一些问题,比如治安难度和环境污染,以及觊觎引起的争端和阴谋。但这些都抵不过人们的钱袋变得鼓起来。如果请梅里顿的镇民选择,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现在的日子,班纳特先生和加德纳舅舅在本地享有的声望和拥戴都能看出大家对此的态度。
但家人的劝阻也使小姐发现在本地办一所疗养医院的确不是个好主意。
达西先生适时出现,他想成为小姐的合伙人:“我在黑弗灵有一些产业,那个地方曾经是建造给商人的周末别墅,但后来商人们都更愿意购买和建造自己的乡村别墅,这一片有些稠密的建筑就荒废下来。我父亲买下它,想改建成达西家族在伦敦附近的乡下别墅,但他发现那些零零散散的建筑不大适合,推倒重建的工程和耗费还不如再买一座合适的别墅。”(注)
小姐可耻的动心了。黑弗灵是靠近伦敦的小镇,离梅里顿更近,大约不到二十英里,地理位置无比合适,连建筑都有现成的。
“周末别墅,那是什么?”伊丽莎白小姐谨慎的问。
“那里原本时兴过一段时间,教会公路修得很结实。”达西先生再接再厉,他解释说:“在海贸带动商业,伦敦的商人们发达起来之后,很多有钱的人都想要模仿贵族们的生活方式——但让他们自己除了社交季之外的时间效仿贵族那样远离城里显然不可行,于是商人们开始青睐在伦敦附近的乡村拥有一栋和绅士们的住宅那样宽敞舒适的别墅。每个周六乘坐私人马车携带家人退居别墅享受乡间的宁静和风景,周一再返回城里经营自己的生意,这些建造在伦敦附近乡下的别墅就被称为周末别墅。”
达西先生用铅笔大致描绘出他的那片产业的建筑分布:“有人从中看到了商机,在黑弗灵建造了一片周末别墅,最开始的时候的确吸引来不少人租赁,价格很高。但很快,商人们发现虽然庄园和农庄牧场难以买到,可购置一小片建造别墅的地方并不难,自己建造一座别墅不仅更合意,还与乡村贵族们的生活更贴近:小山坡上,拥有良好视野的大住宅,并且附带花园,还能从邻近的农场获得最新鲜的食物(注2)。所以这片稠密的租赁式周末别墅就渐渐没了客源,在它的拥有者欠下一笔名誉债的时候,被卖给了先父。”
等到伊丽莎白亲眼看到这片建筑时,才发觉她想象中的稠密和达西先生话语里的稠密完全是两种概念。一幢幢小巧玲珑的乡间别墅,简直是上辈子最顶级的疗养院才能拥有的待遇。
“太美了!”
两层高的红砖别墅大大小小的散落在草地上,周围有绿树环绕,一条只到小腿深的小溪流淌过,小溪两侧生长着许多野花,两三座木制的小桥架在上面,有趣多过实用。
“这后面还有一座花园,不过很久没有园丁打理过,大概已经荒废的不成样子了。”达西指着小溪延伸的深处说:“整片地方占地不到一百英亩,这条溪流的左侧大概占据三分之二,我们可以用这条小河将它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普通人也能承担的起的治疗场所,一部分是照顾更周到的昂贵疗养医院。在花园后面有一栋有三十多个房间的主楼,原本是建造这儿的主人自己的居所,可以把那里当做有攻击性的疯癫病人的病房……”
伊丽莎白再次感受到他们两个人的思维和想法有多么的默契,就如此时,达西先生所说的这些都是她曾经设想过的。
一座穷人和富人都能得到良好的治疗养护的疯癫病医院,医院还可以雇佣那些治不起病的病人家眷,这些人可以通过工作获得报酬以抵消家人治疗的负担。照顾病人的雇工也得经过系统的教导和培训,并且要服从医院的监督核查制度,严格的管理制度才能保证病人不被虐待:疯癫病院封闭的环境和病人的特殊性,往往会使正常人滋生出自己凌驾于病人之上的错觉,将照顾病人的职责变成管制病人的权利,久而久之,就会像新门监狱的狱监那样膨胀起来,把疗养院变的“黑如新门的门环”(注3)。
这对年轻的男女站在草地上就尽情的探讨了起来,简和乔治相视一笑,两个人手挽手的一同顺着溪水散步去了。
玛丽像个尽职尽责的秘书那样想要拿出铅笔记录,被乔治安娜和莉迪亚硬拉走:“他们讨论完了,会找你整理的,现在我们别打扰他们。”玛丽已经年满十六岁,按照班纳特家的‘传统’,她可以自己投资或者置办产业了,如今正跟在两个姐姐身边学习,小姑娘目前对伊丽莎白提出的疯癫病疗养医院很感兴趣。她强悍的记忆里和逻辑能力也着实帮了伊丽莎白不少忙。
而吉蒂早就带着她的新宠,她亲手喂养的两条毛绒绒才刚满三个月的幼犬跑到另一侧的草地上去撒欢了。
直到太阳高挂,小姐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来,两个人意犹未尽的停下来准备到别墅里去,才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其他人早就在附近的别墅中坐下来休息。
“这里真不错,空气新鲜,景色漂亮,如果在这儿养病的话,相信一定能使他们心情愉快。”简笑着招呼妹妹:“你们之间可真有话聊,莉齐,我都要不认识你说的普通朋友了。”
伊丽莎白心脏一缩,她不自然的笑笑,既被和达西先生之间像化学反应那样的契合所吸引,又痛苦于最隐秘的愧疚和心结。不自觉的靠近,回神后的远离,伊丽莎白就如同走在悬崖峭壁上,情感与理智不停的拉锯,进退皆不是,她整个人都沉静消瘦很多。
简看她的样子既不解又担心:“达西先生对你的心意谁都能看的出来,他真心实意并且难得的理解尊重你。但这全凭你的意愿,连妈妈也没有在这儿发言——莉齐,我不明白你在烦恼纠结什么,我们有些担心你。”
简拉着她坐在一旁,低声说:“我能看得出来你仍然对‘威廉先生’抱有深厚情意,虽然达西先生在这点上做的不对,不过陷入爱情的先生们总有些蠢念头和举动。他也合该得到教训,你怎么样都行,但犯不着为难自己,说实话,我看的都难受。”
伊丽莎白抽抽鼻子,伸开手臂抱抱简,她永远不能告诉简,横亘在她和达西先生之间的,正是那个原本的伊丽莎白。越是合拍相投,她心里却唾弃自己,偏偏达西先生在这上面并未做错什么,不讲理的迁怒已经是极限,伊丽莎白的性格决定她只能自我折磨。
——不过钻牛角尖从来不是伊莉莎的风格,她更擅长用忙碌忘记法。
时间过得很快,伊丽莎白一边观望事情发展,一边努力给自己增添工作。
伊丽莎白和达西将整体框架、医院的细则搭建好之后,两位合作人的助手们迅速接手了繁琐的具体工作。在黑弗灵疯癫病疗养医院开始大规模修装规整的时候,伊丽莎白又投入到另一项和玛丽共同投资的‘小作坊’之中。
“亲爱的莉齐,你得学会放松和休闲。”班纳特先生说:“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给自己招来这么多的工作,就连下午茶的时间都在处理事务——我想英格兰没人比你更忙碌了,连国王和首相现在都在度假!”
“工作使我快乐,爸爸。”工作能让人忘记烦恼,只要工作多,什么样的感情烦恼都不存在。
“没错,爸爸,工作使我们充实,而金畿尼使我们快乐。”玛丽抬头挺胸的走进来,她身后两位助手抱着一大摞文件。
“天呐,你和莉齐越来越像!”班纳特先生哀叹:“孩子们,你们该享受舞会、野餐和爱情,而不是事务信、鹅毛笔与压垮写字桌的文件!”
他嘟囔道:“这会显得你们的老父亲太懒散!”
越来越精神的老父亲拍拍在沙发上胡乱扭动,想翻身看姐姐们的小儿子,“偏偏亚历山大还不顶用,不然班纳特先生理应享受懒散的乐趣。”
玛丽小姐轻轻摊开手,一面示意她的助手将文件摆到父亲手边的圆桌上,一面对他说:“爸爸最近的确有点不够勤快。”
在老父亲坐直了要开口的时候,就听三女儿无情的说:“莉齐拜托我帮她核算整理她的账目:所有的投资和产业,不连刚刚开办还没有季度账本的第九家甜品店、第十六、十七个明式餐厅,除去预留下来投资黑弗灵私立疯癫症疗养医院和我们作坊的资金,她的资产已经超过你了,爸爸。”
“哦,对了,大家共同拥有的几家成衣商店、果酱作坊和加德纳舅舅工厂的股份都不包含在内。”玛丽小姐面不改色的补充说明,不顾她亲爱的父亲捂着胸口的表情。
“我猜莉齐早就超过爸爸了,只不过还没有朗博恩农场那样大宗的土地产业。”给心爱的小狗在绘制肖像画的吉蒂接口道:“爸爸,你捂着胸口的样子真像妈妈以前,我可以画下来吗?妈妈远离了她神经痛的老朋友,我就再没见过她这样了。”
班纳特先生不愿搭理这个补刀的坏孩子,他脑子里一直在回荡:“莉齐的资产超过了爸爸。”这可太让老父亲沮丧了,虽然他心底早有预感,但作为家庭顶梁柱和掌舵者的不明骄傲一直使班纳特先生刻意避免往那儿想。
伊丽莎白翻看汇集的账簿,果然如同玛丽的风格,条目清晰明确,她翻到总册的最后一页:“哇哦。”
“年金六千八百镑。”小姐挑挑眉,“真是个让人喜欢的数字。”
班纳特先生瘫倒在沙发里,他刚刚把朗博恩农场、内瑟菲尔德牧场和羊毛作坊的总收入提升到三千六百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几乎比从前翻了一番,前不久与他相熟交好的绅士们还特意举办了一场公共舞会替他庆祝这了不起的作为——现在老父亲回想起来,就心酸脸热。
“为什么明式餐厅扩展的这样快?”吉蒂一心两用的问。
“这得多谢安东尼先生的鼎力相助。那位先生的胃口和海洋里的鲨鱼一样大,他不仅有同我合作的在英国的餐厅,还狡诈的把这套成熟的模式整个搬到才刚稳定下来的巴黎。开办在法国的明式餐厅可不比英国少,那是只属于他的产业。”伊丽莎白随口回答说。
“那位船长先生?”吉蒂停下画笔,兴致勃勃的问:“我看过他的航海冒险故事,比英格兰的神话传说还要惊险有趣!你能介绍我们认识吗,莉齐?书里很多地方都不细致,我真想听他讲讲。”
玛丽也见识过这位英勇的船长,她面无表情的接话道:“比起船长,我想安东尼先生更胜任奸诈的商人这个角色,而且——话多、自恋、还臭美。”
吉蒂眨眨眼睛,向伊丽莎白示意:“安东尼船长怎么得罪玛丽啦?”
做姐姐的微笑,十分轻快的开口:“没什么,只不过玛丽也看过那些书,还很着迷,把所有没弄清楚的细节都记下来向安东尼先生求教。结果她跟船长先生聊了一下午才知道,那些书全是安东尼先生花大价钱请人专门编写的,还按照他的意愿,有些……嗯,艺术上的夸大和美化——安东尼先生被她寻根究底问的差点疯掉,而玛丽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兴许似乎破灭了。”
“然后安东尼先生报复性的对玛丽的打扮穿着提出了一点小小的建议。哦,对了,他还糊弄玛丽买下了一套精版的法语《安东尼船长冒险记》,就是你看的那套,足足赚了玛丽二十镑——你知道,除了《不列颠百科全书》,我们的玛丽买书都以实用为主,从不追求精致收藏,这一次……”伊丽莎白回给小妹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他居然能坑到玛丽!”班纳特家的四小姐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打消和‘大海中的英雄船长’认识的念头。
安东尼·薛先生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虽然英格兰的明式餐厅因为他的原因发展的比甜点店还快,但这位先生在合约之外,也占够了便宜——他套用伊丽莎白的模式和方案,要将安东尼明国餐厅开满除了英国之外的欧洲,还特别厚脸皮的直接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随着明国餐厅和甜点店的时兴,他的茶叶生意也上了一个门槛,听说有好几个欧洲小国都争相给他授予头衔。
伊丽莎白敲了一笔“套用费”,划到刚刚拟定的慈善计划上,也就任他施为了。小姐看的很清楚,如果光凭自己,恐怕一辈子都难以把餐厅扩展到别的国家,安东尼这样做也不算抢她的生意,况且她和萝拉还拜他所赐,成功将甜点店开到了巴黎,和那些曾在路易十六的凡尔赛宫服务的宫廷御厨争锋,虽然时间还不长,但据萝拉的信说反响很不错。
刚想起萝拉,就听玛丽问:“莉迪亚和乔治安娜都可惜在陶丽丝不能看到萝拉小姐,她真要在巴黎定居?”
伊丽莎白摇摇头,笑道:“她们两个,刚刚才搬到主楼,成为陶丽丝正式的学生,就开始惦记优秀毕业的小姐啦?萝拉就算不在巴黎,也不会长留在伦敦,克里夫男爵在‘邪教’事件中受到牵连,他正想求萝拉的支持呢。”
“毕业?!那萝拉小姐得是陶丽丝学院最快毕业的学生吧?”吉蒂插言说。
“没办法,她和塞西利奥先生结婚后,就不适合重新回到学院里去。”伊丽莎白翻着账簿说:“安妮女爵特许她毕业——不过就算不毕业也没什么两样,很多小姐在必须的课程合格之后,都不会长久的待在陶丽丝,大家都忙着交际。莉莉和黛西这样,我也差不多。”
“混乱过后,机会多了很多,不管是对小姐们,还是对小姐们的父亲。黛西的爸爸成了下议院的一员,她的追求者更多了,而莉莉家,也很有可能在下次国王进行敕封时,把从男爵的爵位升成男爵,正式成为贵族。”
玛丽看她一眼,突然说:“可惜达西先生,他忙碌了很长时间,甚至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却不能得到赏封头衔。乔治安娜也正为她哥哥伤脑筋,她说达西先生虽然出了力,却总是躲在幕后,不肯领受功劳。她猜不出达西先生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莉齐?”
伊丽莎白翻看账册的手一顿,半晌才若无其事的回答:“国教会和议会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大概他不想被拉进去掺和吧。”达西先生重实务,并不适合做个政治生物。
“哦~”妹妹们都夸张的做恍然大悟的表情。
伊丽莎白没好气的白了她们一眼,小姑娘们越来越不可爱了。可随即,她的注意力还是从账本上被拉走,不免想起到北方处理事务的那位先生。
明亮的休息室暂时安静下来,直到大家被小班纳特先生惊动。
小班纳特先生被老班纳特的大掌来回抚摸背部,翻不过身的小亚历克斯愤怒的冲爸爸的克尤罗特噗噗的喷口水,双目无神的老父亲任自己的紧身裤被浸湿一片,仍旧重复着自己的动作。小亚历克斯的细脖子没一会就撑不住了,肥肥的脸蛋皱巴巴的压在沙发上,生气的小宝贝鼓足劲来了一发大的。
沙发发起了大水。
班纳特先生的搁在沙发上挡着他的半条裤子都湿了,被水淹的还有小亚历山大本人,他哇哇哭得惊天动地。
守在休息室外,不允许打扰班纳特一家愉快亲情时光的保姆慌忙跑进来,抱起气的抽抽噎噎的小家伙。
“我们来吧。”伊丽莎白接过小亚历山大,“臭臭。”
三个姐姐簇拥着小家伙到隔壁的育儿室去,小亚历山大肥嘟嘟的脸蛋又笑起来,被遗忘在休息室的老父亲感觉被尿湿的腿格外的凉。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合作开始啦~
铁杵磨成针,你行的,达西先生!
本章送两百小红包。
鱼的g:明天12点更新,晚上八点加更~做不到就罚五百小红包+万字加更。
注:从17世纪开始,伦敦一些富有的中产阶级就开始在紧邻伦敦的乡村土地上购买或建造自己的别墅,周末在那里度假,周一回到伦敦从事自己的各种经济活动,这种乡间住宅称为“周末别墅”。——《论18-19世纪伦敦的郊区化——兼评近代郊区的起源》、《论中产阶级对城市郊区化的推动作用——以18世纪后期的伦敦为例》,作者欧阳萍。
注2:改引自“当时一则广告对一所别墅的宣传,很好地描绘了这种生活方式:位于小山坡上的大住宅,拥有良好的视野,附带花园,能够从周围的农场上获得食物”——《论中产阶级对城市郊区化的推动作用——以18世纪后期的伦敦为例》,欧阳萍。
注3:“黑如新门的门环”是一句伦敦人用来描述监狱门上的门环的话。——百科·新门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