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丝毫不带强硬,温婉流转且动人。
傅染牵着明成佑的手把他向外拉,男人眼里原先的勃怒也因她此番动作而熄灭,两人顺着楼梯一级级往下走。
“小染!”李蔺辰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显得飘忽而没有真实性。
傅染脚步加快,心里有种念头驱使着她握紧了明成佑的手,男人也用力地回握住,两人穿过大厅一直向外走,眼里视线朦胧来到走廊,才看到一道道水雾迎面扑来。
夹带的凉风,也吹散了傅染一时脑门热的冲动。
她回过神,使劲甩开明成佑的手。
忽然手心里空落落的,明成佑双手垂落在腿侧。
“你究竟想怎样?”傅染张着嘴,但说出来的声音仿佛卡在喉咙口,又轻,不仔细听,听不出内容来。
明成佑却把这话听在了心里,蒙蒙细雨顺风吹来,沾着人的头发丝,尽管雨势不大,但半边身子的衣服还是难以避免的潮湿,傅染抹掉脸上的雨渍,“你又过来做什么?”
明成佑全身浸润着无力感,这话不用傅染问,他自己都想扪心自问。
他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般被人支配着,只有心才是自己的,他比谁都知道,对傅染的事要不闻不问才能做到真正推开,可耳朵里面听不得对她不利的消息,眼睛更不能看到那些画面。
他的心本就残缺不全了,却非要拿着刀,一下下狠狠再去扎。
不痛么?
可能不痛么?
“傅染,他对你不能全心全意你看到了吗?”
这种问题,在傅染眼里压根就不算什么。
面对他如此苍凉而凄冷的眼神,傅染才知道,明成佑,他不出现,她的生活哪怕别人再闹腾,再翻江倒海,在她心里始终是一汪平静。可是一旦看到他,只一眼,她便犹如孤独飘零于海上的小舟,经不起丁点风浪,随时有可能会摔得支离破碎。
“傅染,他做不到对你好!”
“我知道,”傅染扬高音调喝断他的话,“我比谁都知道,真的要找一个全心对我好的,能找到吗?明成佑,爱情不是我想要别人就一定要给我的,你能替我操心到什么时候?说到底,还是不肯放过自己是吗?”
明成佑背部被倾斜过来的雨水给打湿,傅染睁着眼睛,眼眶里冰冷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我过得好不好,我心里最清楚,我不指望以后还能幸福,但求安稳。”
但求,她许的愿能够实现。
这句话,却越发刺得明成佑痛苦不堪,“不指望幸福?”
傅染苦笑地勾起唇角,“何必自欺欺人呢?难道你真是认定了让我跟别人结婚,是可以得到幸福的吗?所以你一次次出现在你认为他对我不好的时候,明成佑,在你眼里的不能忍受在我看来却算不得什么,所以,别再有过多的要求了。”
明成佑往后退了步,他处于悬崖边沿,收住一步和迈出去一步,结果都不会改变。
他也总算理清楚,他如此执拗地坚持,是为什么。
生命到达了迈不过去的坎,他自然把傅染能够有的幸福当成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对李蔺辰的要求,明成佑寄望得过高。
傅染挎包内的手机在响,明成佑侧身望向广场。
他身形依旧高大,只不过不见了以往的健硕,明显这段日子明成佑瘦了不少,傅染瞅着他削尖的下巴出神,两人站得很近,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融入对方心间。
明成佑跨出去一步,面部陡然浸有凉意,雨滴顺着头发丝往下淌。
傅染脚底下被钉子钉住般动弹不得,心里除去难以挥却的晦暗便是满心荒凉。
李蔺辰在楼上探出身子,“小染!”
傅染却是充耳不闻。
龚愿两手自他身后环住男人的腰,“蔺辰,你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李蔺辰一把推开后面的龚愿,“无可挽回,你走吧。”
龚愿向后退了两步,身子绕过桌沿,忽然踩着椅子坐到窗台上,人已经倾出去,“傅染,你们今天不解除婚约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傅染抬起头,只见龚愿神情激动的抓着一侧窗户,右手伸直冲李蔺辰道,“别过来!”
明成佑顺着望去,他大步上前将傅染带到身后。
李蔺辰面色铁青,“龚愿,你究竟想做什么?”
“蔺辰,没有你我还不如去死。”
“让她去死吧。”明成佑不咸不淡说了句,一个死字掷地有声,他攥紧傅染的手拖着她向停车场方向走去。
傅染回头望了眼,李蔺辰正跟龚愿说着什么话,听上去像是在劝,看这架势,也死不了。
傅染边走边想,不是她心肠硬,而是在她所经历过的事面前,龚愿这出顶多只能算闹剧。
李蔺辰瞅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也顾及不上傅染,“你真的要跳?”
龚愿泪流满面,“蔺辰,倘若当初我没有一走了之,我们是不是又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李蔺辰没有说话,站得久了,腿觉得很累,他倚着墙壁不作声。
“对不起。”龚愿痛哭出声。
“有些伤痕,就像我的腿伤一样,”李蔺辰拍了下自己的腿,“瘸了,便再也好不了了,龚愿,就算我们重新走到一起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我对你始终会有猜忌,也认定你不能跟我同甘共苦,这样的牵手还有必要吗?”
“可是傅染呢,你爱她吗?”
“不爱才不会有痛苦。”这是他和傅染共同追求的。
明成佑发动引擎,傅染按住他的手背,“我来开车吧。”
“放心,我开得很慢。”
他果然把车速放慢,雨势一直保持着薄如细雾,一点点洒在挡风玻璃上,摆动的雨刷迷了人眼,明成佑抽出纸巾递到傅染手里,“把身上擦擦。”
“你送我回家吧。”
“我带你去个地方。”明成佑自顾开车,傅染用纸巾擦掉脸上的雨渍,抬起头看到明成佑的脸部和发上都湿着,她握住纸巾的手攥紧,最终还是没有伸过去。
车子一路开到依云首府。
傅染视线望出窗外,尽管有些朦胧,但这个地方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
明成佑把车开进去,停稳当后,傅染却坐在副驾驶座上动也不动。
明成佑率先下车,取了把伞后替她打开车门,一手护在她的头顶。
傅染站在他身侧,几年了,依云首府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空气中泛出一种泥土特有的清香味,院子内的花草树木仍旧生机盎然,明成佑一把伞在两人头顶撑开,仔细听还能听到雨水溅起的滴嗒声。
傅染很享受这刻的宁静,明成佑从门口找出钥匙,打开门带着她走进去。
两人在茶室外站得太久,身上或多或少都湿了,明成佑从鞋柜内取出两双居家拖鞋,傅染手掌撑着花架弯腰要拖鞋,男人先一步蹲下身。
他将她的双脚小心翼翼塞进拖鞋内,尔后自己也换好了这才走进客厅。
里面的摆设一如她走之前,连那架钢琴都维持着原样。
傅染站在客厅内,明成佑拽着她的手臂,“上去洗个澡换套衣服。”
她胳膊甩了下,“我不去。”
明成佑笑道,“我这身子现在还能做你心里在想的事吗?”
他总喜欢把别人的心思想得这么龌龊,傅染摸着黏在身上的衣服,“来这儿做什么?”
“上去吧,”明成佑见她杵着不动,便将她推到楼底下的浴室门前,“我给你去拿衣服。”
傅染也没有坚持,洗到一半时候听到敲门声,明成佑说把衣服放在外面。
傅染换好后走出来,连衣裙的样式,下摆宽松,很适合做孕妇装。
明成佑走过去,用毛巾裹起她的长发。
“这些是为你准备的,一直到孩子出生,这儿你们的衣服都有。”
傅染一怔,“你买了做什么?我今天不过来的话,也穿不到。”
“我没打算真让你们都要穿,我就是想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你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孩子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我就买了。”
傅染背对着明成佑,尽管看不出男人的神色,但话语依稀听在耳中却是别样温和。
他小心地替她擦拭头发,“生孩子前,该剪了吧。”
“不剪,”傅染挑起缕发丝,“我好不容易留起来的。”
明成佑也没再开口,手指顺着她的发丝轻梳,傅染把头发都弄到跟前,“你现在住在哪?依云首府吗?”
“不是,”明成佑摇头,将毛巾搭在傅染的肩上,“住在家里。”
傅染抬首望着客厅,连通的餐桌上仿佛还能看到她之前跟明成佑吃饭的身影。
心里莫名觉得惆怅。
“送我回家吧。”
明成佑倚着沙发的身子倾起后向前,他伸手握住傅染的腕部,带着她走向不远处的钢琴。
伸手掀开钢琴盖,傅染手指不由自主伸出去,指尖落到黑白键上后微微弹了下,明成佑率先入座,“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时光仿佛真的会倒流,回到傅染第一次见明成佑碰钢琴的时候。
傅染嘴角点缀了笑意,她坐到明成佑身侧,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落向琴键,“还是哆来咪吗?”
男人挑起眉角,模样一如往昔般桀骜不羁,手指飞快在琴键上闪过。
哆来咪发唆啦希哆——
傅染点点头,“有进步,什么时候学会弹琴的?”
“我要想学,什么都不是难事。”明成佑话语笃定,“想听我完整的弹首曲子吗?”
“好。”傅染等着他手指间奏出流畅的音节,男人却迟迟未动,半晌后,他起身从一旁拿出本琴谱。
明成佑坐回去后,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他要弹得曲子傅染听过,也是练钢琴必弹的曲目《梦中的婚礼》。
听得出来,明成佑是认真学过的,但由于时间太短,还不算流利,有时候会出现明显的断音,傅染却觉得,这大概是她听过弹得最好的一首《梦中的婚礼》了。
也可能是应了景,应了她此时的心境。
一曲磕磕绊绊完成,傅染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后鼓掌,“很好听。”
明成佑手指无意识在琴键上按动,“傅染,有人为你弹过钢琴曲吗?”
“没有。”傅染老实作答。
“那好,”明成佑伸手握住傅染的手掌,然后双手一同放向琴键,“以后有人想为你弹你也别听,有了比较才会知道我弹得有多不好。”
傅染嘴角浅弯,这男人有时候带着十足的孩子气,“已经不错了,再多花些时间肯定可以弹得比谁都好。”
“还有这时间吗?”
明成佑随口的一句话,却搅乱了这好不容易轻松的氛围,傅染笑意僵在嘴边,他也意识到空气像是陡然凝结般,明成佑目光再度落向琴谱,“还想听吗?”
他应该是只学了这一首曲子,反反复复,傅染倒也不觉得厌烦,甚至希望时间能在此刻静止。
手机一遍遍响起,却完全融不进此时的氛围内。
明成佑合起钢琴盖,“肚子饿吗?”
“还好。”
他不说,倒真的还好,一说肚子立马饥肠辘辘。
明成佑已经起身往餐厅走去,傅染听到电话铃声响,她走过去接通,“喂。”
“小染,你在哪?”
“龚愿没事吗?”
李蔺辰语气顿了顿,“没事。”
“我在外面有点事,婚纱照的事以后再说吧,如果你不想拍,那随时通知我一声。”她挂上电话,抬起头看到明成佑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番茄和一卷挂面。
“你不是不住在这吗?”
“我偶尔会过来,这儿曾经是个家,总不能让它一点人气都没了。”
明成佑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傅染脚步跟过去,“要帮忙吗?”
“不用。”明成佑垂着头,似乎全神贯注的样子。
有人说,女人怀孕的时候就是皇后,理所当然得享受全部的宠爱,但明成佑知道,这些待遇傅染却得不到。
他把番茄切成薄薄的片状,他想起傅染给他做的第一顿吃的。
番茄鸡蛋面。
傅染脸贴着门框,怔怔出神,更多的则是怅然若失。
明成佑手艺跟好字那叫完全搭不上边,至少面吃在嘴里是糊掉的,番茄炒鸡蛋也不对味,盐么,肯定没少加。
傅染也装不出很享受的样子。
只是还能对付,勉强倒也全部吃到嘴里,想着这是他第一次进厨房,傅染抬起头盯着明成佑慢条斯理吃面的动作,他的吃相一贯如此,优雅到令人看了想放下筷子。
“明,成佑,”傅染犹豫再三后开口,“你为什么不出国,那边的医疗设施肯定比国内要好。”
“现在到了这一步在哪都是一样的,”明成佑目光对上傅染,“有合适的心脏,他们会通知我。”
“那……”傅染眼角微微眯起,“很难找吧?”
这本是个敏感的话题,到了明成佑眼里却已能坦然接受,“对,挺难的,本来遗体捐献的人就少,还要配型合适,所以很多人到死都盼不到想要移植的器官。”
傅染闻言,心情越发跌至谷底,“成佑,我们彻底分开吧,不要在一个城市。”
明成佑捞起面条的手微顿,视线直射向傅染,“为什么?”
“我不信你不懂。”
明成佑眼里黯淡,傅染重重呼出口气,“你出国吧,找个环境好点的地方,或者去佑染岛也行。”
他面色微露出吃惊,傅染接着道,“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明成佑点了点头,她以为他是答应了。“你离开,我们两个或许才能过得更好。”
“让我看着你举行完婚礼吧。”
傅染手里的一根筷子啪地滚落到脚边,她将另一根筷子用力掷在桌上,“你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吗?明成佑,那种痛苦我尝过我才不想让你也经历一次,你以为一场婚礼带给我的真的是决绝地放手吗?”傅染伸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这儿每天还是会痛,明成佑,你也别自欺欺人了,我一颗完整的心脏尚且要挨不过去,况且是你?”
男人怔怔盯着傅染心口的位子。
忽然觉得,话到嘴边全是无力,有些话已经不需要解释,在佑染岛的美好到砸结婚证的突然惊噩,他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傅染还能分不清吗?
在生与死面前,一个字的解释都是多余,他懂,她也懂,便真真足够了。
明成佑送傅染回去的路上,两人默不作声,开到半路后,男人才率先开口,“好,我答应你,我离开这。”
心里某处一软,却也觉得空落落的。
到了傅家门口,才看到李蔺辰的车停在那,傅染让明成佑在不远处把她放下来,眼看着明成佑的车离开后,她这才走向前。
李蔺辰从驾驶座内出来,面色阴晴不定,“去哪了?”
傅染站在车的另一侧,两人遥遥相望,“出去道个别。”
“他要走了?”
“嗯,”傅染垂下眸子,敛起眼里的黯然,“他国外的公司有事,可能今后一直会在那边。”
李蔺辰闻言,也没再多问,“今天的事你别多心,我只是接到龚愿的电话说要见最后一面,我没想到她会搞出那么多事来。”
“既然你们自己解决好了,那便最好。”傅染打算进去,“要去坐坐吗?”
“小染,”李蔺辰出声唤住她,“去民政局登记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傅染咬下唇肉,明知最终还是要走这一步的,“日子选好了吗?”
“这个礼拜五,是我妈去庙里选的日子。”
傅染点了点沉重的脑袋,“好吧。”
李蔺辰目送着她离开的身影,“小染,婚纱照的事?”
傅染没有回头,她只觉得很累,身心俱疲,“改天再说吧好吗?我想休息会。”
她回到屋内,周管家从范娴的房间出来,向傅染说了些大致的情况等,她照例给范娴按摩,陪着说了好一会话。
“妈,我要结婚了。”
范娴双目紧闭,仍旧丝毫没有反应。
“还有几天,我跟李蔺辰就要去领结婚证,您赶快醒来吧,这一觉睡得够长了,到时候,您还要看着我穿婚纱的样子呢。”
傅染说着,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在颤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喜悦,如何能传递给别人。
明成佑给她的婚纱存放在衣橱内,傅染手掌抚过圣洁的蕾丝花边,她把婚纱拿出来后放回盒内,一遍遍反复。
傅染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有桂花的香味从傅家外面传进来,她想来,明成佑此时应该已经离开迎安市了吧。
不见,说不定才能相忘。
她倚着床头想看会书,明天就要去民政局,傅染心里却安静不下来,她把书放到床头柜上,手掌抚向隆起的腹部。
眼见太阳西斜,晚霞透过玻璃窗,如红血一般瑰丽。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傅染正在睡觉,她恍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子也没盖,这会喉咙口一个劲泛疼。
手在床头柜摸索半天,这才找到手机后接通。
她还来不及开口,另一头的声音已经传过来,“喂,傅小姐我是萧管家。”
傅染大惊,“萧管家,有事吗?”
“夫人让我告诉你一声,三少病发被送进军区医院,可能,可能不行了。”萧管家没忍住哭声,傅染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傅染半晌做不出反应。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机械声,冗长无比。
傅染手忙脚乱拿件外套准备出门,到门口才发现车钥匙没拿,又急急忙忙翻箱倒柜,她的思维完全处于空白,连想一下东西放在哪的时间都没有。
开车冲出傅家的时候,傅染眼里已经藏不住泪水,她右手使劲击打方向盘,不是都把她和他下半辈子的幸福都赔出去了吗?换他一条命,还不够吗?
她执着地相信,只要她这么坚持,肯定会换来她希望想得到的。
可傅染却不知道,上天究竟给不给她机会,肯不肯接受她所谓的交换?
傅染视眼模糊,鼻尖酸涩难止,嘴角能尝到眼泪的咸涩,倘若明成佑始终无法走过这一关,她还坚持把她以后的幸福赌出去,有何意义?
------题外话------
亲们,前几张是必然的过渡,就像小染在含山寺许的愿望一样,没有幡然的醒悟,何来在一起的勇气?亲们放心,这个情节也过去了,妖妖没必要为这几张毁了自己的文。
明日精彩预告:
134——明成佑,我们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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