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此刻正笼罩在京城上空。
天凉好个秋。与天地相比,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在短暂的生命中,又能看多少场秋风秋雨?
贺六半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着雨水从天而降,又在地上摔成八瓣儿。
孙子贺泽贞在一旁抱怨道:“皇上的脑子莫不是进了水?皇长子是我救下的。他怎么能怀疑刺杀案的元凶是爷爷您。”
贺六笑道:“泽贞,你还是太年轻啊。告诉你吧。刺杀案的元凶是不是我,皇上心里跟明镜一般。帝王做事,从来不管对与错。”
贺泽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爷爷,您老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的。”
贺六耐心的向孙子解释:“皇上支持谁做储君?”
贺泽贞道:“那还用问?自然是皇三子。”
贺六又问:“爷爷支持谁做储君?”
贺泽贞道:“自然是皇长子。”
贺六道:“如今爷爷失了势,是有利于皇长子,还是皇三子?”
贺泽贞一拍脑瓜:“我明白啦。皇上这是在借着整您,打压皇长子一方的势力。”
贺六道:“孺子可教。”
六十岁的左军都督同知汪鹤祥冒雨走进了院中。他给贺六行了一个军中的拱手礼:“六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叩拜。”
贺六眯着一双老眼:“你是?”
汪鹤祥道:“我是汪鹤祥啊。您忘了,以前我在武襄公俞大猷手下做过偏将。”
贺六道:“哦,原来是汪将军。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你不要见怪。”
汪鹤祥道:“末将今日刚刚接了旨,今后由末将率五百京营士兵,负责贺府的安全。”
贺六笑道:“皇上竟派来一个都督府的辅帅软禁我这糟老头子。呵,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汪鹤祥道:“六爷,皇命难违。您不要怨恨末将。今后,您跟小公子不得踏出府门半部。任何人也不得进出贺府。哦,包括贵府上的一切侍女、家人亦不得接触外人。贺府每日饮食,皆由宫里的尚膳监供给。”
贺六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汪鹤祥走后,贺泽贞道:“爷爷,皇上这是让咱们贺家人做笼中鸟啊!以后咱们要吃尚膳监做的饭?万一张鲸在饭菜里下毒怎么办?”
贺六道:“借张鲸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毒杀咱贺家的人。贺家人有一个被毒死了,他的脑袋就会不保。不过嘛,凡事小心为妙。我卧房床头柜里有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当年你十二爷赵慈送给我的一套验毒银针。今后每日吃饭前,咱们用银针验毒便罢。”
贺世忠又是一阵抱怨:“咱们即便不被毒死,也要被困死。”
贺六笑道:“困不死的。皇上虽然下了旨,隔绝了我跟外界的联系。却有一个人,依旧可以随意出入贺府!”
北直隶,顺德知府衙门后衙。
朱香怀抱着刚刚降生的小孙子,脸上乐开了花。
就在此时,李汉骄走了进来:“娘,出大事了。”
朱香问:“你都从署理知府升为正堂知府了,怎么遇事还是这么慌慌张张的?你要学你的外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李汉骄道:“娘!刚刚得到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下旨,软禁了我外公!”
朱香闻言色变:“什么?这是为哪般?”
李汉骄这个四品官儿,在京中有为数众多的同僚故旧,消息灵通的很。他将御苑刺杀案、贺六私放陆纨的事,一一说给了朱香。
朱香听后,咬牙切齿的说道:“你马上备车!我要回京城!看我不把朱翊钧这昏君的耳朵给拧下来!”
司礼监值房。
王安跟陈炬对坐着。
王安忽然开口,压低声音道:“王皇后上晌派了两拨人,去贺府探望六爷,都被府门外的京营兵挡了出来。”
陈炬叹道:“唉,咱们这些人,没了六爷的指点,就如一群没了头的苍蝇。昨日,张鲸将皇长子的随从奉御,全都换成了他的人。我看皇上还有意削弱咱们的权力。前日皇上说,今后厂、卫诸事,咸经司礼监掌印之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王安道:“当务之急,是派个人进贺府,与六爷取得联系。自从皇上处置了六爷,朝廷里一大批本来支持皇长子的官员,全都倒向了皇三子。照这个势头下去,大明立储的规矩,恐怕真要从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改为有嫡立嫡无嫡立贤了。”
陈炬摇头:“王皇后的人都进不了贺府,何况是咱们的人?且皇上有明旨,厂卫中人谁去见六爷,就杀谁的脑袋!”
王安满面愁容:“这可如何是好?皇上难道真要困死六爷么?”
五天后,贺府门前。
秋雨终于停了。阳光撕裂了乌云,普照大地。
一辆马车停在了贺府门前。
大明县主朱香,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准备进府。
京营士兵立即横起刀枪,高声道:“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入贺府!”
朱香怒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是李太后义女,皇上义姐,大明县主朱香!你们是什么鱼虾鳖盖,也敢挡我的路?”
汪鹤祥对朱香说道:“莱阳县主,末将汪鹤祥有礼了。”
朱香是蓟州总兵李如柏的妻子,对明军中的将帅颇为熟悉,她倒是认得汪鹤祥。
朱香半嘲不讽的说道:“哎呦!这不是左军都督府的汪彪子么?汪老将军不在都督府带兵,怎么跑到我贺府做起了看门狗?”
汪鹤祥对朱香的冷言冷语倒是不以为意。他毕恭毕敬的说道:“县主,软禁六爷是皇上的明旨。不让任何人出入贺府,亦是皇上的明旨。末将只能听皇命。县主若想入府,不如去永寿宫向皇上请旨意!”
朱香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好!我去找朱翊钧!我倒要看看,他的耳朵是不是还跟六岁时一样抗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