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距离李太后的寿诞,还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贺六便要启程去朝鱼羊了。
九月初八,重阳节的前一天。大明莱阳县主、二品诰命夫人朱香进京了。
当年那个贪吃的小丫头香香,如今已是年近四十,体态略显臃肿的贵妇人。
朱香已经有整整三年没见过父亲贺六了。父女二人一见面,便抱头痛哭。
哭完,朱香又抱起侄子贺泽贞亲了又亲。
贺六叹道:“唉,团聚的大好日子,咱们哭个什么劲儿啊。”
朱香放下泽贞,擦着眼泪说:“爹,明日是重阳节。我想去娘、弟弟、弟妹的坟前扫扫墓。”
贺六点头:“这是自然。对了,汉骄最近给你写信了没有?”
朱香道:“写信了。汉骄的官儿做的不错。吏部考成,给了他个优等。如柏猜测,过不了两年,皇上就会把汉骄调回京城,升个六部主事或员外郎。”
贺六又是一声叹息:“唉,咱这一家人啊。死了的阴阳两隔,活着的天南海北。家已经不像个家了。”
这时候,子妍给朱香敬上一杯茶:“县主请用。”
朱香看了子妍一眼:“爹,这是你新收的丫鬟?”
贺六怕女儿误会,连忙解释:“她是皇上赐给我的暖床侍女。名叫子妍。不过,我已经把她嫁了出去。夫家是刑部的捕快。现在他们小两口就住在咱们家。平日里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算是咱自家人。”
朱香连忙道:“哦,妹妹,多劳你平日里照顾我爹了。”
子妍是在慈宁宫做过六年宫女的人,颇懂礼数。她连忙跪倒:“县主这是哪里话。伺候老爷,是奴婢的份内事。”
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着饭。所谓的一家人,也只有贺六、朱香、贺泽贞三人而已。
朱香问贺泽贞:“我的宝贝侄子,将来你想做什么?当地方官,还是从军?要是想从军,只需跟你姑父打声招呼。”
贺六喝了口酒,轻描淡写的说:“他的将来,自己是做不得主的。皇上已经赏了他锦衣卫查检百户衔,待到成年便要实补实缺了。”
cj正q版a!首!k发nh0|
朱香闻言,脸色一变!当初他的弟弟贺世忠考中举人,想要走仕途,做文官,却生生被李太后强塞进了锦衣卫。若贺世忠没做锦衣卫,也不至于年仅二十八便死于非命。
朱香抱怨道:“贺家人的命,都卖给朱明皇族了是不是?难道贺家的男儿,就不能平平安安做个普通的文官武将?非要穿上那身要命的飞鱼服,替朱家人办那些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秘密差事?”
贺六苦笑一声:“我的女儿,你怎么忘了,你现在也是姓朱的。亦是朱明皇族。”
朱香鼻头一酸,又开始流起了眼泪:“我是不想泽贞跟他爹一样,最后落个英年早逝。。。”
贺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吃饭就吃饭,你怎么又哭上了呢?对了,跟你说点正事儿。今年冬天,我要代表朝廷出使朝鱼羊。要是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死在了异国,我会让子妍夫妻俩,领着泽贞去蓟州,投奔你这个做姑姑的。”
朱香怒道:“爹,您老都七十一了!这种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的差事,朝廷难道找不出人办了么?竟要你一个七十一岁的老臣亲自出马?我明日给娘、弟弟上完了坟,就进宫找朱翊钧理论!”
朱香是万历帝名义上的皇姐。当初在裕王府,万历帝天天屁颠屁颠的跟在“香香皇姐”屁股后头抓蚂蚱、粘知了。大明的万万人当中,也只有朱香敢直呼万历帝的名讳。
贺六摇头:“出使朝鱼羊,并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我主动要求去的。有可能,我会在朝鱼羊替你弟弟报仇!”
朱香色变:“什么?爹,你的意思是,你去朝鱼羊,不仅是出使这么简单,暗地里是要跟倭奴一教高下?”
贺六抿了口酒:“没错。”
朱香急了:“爹!替朝廷收拾倭奴,有我公公、夫君、大伯子那些武将!即便是锦衣卫里,也有王之祯、骆思恭那些后辈!轮得着你一个七十一岁的老人亲自出马么?”
贺六叹了口气:“有些仇,爹必须亲手去报。九泉之下,你弟弟才能瞑目。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那些当年的抗倭名臣、名将才能瞑目!”
朱香情急之下,说了句气话:“您老要是死在朝鱼羊,我可不跑到朝鱼羊去给您收尸。”
贺六笑道:“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朝廷里不能示人的秘密。我死之后,我的档底,是要放到天字号密档房里烧掉的。我的尸骨嘛,也不要修什么坟了。烧成灰,撒进大海里便是。”
贺泽贞一脸天真的看着贺六:“爷爷,那不成了挫骨扬灰了么?”
贺六刮了刮贺泽贞的鼻子:“不,那叫魂归大海。你奶奶活着的时候,跟爷爷一样,喜欢大海。”
一老一少的对话,让朱香心酸无比。
贺六拿出一方手帕,细心的给自己年近四十的女儿擦着眼泪:“不要流泪。爹要是在朝鱼羊殉了国,算是死得其所。爹为朝廷、为百姓办了一辈子的事儿。若能为国而死,也算善始善终了。”
朱香宛若一个少女一般,抱住了父亲的肩膀:“爹,女儿不准你死!你要全须全影的从朝鱼羊回来。”
第二天,贺六领着香香,到郊外给白笑嫣、贺世忠、月儿上了坟。
秋风萧瑟,三个坟包周围,净是些枯草。景色凄凉无比。
朱香虔诚的给母亲、弟弟、弟媳插上三炷清香:“娘、弟弟,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爹平安归来。”
贺六扶起女儿。叮嘱她道:“这趟你回了蓟州,告诉如柏,加紧整军经武。与倭奴的大战,或许只在这一年之内了。”
朱香点点头:“放心吧爹。如柏手下的弟兄,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打起仗来绝不会含糊。”
贺六笑道:“那是自然。我贺家的女婿的手下,定然没有孬种。这儿风大,咱们回家吧。”
临走之前,贺六恋恋不舍的瞥了一眼老妻、儿子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