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来贺家拜年的人如过江之鲤,络绎不绝。
贺六现在虽然没有官职,只是锦衣卫监管太监陈炬的师爷而已。可朝野之中,谁人不知,六爷虽无职,却有权。他老人家往锦衣卫里一站,锦衣卫就姓贺。
王之祯与骆思恭来到贺府大厅,恭恭敬敬的给贺六磕了头:“师傅,徒弟给您老拜年了。”
王、骆二人,虽然暗杀了廖芳。可贺六心中却没有半分怪罪他们的意思。贺六比谁都清楚,身着锦衣,身不由己的道理。他们是皇上的人,皇上让他们办什么事,他们只能照做。
贺六连忙道:“快快请起。世忠,快来见过你的两位师兄弟。”
贺世忠客套道:“早就听我爹在信中提过二位。今日一见,果然都是仪表非凡。”
王之祯道:“能够见到世忠兄,我们亦是荣幸之至。世忠兄在宁波辛苦了。”
贺六笑道:“世忠,之祯如今是你这个北镇抚使的顶头上司。你可要好好巴结他啊。”
贺世忠连忙道:“是,今后我一定听从王同知的调遣。”
王之祯笑道:“我虽比世忠兄虚长十几岁,在锦衣卫中却是个生头。今后还请世忠兄多多照应。”
就在此时,陈炬来到了大厅。他拱手道:“六爷,我来给您拜年了。”
贺六看到陈炬腰间挂着孝,他忙问:“陈公公,您家哪位亲人仙去了?”
陈炬一声叹息:“唉,六爷,昨夜国丈爷仙去了。”
贺六愣住了!王八死了?
他连忙问陈炬:“国丈仙去了?怎么会。。。”
陈炬叹息道:“唉,国丈爷已经六十五了。他是无疾而终,算是喜丧。”
贺六吩咐王之祯:“叫上锦衣卫所有的弟兄,挂上孝带,随我去永年伯府祭奠咱们八爷!”
一个时辰后,永年伯府。
贺六在灵堂上,凝视着棺中王八的遗容。王八面容安详,看来走的时候,并没有遭什么罪。
嘉靖年间的十三太保,自此仅存贺六一人。贺六从未感到如此孤独。
锦衣卫的人,纷纷上前,给王八叩头送行。陈炬却将贺六拉到一边。
陈炬神神秘秘的说道:“六爷,我的耳目告诉我,过完这个年,言官们又要联名上折子,劝谏皇上早立太子了。”
贺六皱了皱眉头:“巫蛊案不明不白结了案。皇上还是没动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心。看来,朝臣与皇上之间,还会有一场争斗。”
陈炬点点头:“六爷,王皇后是国母,轻易不得离宫,今天不能来祭拜国丈爷。她知道,您老是一定会来的。她让我转告您一句话:宫里宫外有太多明枪暗箭。希望您能够庇佑皇长子。”
贺六道:“请陈公公转告王皇后。我贺六是皇上的家奴。皇长子是皇上的儿子,我贺六亦算是皇长子的家奴。为了自己的主子,我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陈炬笑道:“有六爷这句话,王皇后一定会放心的。”
贺六忽然问:“对了,王公公这几天在宫里怎么样了?”
王安参与了巫蛊案,帮李太后栽赃郑贵妃。贺六料想,皇上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事,恐怕会惩处王安。
陈炬压低声音道:“皇上已经拟好了旨意,外调王公公为广东镇守太监,监管广州市舶司。只等过完了年就宣旨。”
贺六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皇上要贬谪王公公?”
陈炬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贺六叹道:“王公公是个好人。我想,有朝一日,皇上是一定会再次重新启用他的。”
陈炬道:“但愿吧。对了六爷,还有一件事。慈宁宫中的太监,侍女,全都换人了。王安的干孙子魏忠贤,做了慈宁宫管事牌子。”
魏忠贤,如今已经背叛了干爷爷王安,投靠了万历帝,成了万历帝的心腹。万历帝这么做,明显为了是看严慈宁宫中的李太后。
贺六闻言,默不作声。他心想:无情最是帝王家,此言不虚啊!李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如今,皇上却像防贼一样防着李太后。
陈炬道:“六爷,我这个司礼监秉笔,如今想进慈宁宫见李太后,都需要皇上的首肯才行。”
贺六摇了摇头:“唉,这是宫里的事。我这个做家奴的,不好多嘴,不能妄加评论。”
灵堂上的唢呐手,吹响了百鸟朝凤。
贺六跪在灵堂前,高喊一声:“国丈爷,好走啊!”
一众锦衣卫,亦高喊道:“国丈爷,好走!”
参加完王八的葬礼,贺六落寞的回了家。
十岁的贺泽贞,如今已经懂事。他给贺六端上一杯茶:“爹,你喝茶。”
贺六摸了摸贺泽贞的小脑袋,低声吩咐道:“泽贞,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叫我爹。没人的时候,你叫我爷爷,怎么样?”
e)¤0mb
贺泽贞一头雾水,可贺六发了话,他不好违背,只得点头道:“好,爹。不,爷爷。”
贺六问贺泽贞:“你最近在读什么书呢?”
贺泽贞答道:“最近在读《幼学琼林》。”
贺六摸了摸贺泽贞的脑袋:“好好读书,倒不是说你今后一定要靠着读书走科举。读书让人明理,把书里的道理学明白了,一辈子都有用。”
贺六的儿媳月儿走了过来:“爹,泽贞读书可用功呢。我们在宁波,给他请了一位嘉靖年间的进士做老师。他对泽贞赞不绝口。”
贺六问:“哦?嘉靖年间的进士?谁啊?”
月儿答道:“告老的留都礼部左侍郎,张中承。”
贺六道:“张中承是出了名的老学究。一肚子学问。有他做泽贞的开蒙老师,我就放心了。”
杨万忽然火急火燎的来到了大厅。
贺六问:“你上晌怎么没来给我拜年?也没去你八爷府上祭奠。”
杨万道:“六爷!出事儿了!有人在申首辅的府门前,贴了一张讽画!”
大明官场的讽画,类似于后世的政治漫画。
贺六问:“谁这么大胆,敢在首辅府门前贴讽画?那讽画画的是什么?”
杨万道:“画了一只缩头乌龟。贴画的人,不是偷着贴的,而是明目张胆的在众目睽睽下贴的。”
贺六面露不悦:“大年下的,那人给申首辅晦气,你没带人抓了他?”
杨万摇头:“六爷!没法抓!贴画的不是一个!而是六科廊、都察院的七十多名言官!他们一起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