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贺六拎着一柄血淋林的绣春刀,气喘吁吁的走出了张鲸的外宅。绣春刀,已经卷了刃。
贺六不想让自己的袍泽弟兄,担上屠杀司礼监掌印府家人的罪名。张鲸外宅中,对食、支应太监、婢女、仆人合计七十五口人,被锦衣卫的力士们绑住后,全部是贺六亲自动手下刀,直把绣春刀都砍卷了刃。
贺六看着绣春刀的残刃,自嘲的想:绣春刀啊绣春刀,你还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看上去刀刃锋利无比,寒光耀眼。真要是一次砍七八十颗脑袋,你还赶不上那些大头兵的腰刀合用。
张鲸养的一条哈巴狗,屁颠屁颠的从贺六脚边跑过。贺六飞起一脚,直接将那哈巴狗踹到了张府的影壁上。
“啪嚓”。影壁上留下一朵血花。哈巴狗顿时一命呜呼。
贺六走到影壁前,高声道:“杨万,去,给我拿支笔来!”
杨万给贺六拿来一支笔。贺六用笔,蘸着地上横淌的血水,在影壁上写了一行字:“杀人者,贺六也!与旁人无关!杀妻之仇不报,枉为丈夫!”
张府远处,有一胖一瘦两名五城兵马司巡街的兵丁经过。
二人同时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胖兵丁失声脱口而出:“我曰!杀,杀人了!”
瘦兵丁眼疾手快,连忙捂住了胖兵丁的嘴:“你喊什么喊!没看见那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站在府门口么?这事儿是咱哥俩管得了的?你难道没听说过?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出,血满朝!”
府门前,李黑九问贺六:“六哥,接下来怎么办?还杀谁?”
杨万闻言急了,他跪倒在贺六面前:“六爷,您今天杀的人够多了!不能再杀了!停手吧!”
李黑九飞起一脚,踹在杨万的胸口:“杨万,你忘了六爷一向是怎么待你的了?还有,你是世忠的义兄,六嫂一向拿你当亲儿子看待!现在六嫂的仇只报了一半儿,张鲸和张四维那两个罪魁祸首还毫发未伤呢,你就怂包软蛋打退堂鼓了?”
杨万挨了李黑九的骂,又气又恼。他的头狠狠的磕到地上,磕出了血:“六爷!不是我杨万怂包。您真要是杀了当朝首辅、司礼监掌印。皇上就算想保你,也保不成了!你要是死了,谁来完成张先生死前的遗愿?谁来为新政保驾护航?”
贺六叹了口气。随后,他高声喊道:“弟兄们,都听了!在卫的弟兄,统统回锦衣卫衙门去!告老后今天特意来京,帮我贺六场子的老弟兄,都回原籍去。我贺六这就去永寿宫领罪,承担一切罪责!”
李黑九双眼赤红:“六爷!嫂子的仇。。。就报到此为止了?”
贺六道:“张鲸躲在永寿宫,张四维躲在西苑。咱们总不能引兵入宫。那样,仇杀就成了谋反。弟兄们今天帮我贺六,我不能反过来害了大家的性命!走吧,都走吧。”
两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前。
贺六双手托着那柄卷了刃的绣春刀,跪在殿前。
大殿内,万历帝埋头批阅着奏章。
张鲸痛哭流涕:“皇上!贺六不是人!是屠夫!奴婢全家老小七十五口啊!全部葬身贺屠夫之手!他还带领锦衣卫的人炮轰东厂!杀了领班太监齐华!砍了三百多个东厂番役的手!这是实打实的谋反!”
张四维站在张鲸身旁:“皇上!贺六大逆不道!锦衣卫也不可靠!臣建议皇上,立即诛杀殿外的贺六。再派京营大军,包围锦衣卫衙门,解除锦衣卫三千力士的武装。”
内阁次辅申时行,户部尚书王国光、吏部尚书王锡爵沉默不言。他们想为贺六说情,可又怎么开口呢?贺六杀了司礼监掌印家里手无寸铁的七十五口人,又炮轰东厂,杀东厂领班太监,将三百多名东厂番役砍了手。这样的大罪,任何人说情都是徒劳。
张鲸见万历帝沉默不言,哭声更胜:“呜呜呜!皇上!贺六连奴婢家里养的哈巴狗儿都没放过啊!如此丧心病狂之人,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大屠夫!”
万历帝依旧沉默。他只是在看手上的那份奏折。
奏折是首辅张四维上的。有八十多名正四品以上大员联名。内容是请求万历帝,废除考成法、一条鞭法、清丈田亩法。
万历帝终于开口,话题却不是贺六:“张四维,看来朝廷中如今是万众一心,想让朕废除新政。”
张四维连忙道:“新政乃是奸相张居正推行的。如今奸相已死,天下人皆知其罪恶的本心。新政嘛,自然应该废除。如果皇上不废新政,恐怕会寒了满朝忠臣的心!”
次辅申时行咳嗽了一声:“启禀皇上,皇上刚才说群臣万众一心请求废除新政,这个万众之中,不包含臣。”
王国光亦道:“臣身为户部尚书,只管钱粮的事儿。一条鞭法、丈量田亩法废不得!废除一条鞭法,会让国库收入骤减!废除丈量田亩法,会让土地兼并之风死灰复燃!臣不赞同废除这两条利国利民的新政。”
王锡爵道:“臣身为吏部尚书,只管吏治的事儿。皇上,考成法废不得!废除了考成法,就失去了约束官员品行的一柄利剑!官场立时就会像嘉靖朝那样腐败横生!官员们即便不贪,也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不再为朝廷为百姓办事!”
张四维怒道:“联名废除新政的正四品以上官员,有八十多位!难道,这八十个人全都是错的?就你们三个是对的?”
张鲸心中一阵发懵:贺六犯了谋逆大罪,皇上怎么缄口不谈贺六的事,却把话题引到新政上了?
张鲸这个蠢货哪里知道,贺六跟新政,其实是密不可分的。
万历帝摆摆手,打断了张四维跟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的争吵。他笑眯眯的说道:“唉,张鲸你的家人好惨啊!京中最近正流行瘟疫。你家上下七十五口,竟然全都染上了瘟疫一命呜呼。依朕看,应该是你外宅的风水不好。朕会从内承运库中,拨出两万两银子,给你重新置办一座外宅。另外赐给你宫女二十名,太监二十名,伺候你的日常起居。”
张鲸傻眼了!张四维傻眼了!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亦傻眼了!
万历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东厂的人,不愧都是尽忠报国的好汉!南下山东办差,为了剿灭当地的乱党,竟然战死了一个领班太监,三百多人身受重伤,成了残疾。王国光,你们户部从国库中拨出五十万两银子,分发给受伤的东厂番役,让他们颐养天年。”
说完,万历帝大步走向大殿外。
大殿之中,只留下张鲸跟内阁四阁老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