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散了朝,跟王八一起回到了锦衣卫档房。
贺六笑道:“老八,我听小汉骄说,你跟他在永定河满载而归啊,一天钓上来八九只王八?笑嫣她们在家,愣是喝了三天王八汤。”
王八跟贺六开起了玩笑:“我说六哥,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好像嫂子、侄女她们把我炖了一般!”
二人正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闲天儿。张鲸忽然走进了档房。
张鲸装模作样的朝着王八跪倒道:“奴婢见过国丈爷!”
王八连忙道:“张公公快快请起。你是司礼监的秉笔,又是永寿宫的管事牌子。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怎么受的起你这么大的礼呢?”
张鲸道:“您是咱大明的国丈。奴婢给您行个礼又算得了什么呢?”
转头,张鲸又朝着贺六拱拱手:“见过六爷。皇上让六爷进一趟永寿宫。”
贺六问:“哦?不知皇上找我有什么事?”
张鲸阴声阴气的说道:“皇上有什么事,奴婢哪能知晓呢?”
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张公公带路吧。”
贺六随着张鲸来到永寿宫。
“臣贺六,叩见皇上。”
万历帝并未让贺六平身。他埋头看着《诗经》,整整半个时辰一言不发。贺六只好在砖石铺成的大殿地面上,跪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万历帝终于开了金口:“你即刻去户部宝泉局,替朕宣旨!”
说完,万历帝将一道黄封子圣旨递给张鲸。张鲸又将圣旨交给了贺六。
贺六嘴上说:“是,皇上。”
他的心里却疑惑不已:一般替皇上宣旨的,都是冯保或司礼监的四位秉笔。当然,锦衣卫偶尔也会替皇上宣一些无关紧要的旨意。可那是锦衣卫南镇抚司传旨百户的差事。今日皇上怎么想起让我替他宣旨了?
贺六哪里知道,他此刻双手捧着的,不是一道旨意,而是万历帝给张居正的示威信!
贺六退出永寿宫,直奔户部宝泉局。
黄封子圣旨上,拴着一根黄绳。不到宝泉局,贺六是不能打开圣旨,看其中内容的。
户部宝泉局,主管铜钱铸造、宝钞印刷。宝泉局内,设正六品主事一名。
现任的宝泉局主事姓萧,四十来岁。陈主事见贺六拿着黄封子圣旨走到了他面前,连忙跪倒:“臣,户部宝泉局主事萧霖恭迎圣旨!”
贺六宣旨道:“有上谕。命户部宝泉局,十日内铸造铜钱四十五万贯,充实内承运库。钦此!”
萧主事道:“臣接旨!”
萧主事接过圣旨,一脸疑惑。他问道:“六爷,这道圣旨,是内阁拟旨,司礼监用玺的么?”
贺六实话实说:“我不清楚。”
萧主事道:“奇怪了。如果是内阁拟旨。本部堂官王国光大人,兼任内阁阁员。他怎么会不提前支会我呢?”
贺六道:“铸造四十五万贯钱可不是小事儿。萧主事不如去内阁,问问张先生。”
萧主事摇头:“西苑内阁值房重地,不是我这样的六品官儿想进就进的。”
贺六道:“这不打紧。我领你去就是了。”
贺六领着萧主事来到内阁值房。恰好,冯保正在内阁值房跟张居正商议事情呢。
张居正见贺六来了,问道:“老六,有什么事么?”
贺六道:“皇上刚才让我去户部宝泉局宣旨!这道旨意,似乎有些蹊跷。萧主事,把圣旨给张先生看看吧。”
萧主事双手将圣旨奉给张居正。
张居正看后脸色一变:“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充实内承运库?皇上怎么会绕过内阁、司礼监,颁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
冯保闻言,亦是一惊。他凑到张居正身边,看着这道旨意。
内阁阁员、户部尚书王国光听到张居正所言,直接从椅子上站蹦了起来:“张先生、冯公公,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可不是小事!铸造寻常的万历通宝,四十五万贯是四万万五千万枚!即便是铸造当百的万历重宝,四十五万贯也要四百五十万枚!户部这边,一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铜来啊!且铜钱铸造数目,会影响跟银子的兑换比例!兑换比例又会影响市面上布匹、米、油、盐这些货品的市价!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草率不得的!”
张居正紧蹙着眉头:“是不能草率。皇上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绕开内阁、司礼监,发这么一道圣旨?”
贺六提醒张居正:“会不会跟今天的早朝有关?”
张居正是多聪明的人?贺六一点拨,他便明白了!他叹了声:“唉,皇上这是在耍小孩儿脾气呢!朝廷的财政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王国光道:“那怎么办?旨意已经下了,我们户部抗旨不是,遵旨也不是。”
张居正道:“这道旨意不是内阁拟的,不是司礼监掌印冯公公用的玺,那就做不得数!户部宝泉局勿须滥铸这四十五万贯铜钱!”
王国光点点头:“好!那我就按张先生的意思办,全当我们户部的人没见过这道圣旨!”
贺六忽然对张居正说道:“张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居正一愣,随后点点头,跟贺六出了内阁值房。
贺六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张居正说道:“张先生,你能不能别老把皇上当小孩儿?你这七年来一直这样,迟早是要吃亏的!”
张居正苦笑一声:“我要是不拿皇上当小孩,不处处管着他。他会把朝政当成过家家!天天在朝堂上办小孩才会办的事儿!就说今天这事儿吧。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这是多大的事儿?他随随便便就下了旨!铸钱,经济也!关乎国计民生!我要是任皇上胡闹,说不准,皇上就会把这大明朝给闹亡了!”
贺六知道自己劝不动张居正,他叹了口气:“唉,我的张先生啊!您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