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番夷馆。
番夷馆,是朝廷接待番邦使者的地方。敬事房的五个乌斯藏番僧就住在这里。
五个番僧之中,为首的名叫桑吉丹朱。此人六十来岁,头戴一顶黄教喇嘛帽。虽然已是六旬之人,却须发皆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桑吉丹朱问自己的四个徒弟:“明日进献给皇上的壮身丸准备好了么?”
一个矮胖徒弟答道:“佛爷,都准备好了。”
桑吉丹朱点点头:“嗯,那大家各自回房去睡吧。明日一早到敬事房上差。”
四个徒弟走后,桑吉丹朱没有回卧房。而是到了番夷馆的冰窖之内。
京城富户人家的深宅大院中,皆修建有冰窖,冬天储冰,夏天拿出来镇凉驱热。番夷馆是接待番邦使者的所在,修建的奢华无比,自然亦有冰窖。
桑吉丹朱在冰窖之中,存有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打开木箱,里面装着一个大坛子。
大坛子中所装,便是李时珍所言,世间难寻的奇物:猩猩血!
桑吉丹朱进京四年多的时间。带来京城的猩猩血已经快用罄了。他看了看坛底,又一掐算。剩余的猩猩血,仅够半年之用。
没有猩猩血,那神奇的藏域壮身药便炼不成。第二天,桑吉丹朱找到了司礼监掌印孟冲。
桑吉丹朱道:“孟公公。用来炼制壮身药的猩猩血不多了。请您准许我去一趟广西,采集猩猩血。”
孟冲眉头一皱:“御花园中不是有十几只南洋番邦进贡的猩猩么?取它们的血不成么?为何非要跑到广西去?”
桑吉丹朱道:“孟公公有所不知。所谓猩猩血,必取自广西、安南、缅邦一带的灵猿身上。且取血之法复杂无比。。。”
孟冲道:“这么说来,只有你亲自跑一趟广西,皇上每日必用的壮身药才不会断了供应?”
桑吉丹朱点点头,又道:“广西山高路远,且匪徒、盗贼极多。我此次南行,还请孟公公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沿途保护我。”
孟冲闻言,心中忽然闪过一条毒计。
广西是烟瘴之地。锦衣卫的贺六,又已经是五旬之人。山高路远的,且不说会不会遇上匪徒、盗贼。便是酷热、瘴气,说不准也能要了他的命。
孟冲打定主意,来到了永寿宫大殿。
隆庆帝问:“什么事?”
孟冲将桑吉丹朱请求南下,采集猩猩血之事说给了隆庆帝听。
隆庆帝道:“广西山高路远,没个半年恐怕是回不来的。他若去了,这半年朕岂不是无药可吃?”
孟冲道:“不会的皇上。桑吉丹朱虽然走了,他的四个徒弟还在敬事房。他们可以继续为您炼制壮身丹药。”
隆庆帝道:“既如此,你派几个得力的人,沿途保护桑吉丹朱就是了。”
孟冲见火候到了,他开口道:“启禀皇上。猩猩血事关重大。奴婢以为,锦衣卫的贺六办事老练,可以派他伴桑吉丹朱南行。”
隆庆帝猛然抬头,凝视着孟冲。
隆庆帝知道,孟冲提出这个建议,是想行调虎离山之计,让贺六远离京城。这跟他年初调贺六下江南,监视苏州文会的初衷是一致的。
隆庆帝顺水推舟:“好吧。就让贺六陪桑吉丹朱南行。”
孟冲到锦衣卫给贺六传了旨。傍晚,贺六家里闹翻了天!
白笑嫣气冲冲的喊道:“我要去坤宁宫找李贵妃!你都五十岁的人了,皇上还拿你当驴使唤!开春让你去江南,长途跋涉的,好容易回来了,累出一身毛病,刚调养好。这倒好,夏天就让你去广西!广西山高路远的,没半年根本回不来!皇上这是想累垮你这把老骨头啊!”
贺六连忙劝阻白笑嫣:“圣旨已经下了,你去找李贵妃闹又有什么用?我是皇上的家奴。皇上让我去办什么差,我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白笑嫣怒道:“你还没看出来!一准是孟冲那老骟驴撺掇皇上下的这道旨。孟冲、高拱、朱希孝那些人,巴不得你病死在广西!”
贺六亦怒道:“妇道人家,不知道净口么?病从口出,祸从口入懂不懂?”
这时候,冯保走进了贺府。他道:“六哥,六嫂,你们这是吵什么呢?”
白笑嫣质问冯保:“冯保,你知不知道皇上派你六哥去广西的事?”
冯保压低声音道:“知道。我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告诉我,是孟冲撺掇皇上下的这道旨。咳,无非是想让六哥远远的离开京城,帮着朱希孝夺锦衣卫的权。”
白笑嫣道:“瞧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贺六对冯保说:“走,咱们去书房说话,让她自己在这儿发人来疯吧!”
贺六与冯保进了书房。
贺六叮嘱冯保:“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得盯紧了高拱、孟冲、朱希孝,提防他们找由头栽赃、陷害张居正、赵贞吉两位阁老。”
冯保点点头:“六哥放心!我们东厂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是有人陷害忠良,东厂不会作壁上观的!”
贺六又道:“遇到事,你可以跟我们锦衣卫的南镇抚使李黑九商议。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们都是李贵妃的人。自家人相互之间是靠得住的!”
冯保道:“知道了六哥。你自己也要小心。广西天高皇帝远的,什么巨寇匪徒都有。我让人去东厂取蚂蝗机关弩了。一会儿送到府上,这东西防身比弗朗机短手铳还合用。”
蚂蝗机关弩,本是福建江湖门派天机阁所制。可数十箭齐发。三十年前,燕子飞潜入天机阁,盗走了此物。后来冯保与李黑九奉李贵妃之命缉拿燕子飞,将蚂蝗机关弩缴获。
冯保又道:“广西总督殷正茂是高拱的人。六哥您到了那儿不可不防他。好在春三月,皇上复任俞大猷为广西总兵。真在那边碰到了麻烦,您可以去找俞大帅。”
贺六送走了冯保,只身来到番夷馆找桑吉丹朱。
一番客套,二人落座。
桑吉丹朱开口说了一句话,吓了贺六一跳:“贺六爷,我知道,您巴不得我死在去广西的路途中,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