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凝视着徐阶浑浊的老眼,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决定了,与首辅联手,搬倒高拱!”
徐阶站起身,竟以堂堂首辅之躯,给贺六跪下:“老六,我替两京一十三省的两万万百姓,跪谢你了!”
贺六连忙搀起徐阶:“首辅快请起。您这是折杀我呢。您说吧,该怎么办?”
徐阶道:“你可听说过洪武年的会试南北卷案?”
贺六点头:“我们锦衣卫的祖师爷毛骧,洪武年间办过震惊朝野四件大案。分别是空印案、胡惟庸案、郭桓案、蓝玉案。会试南北卷案,是蓝玉大案中的一个小案。”
徐阶点点头:“没错。洪武三十年丁丑科会试。太祖爷委派翰林院掌院学士刘三吾为主考。结果揭榜之后,当年录取的五十一名进士,皆为南方人。而刘三吾本人,亦是南方人。与金榜无缘的北方举子们不服,敲了登闻鼓,告了御状。太祖爷闻之大怒。钦审此案,将刘三吾定为蓝玉余党,将刘三吾等丁丑科会试考官一律斩首。”
贺六道:“是啊。自此之后,会试中举进士的籍贯,成了一件颇为敏感的事。”
徐阶问问:“你们锦衣卫负责监察百官,你应该知道高拱的籍贯是哪里吧?”
贺六点点头:“知道。高拱籍贯河南开封。”
徐阶从袖中掏出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有十六名河南开封籍的举子名字。你是巡考官,负责给卷子糊名。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给这十六个考生的卷子糊名时,将糊纸贴的斜一些。”
大明会试,为杜绝舞弊,所有考生考卷要一律糊名。等阅卷官挑出中举的卷子,再撕开糊名。
而每一份答卷,要经三十名阅卷官传阅。阅卷官觉得好的卷子,会在上面写一个“中”字。中字超过一定数目,便能金榜题名。
本次恩科的首席阅卷官是高拱,其他三十名参与阅卷的翰林院、国子监学官,有一多半却是徐阶的门生故旧。
徐阶的意图很明显,他要让那十六名河南开封籍的举子全部中举!首席阅卷官高拱是河南开封人,开封学子全部中举,他自然有徇私舞弊的嫌疑。
而自洪武年起,历次会试的中举之人籍贯,都是万分敏感之事。金榜一揭,河南开封人士全部中举。不用锦衣卫出手,那些落地的眼红学子,便能用吐沫将高拱淹死!
贺六背下了那十六个开封学子的名字。五更天,他和徐阶来到贡院门口。副主考杨博已经带着一众考官等在了那里。
“轰~轰~轰”。太常寺的亲兵鸣了礼炮。五千名举子,满怀着忐忑的心情和对未来的希望,走进了贡院。
南镇抚使何二亲自押送御笔亲提的考题,进到贡院之中。
主考徐阶接过考题,在孔圣人的神牌前行了祭礼,而后打开考题,让考官们分别抄录,发放到五千个号房之中。
一连九天,徐阶、杨博、贺六三人吃住都在贡院之中。
终于,太常寺的亲兵敲响了“金榜题名锣”。贺六手下的一众锦衣卫,在考官们的监督下,将五千份考卷收齐。
按制,考卷糊名,需要巡考官亲力亲为。
贺六整整在贡院糊了一天的名。他早就背熟了那十六个开封籍举子的姓名。这十六个份考卷糊名的糊纸,全部都有稍许的歪斜。只有仔细看才能察觉。
糊完了名,北镇抚司三百力士亲自押送考卷到翰林院阅卷场。从贡院到翰林院这一段路上,太常寺的亲兵要鸣锣,为五千份考卷开道。
终于到达了翰林院。巡考官贺六和首席阅卷官高拱在交割文书上分别签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官印。
贺六道:“五千份卷子交给高阁老了。我这个恩科巡考官,自此可以卸任。”
高拱客套道:“辛苦了,老六。”
贺六拱手:“尽本份而已。高阁老阅卷吧,属下要回家歇息了。”
会试阅卷,需要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贺六心想:高拱,横竖你倒台,只在一个月之后了!一个月之后,等待你的至少也是革职查办!
贺六回了家,先闷头大睡了两天一夜。他已是四十七岁的人。这九天没白没黑的盯在贡院那边,着实将他累坏了。
醒来后,妻子白笑嫣给他端上了一碗银耳莲子羹。
贺六喝了一口,道:“这两天没人来找我吧?”
白笑嫣摇头:“没人来找你。倒有人来找我。”
贺六问:“谁啊?”
白笑嫣达到:“咱们在江南的几十家商号,来给我送上半年的收支总账。”
贺六“哦”了一声,埋头喝自己的银耳莲子羹。
白笑嫣抱怨道:“你真是甩手大掌柜。对自家的账目倒是漠不关心啊。”
贺六道:“钱够花就行。再说了,不是有你这个管账婆在么。我操那份儿闲心干什么?”
白笑嫣道:“告诉你吧。咱家在江南那几十家商号,现在加起来也就值个两百多万两银子了。”
贺六有些惊讶:“嘉靖四十一年,这几十家商号加起来不是还值五百多万两么?这几年你不是说生意做的不错么?怎么一下折了一半儿的本?”
白笑嫣道:“紧挣不够慢花的。这些年,我结交京中的那些诰命贵妇,为你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打探消息要花银子。什么河南旱灾、山东水灾、北直隶雪灾。哪回出了大灾,咱家不是十万二十万两银子的往外捐?几年下来,可不就剩下两百多万两了么?”、贺六道:“不打紧的。横竖这一大注银子,都是当年金万贯攒下的不义之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没什么不妥。”
白笑嫣道:“你怎么捐银子我不管。我从几十家商号的账上支了五十万现银,存在了京城四大钱庄里。这笔银子,你动不得!其中二十万两,是给香香的嫁妆。三十万两,是留给忠儿娶妻生子的。”
贺六笑了笑:“成成成。家里的银子你说了算。给我拿官服来,我去趟北镇抚司。两天不去北镇抚司,还不知道出了多少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