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
严嵩父子跪在青纱帷帐前。
严嵩将那份张居正、裕王联名的调兵手令交给司礼监掌印吕芳。吕芳又将调兵手令递入了青纱帷帐。
嘉靖帝看后,心中不是愤怒,而是悲伤!
朕生有八个儿子,其中七个早夭的早夭,病亡的病亡。现如今,朕就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九州万方,朕迟早要传给你!你为何要急于一时?
朕唯一的儿子竟然想弑君弑父,谋朝篡位?!
朕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从景阳宫的那颗老杏树上摘的杏子,跑过长春宫、咸阳宫、承乾宫,一路跑到保和殿。你把那枚杏子交给朕,笑着对朕说:“父皇,你吃。”杏子上,还沾着你一双小手流的汗。
可今天,你却要弑君弑父?!
悲伤之后,是切齿的恨意!人世间最深的恨,往往源于最深的爱。
大殿中,严世藩不失时机的添柴加火:“皇上,那些人深夜调神机营入京,无非是想谋反!幸亏刑部提牢司的眼线及时发觉,皇上圣明天纵,调三千营、五军营缴了叛军的兵械,如若不然,京城危矣,社稷危矣,皇上危矣!”
青纱帐中,传出一声龙啸:“说清楚,‘那些人’是哪些人?”
严世藩张开嘴,想要回答“自然是裕王”。
严嵩却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严嵩开口道:“启禀皇上,宋有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臣以为,赵匡胤本是想好好辅佐周恭宗的。只不过他的属将已将黄袍披在了他的身上。若他不从,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免不了要杀掉他。他也是不得已,这才做了皇帝。”
严嵩不愧是混迹朝堂数十年的老狐狸。他的回答巧妙至极。首先,他的言外之意是,徐阶、高拱、张居正胁迫裕王谋反。同时,严嵩心中清楚,血浓于水。皇上对裕王还是有父子之情在的。故而他说裕王是“被迫谋反”。
然而,被迫谋反也是谋反!此事之后,裕王再无可能继承皇位!
青纱帐中,传出一声龙啸:“叫刘大!”
刘大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上到大殿内。
锦衣卫的规矩,上殿不得佩绣春刀。除非有人谋反,佩刀上殿是为了护驾。
嘉靖帝朝着刘大又是一声龙啸:“把徐阶、高拱、张居正。。。还有裕王,统统看押在自己的府邸里!任何人不得跟他们联络!”
刘大拱手道:“臣遵命!”
嘉靖帝又道:“刚才严世藩说,那些人调兵入宫是为了谋反。锦衣卫里,有没有他们的人?你们锦衣卫的人一身锦衣,身上个个花团锦簇!花团之中,有没有杂草?!有杂草就要除之!懂么?”
刘大心中暗喜:他早已与贺六、老胡撕破了脸皮。有了嘉靖帝的这句话,他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这两个敌人!
刘大叩首:“臣遵旨!”
刘大从永寿宫中出来,立刻回到北镇抚司,他派人召集本卫所有人马在北司校场聚齐。
贺六、老胡、其他的锦衣太保侍立在刘大身边。
刘大高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昨夜京中有人谋反!你们平日吃着皇上恩赐的饭,穿着皇上恩赐的锦衣,现在要忠心护主!众太保听令!北司稽查副千户徐七何在?”
徐胖子拱手道:“属下在!”
刘大命道:“命徐七率稽查千户所四百弟兄,围了内阁次辅徐阶的宅子!任何人不得出入!”
“徐七领命!”
刘大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南司巡城千户薛九何在?”
薛九拱手道:“属下在!”
刘大朗声命道:“令你率巡城千户所三百弟兄,围了户部尚书高拱的宅子!任何人不得出入!”
“薛九领命。”
刘大颇为享受对着十三太保发号施令的感觉。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历代那么多的人都想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为了指挥使的宝座可以兄弟相争、刀兵相见——因为无上的权力,是天下最美的佳酿!
“南司随扈千户韩五何在?”
韩五拱手道:“属下在!”
刘大道:“命你率随扈千户所五百弟兄,围了兵部尚书张居正的宅子!”
“韩五领命!”
刘大又高声令道:“其他太保,各领下属弟兄,随我一起,围了裕王府!”
众位太保正要各自领着手下出卫办差。刘大却高喊一声:“慢着!在办差之前,我要宣皇上的口谕!”
刘大道:“有上谕:你们锦衣卫的人一身锦衣,身上个个花团锦簇!花团之中,有没有杂草?!有杂草就要除之!”
贺六和老胡心头一震。如今他二人已经加入了裕王党一方。裕王党谋反,他们二人也难脱干系!刘大口中的“杂草”,自然是指他们。
刘大又高声道:“皇上让我除草,诸位就别怨恨我不念及兄弟之情了!来啊,将贺六、老胡拿下!就地正法!”
刘大手下的几个贴身校尉一拥而上,将贺六、老胡捆成了粽子。
两名校尉掏出手铳,将手铳对准了贺六和老胡的头颅!
老胡闭上了眼睛:活了六十二年了,难道我的命数要到此为止了么?
贺六却突然想起当初在浙江,了尘和尚自尽前说的那段佛箴: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了就是好,好就是了。
罢了罢了,爹,儿子这就去那阴曹地府与你团聚。
就在此时,南镇抚使何二何天昂站了出来!
锦衣卫中人都知道,十二爷是“尸痴”,十一爷是“骗痴”,殉国的姜四爷是“火器痴”,南镇抚使何二却是个“武痴”。
何二生性孤傲,是个蛮横的武夫,却也是个忠义之人。
他拱手道:“左同知大人,你说要将贺六、胡三就地正法。请问,皇上可有明旨?”
刘大怒道:“刚才我不是宣了皇上的口谕了么?皇上让我在锦衣卫中除草!”
何二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如此理解:皇上只说让你除草,却未明言所谓的‘杂草’是谁?也就是说,你没有明旨就想杀掉两个锦衣太保?!这不合规矩!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即便是杀一个小小的力士,也要有皇上的明旨!”
刘大暴怒不已:“混蛋!何二,难道你要包庇谋反的乱党?京中谁人不知,贺六和老胡最近跟裕王府走得多近?裕王谋反,他们一定是帮凶!”
何二笑道:“跟裕王走得近就一定参与了谋反?左同知,我怎么听说五年前你还给裕王爷献过一柄镶着十几颗宝石的宝刀呢?难道说你也参与了谋反?没有证据就杀人,难道你要学宋时的秦桧,玩什么莫须有?”
刘大盛怒之下,说了一句犯众怒的话:“我是锦衣卫的左同知兼北镇抚使,暂代指挥使职责!我要杀谁,就杀谁!用不着什么罪名!”
何二冷笑一声:“你自己都说了,你只是暂代指挥使职责!我这个右同知兼南镇抚使有监督你的权力!你想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老六和三爷,我何二何天昂第一个不答应!”
这时,赵慈拱手道:“属下赵十二愿保六爷、三爷!他们绝不是犯上作乱的奸佞之徒!”
其他太保闻言,纷纷表态:“属下李十一愿保。”
“属下徐七愿保。”
“属下陆四愿保。”
“属下薛九愿保。”。。。。
刘大见十位太保众志成城的保贺六、老胡,刚才十分的杀意只剩下了三分。
若真是杀了贺六、老胡,他刘大便会触犯众怒。没有这些太保爷的支持,即便今后他接任了指挥使的位子,也坐不稳。
刘大只好说道:“罢了!将贺六、胡三关押进诏狱!其余人等,按照我刚才的吩咐,立即围了裕王、徐阶、高拱、张居正的宅子!一定要严加看守!飞入一只鸟,跑出一只老鼠我都饶不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