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再次从户部调拨了赈粮,发放给了灾民。又从江南筹集了一笔银子,安抚灾民回乡春耕。
贪墨赈粮案的“罪魁”薛扬也已斩首示众。清官杨炼由七品知县高升四品佥都御史。
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果。
在世人看来,贪墨赈粮案就此尘埃落定。
就连裕王党的徐阶、高拱、张居正都认为:虽然没有惩处严嵩父子。可他们手下的得力干将薛扬被枭首,让严嵩父子在朝堂之上丢尽了脸面。这已经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毕竟搬倒严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李妃告诉裕王:这案子让严嵩父子丢了脸面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严嵩父子与锦衣卫中的两位太保撕破了脸皮。贺六、胡三是陆炳的人,就等于是陆炳与严嵩父子撕破了脸皮。
嘉靖四十一年春的这场贪墨赈粮案似乎已经结束,只是似乎。
因为有一个人,不想让这个案子草草了事。这个人,就是杨炼!
贺六赶在严世藩对杨炼动刑前,到了刑部提牢司,宣了旨意。
无罪获释且高升了的杨炼,跟贺六客套了几句,便走出了大牢。
杨炼去了一趟都察院。刚挂了牌子,点了卯,就跟左都御史告了七天病假。
接下来的两天,杨炼回了自己家,将自己锁到了书房里,不吃不喝。
他在思考:为什么都说是嘉靖盛世,天下太平。他为官二十多年来却只见到满地饿殍?
大明拥有两京一十三省的广阔土地,物产丰饶,国库却为何空虚至此?
堂堂天朝,万国来拜,如今为何像一艘破船一样,四处漏水?
洪武爷以廉治官,曾设剥皮萱草的酷刑对付贪官。为什么如今的官员们,却个个前腐后继。将百姓视作自家砧板上的鱼肉?
杨炼在书房中整整思考的两天。
他自认为找到了答案: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严嵩父子当权。以贪狞治国,把捞银子当成了为官的第一要务。内阁首辅尚且如此,下面的官员怎能不上行下效?
杨炼心中清楚,严嵩父子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朝中那些有良知的官员,也畏惧他们的淫威,只能做到洁身自好,却不敢正面与严嵩父子为敌。
因为参劾严嵩父子,就好比是飞蛾扑火!
杨炼想起了少年时母亲给他讲的一个故事:东周时候,小邦莒国来了一个裁缝。这裁缝自称能做出世上最华美的衣袍。莒君闻之大喜,给了他整整一百锭铜金,让他为自己做世上最华美的衣袍。
三日后,裁缝给莒君带来了一个华丽的锦盒。锦盒之中,却空无一物。
裁缝双手做取衣状,在锦盒里拿了一件“衣服”,给莒君披上,道:“国君,这是世间最华丽的衣袍。然而,蠢人是看不到的。”
莒君的近侍们闻言,纷纷夸赞这件衣袍实在是华丽无比。
莒君亦夸赞:此袍轻若丝,又尽显雍容华贵,实乃巧夺天工。
于是乎,莒君整天光着屁股,穿着这件并不存在的衣袍,四处巡查。
百姓们见了,也个个交口称赞:也只有这样华贵的衣袍,才配得上咱们的国君。
直到有一天,莒君巡查莒都西市。一个五岁的娃娃问大人:咱们的国君怎么光着屁股吖?
周围所有的百姓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这孩子。
莒君的近侍亦听到了这句话。于是,五岁的孩子被车裂,五马分尸。
杨炼十岁时,听母亲讲了这个故事。他不明白,莒国国君、众臣、数万百姓,难道都是大蠢蛋?不知道被裁缝骗了么?
现在,杨炼已经五十岁了。他明白了,不是莒国的臣子、百姓们蠢。是因为他们畏惧国君的权势。
好吧,就让我杨炼做那个说出真相的孩子!
想到此,杨炼下定了决心。
已是傍晚。他打开书房的们,径直去了城南福禄街。
福禄街,有为数众多的棺材铺。因为已经是傍晚了,许多棺材铺已经关门上板。唯独街西一家棺材铺还开着。
他走了进去,问掌柜:“有便宜点的棺材么?”
掌柜见来了客人,殷勤的说道:“敢问贵府哪位老寿星仙去?”
杨炼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自己用。”
掌柜的惊讶,看眼前这人神采奕奕,虽然五十多岁了,却不像是要作古的病人。闲着没事儿给自己买棺材玩?这人莫不是个疯子吧?
杨炼从怀中摸索出两锭五两的银子,还有二两的碎银块:“我就十二两银子,能买口什么样的棺材?”
掌柜的心忖:横竖他是带着银子来的,管他疯不疯的,卖他就是。
掌柜的答道:“这点银子,只够买一副柳木薄板棺。看您打扮,像是个老爷。我可得先给您说下,这柳木薄板的棺材不经使。下葬三五年就会被虫子蛀烂。尸首要受虫噬之苦呢!只有下苦力的穷人才要这种棺材。我看您还是多拿些银子,买一副上好的楠木。。。”
杨炼摆摆手:“对不住,掌柜。我只有这些银子。就来一副柳木薄板棺吧!送到羊尾巴胡同第二个院,那儿是我的家。”
杨炼说完回了家。不多时,棺材铺的伙计赶着大车送来了棺材。
杨炼让伙计将棺材摆在了正屋正厅里。
而后,杨炼让自己的糟糠老妻为自己烧了一大木桶热水,沐浴、焚香、更衣。
做完这一切,他回了自己的书房,提起笔,开始给皇上写折子。
折子的表头上写着五个大字《请诛贼臣疏》。
杨炼是进士出身,文采非凡。他挥毫泼墨,不多时便将奏疏写好。里面历数了严嵩父子“五奸十大罪”。
杨炼从头看了一遍奏疏,他自己很满意。而后他将奏折摆上桌,又在奏折前摆上香炉,焚了三柱香。
猛然间,他想起了什么事。
他找来自己的老管家:“山东青州兵备道王世贞大人现在京中述职,你去他府上,请他过来,就说我有急事。”
嘉靖十七年会试,杨炼是二甲第十三名,胡宗宪是二甲第十四名,王世贞则是第二甲第十五名。当年这三个人金榜宴是坐同一桌的。他们曾是至交好友。
二十四年过去了,胡宗宪成了朝廷派驻东南的最高官员,身属严党。王世贞成了山东的四品兵备道,身属裕王党。杨炼则成了都察院佥都御史,无党无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杨炼打算用“死谏”这种方式上疏皇上。他还有些后顾之忧——他的家人。
王世贞在山东做兵备道,山东远离京城。杨炼打算托付王世贞,将他的家人带离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