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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玉无玦带人回到北燕都城的时候,已经是北燕都城被攻下一夜一日之后的事情。

只不过,北燕与南华并不一样,南华是皇帝下旨降国,但是,北燕却是切切实实被辰国攻入了都城,占领了皇都之后,宣告灭国的。

因此,南华的朝中大臣,在皇帝的旨意之下,即便心中抑郁难解,也不得不降国,而不愿意成为降臣的人,要么闭门在家,要么离开朝堂,即便是反抗的行为,看起来坚定,却也是没有太大的风雨的,而南华各地的官僚,也在玉无玦的旨意之下,奉上表书承认州府所在皆是辰国领土之意。

但是北燕不一样,即便都城攻下了,宣布灭国了,这个比较悍勇的民族,依旧有还在征战的人,在北燕都城以西以北的州府,仍旧有些军队,在得知都城被攻陷之后,当地的驻军,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尤其是在靠近南梁一带的地方,地方诸君与南梁的军队联合起来,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在当地地盘上做土皇帝,与辰国对着干。

不过,这些也是在外的情况,北燕都城之内,倒是一切都控制得很好。

而在玉无玦带着人马去围截燕璟的时候,阮弗已经在大军之后进入了北燕国都。

北燕之内一应事务,皆在她和玉无寒以及孟谦的带领之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

不过,行军打仗,消耗的更多是体力,而处理这些政务,尤其是一个被宣告灭国了的国家庞杂的政务的,却也并不比行军打仗轻松到哪里去。

何况,阮弗还是一路从南华行军过来,攻下北燕都城之后,便就马上接手北燕的事务,而自北燕被宣布投降之后,她便一刻也没有休息过,过了一日一夜之后,待玉无寒和孟谦再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从北燕宫门外匆匆赶回。

而玉无寒和孟谦两人正从宫门之内往外而去。

见到阮弗过度苍白了的脸色,两人也顾不上马上出去了,忙上前,玉无寒皱眉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先回去休息一番,北燕城内的事情先不用打理了。”

孟谦也是皱眉赞同。

阮弗摇头笑了笑,“也还好,大概是这几日随军而行性,有些疲惫罢了,我不碍事。”

顿了顿,她也没有听从两人的意见,道,“现下的情形处理得如何了?”

两人虽是不太赞同阮弗如此,但还是与阮弗说起了宫内的情况,以及北燕群臣的情况,孟谦在北燕做事多年,其实并非只是为了获取北燕的消息,他在北燕许多民生大事上都有建树,不然也不会轻易坐上丞相的位置,因此,对北燕的朝堂还是有一定的控制力的,这一夜一日的事情虽是处理得有些艰难,倒也算是不负所望。

与阮弗简单说明了之后,阮弗笑了笑,点头道,“有孟公子在,北燕民生状况,我自是不太担心的。”

孟谦莞尔一笑,玉无寒却是摇了摇头,“民生大事,孟公子却是不用担心了,不过,北燕朝臣对于孟公子的言辞,却是……”

孟谦曾任丞相,由来身份揭开,其实不过是辰国的人,因此,不管这个人的能力如何,在北燕的朝臣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罢了。

此番孟谦随着大军再次回到北燕都城,甚至以上位者的身份来对待他们,自然是受到了许多人唾弃,即便许多人不负辰国,却也知晓自己已经成为亡国之臣,别无他法,但是,对于孟谦,不论如何,都是看不起的。

玉无寒这么说,阮弗微微皱眉。

她还没有说什么,孟谦便开口道,“淸王殿下与太子妃过滤了,在下当初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便能料到会有今日这番境地,在下并不在乎,人活一世,生前身后名,不过百姓口中的一时谈资罢了,在下并不在意。”

孟谦说得坦然,倒是全然没有敷衍和自欺欺人之意。

孟谦都如此说了,玉无寒和阮弗自然是不会再提及这件事。

三人都是大忙人,说不了几句,只是见面了之后互通各自处理的事情的情况罢了。

孟谦和玉无寒还要往宫外而去。

两人并不放心阮弗,他们本是是男子,便都已经觉得有些疲累了,何况阮弗呢?

见着两人这般郑重其事的劝说,阮弗也只好答应了下来,表示自己待会一定会去休息。

外边的事情还有些紧急,玉无寒和孟谦见此,便也不多说了,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阮弗朝着宫内走去,身后跟着的依旧是无琴和萧风。

她自顾自走在前面,抬手揉了揉有些疲惫的额头,日落的阳光铺撒在地,给这一座已经易主的皇宫度上了一层光辉。

阮弗不用转回头,便已经开口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这话,是对身后的无琴说的。

无琴仍旧是一派认真严肃的表情,“太子妃已经忙了一日一夜,身体已是承受之限,这般不顾念身子,太子心中必定不放心。”

阮弗笑一声,“你倒是比三哥和孟谦会说话,懂得用无玦来压着我。”

无琴垂眸,“没有人比太子更在意王妃了。”

阮弗摆摆手,“得了,我知道,我自己如何我比别人更清楚,无玦那边传回消息了么?”

对于阮弗的不合作,无琴也是没有办法,听到阮弗问起玉无玦的情况,只好道,“无棋已经传回消息,太子在百里之外,已经成功伏击北燕国君和掌政公主。”

阮弗点了点头,这个消息,显然已经在意料之中。

她继续道,“安夏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无琴抿了抿唇,“目前传回来的消息是,安夏四王子入境了,不过而后很快便带人离开,路上无人阻拦。”

阮弗稍稍细想之下便明白了,“无玦必定是有安排了,不过现下安夏那边是安分了,却未必真的如此,北燕边界之地,有几个大将,平日里便不太听燕璟的话,这一次,趁此混乱之际,未必不会与安夏那边有所合作,到时候,也是一件麻烦之事,罢了,你着人多注意一些情况。”

无琴应下,阮弗这才进入了北燕的一处宫殿之中,而她才刚刚进入大殿,大殿旁边的走廊之上,便连续走来了一小队的士兵,每人的手上,都抱着一沓卷宗。

阮弗只是扫了一眼,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进入了大殿之后,在桌边坐下,身后跟来的人,便直接把卷宗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在坐下的瞬间,便直接把手边一沓卷宗的最上面一本拿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

无琴与萧风对视一眼,见此,便知道,这又是忙碌的一夜了。

下半夜的时候,才进来了一帮人,将阮弗批阅过的折子全部带走。

阮弗站起来,走至窗台前,才发现,东方的天空已经起了一层微白的光亮。夏日的夜晚,本就比较短,没想到这么一会儿,便已经是即将天亮的时候了。

她眼中的疲惫之色,再也掩盖不住,抬手揉了揉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便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声音。

“见过逸王妃。”

无琴和萧风的声音同时响起,阮弗看向门口,看到逸王妃正端着一个端盘进入殿内。

阮弗莞尔一笑,走上前去,“皇嫂。”

逸王妃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端盘放下,“我听说你这一整夜都待在这大殿之中看折子,已经连续两夜没有怎么休息了,便过来看看。”

说罢,她似乎好好端详了一番阮弗的模样,有些不赞同地道,“你应该去休息了。”

阮弗在桌子旁坐下,笑道,“也的确该去休息了,手中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皇嫂和大皇兄那边如何了?”

逸王妃道,“军中之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城内外的防御已经重新做了部署,有王爷在,城防之事,你不必太担心。”

阮弗笑道,“有皇兄和皇嫂在,我自是不担心的。”

逸王妃看着阮弗将她拿来的参汤喝下去之后,才道,“走吧,你也先别忙着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再这么忙下去,非得忙出病不可,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阮弗也没有再硬撑下去的打算,今夜处理完了那些关乎北燕城内以及各路的折子的事情,许多事情便没有如昨日那么着急了。

当下她便也应下了逸王妃的话,与逸王妃离开皇宫,回城中原先就准备好的府邸休息。

也许是这两日当真是累坏了,阮弗这一觉一睡过去,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屋中竟然还是与睡前一般黑暗,也不由得有些愣然了。

她有些怔愣地呆在床上,看着黑暗的屋中,屋外也是静悄悄的,正待起身的时候,却发现房门突然打开,屋外的烛光顺着房门地缝隙进了屋内,顺便,也把房门口的人影映照了出来。

即便在黑暗之中,玉无玦也看得清楚阮弗面上的表情,“醒了?”

阮弗眨了眨眼,有些愣愣,“无玦……”

玉无玦走过来的时候,顺便把桌子上的灯烛点上了,屋内瞬间变得亮堂,他走到阮弗的床前坐下,看着仍旧还反应不过来的阮弗,抬手抚了抚她因为睡眠太久而有些微红的脸颊,“还困么?”

阮弗看着他,下意识摇头。

玉无玦笑,“这才几日不见,阮儿便不认得为夫了么?”

他这样调笑的话一出口,便把阮弗原先的那一点点怔愣给消灭得一干二净了。

阮弗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玉无玦依旧笑,屋内亮堂了许多,却也将阮弗的面容映照得更加清晰了,即便经过了一日一夜的休息,脸颊恢复了一些红润,但是,眼底的乌青却不会因为这一整日的休息而全部消失,眼底的疲惫之色,也不会那么快就消失干净,何况,他回来之后,便与无琴了解了阮弗这两日的情况,自然是明白这两日阮弗有多么辛苦的。

若是往常的话,一回来见到阮弗这个样子,玉无玦必定是不满意的,但是,如今,再此情况之下,玉无玦却无法对她说出一句苛责的话。

北燕刚刚攻下,需要具有足够影响力的人来主持大局,才能更好也更快地掌控大局,而作为辰国太子妃的阮弗,无疑是最适合的,尤其是,阮弗在政事上的手段和能力绝对是无可挑剔的,他不在北燕城内,所有事情便全部都交到了阮弗的手上,玉无玦无法苛责她为何不好好休息,因为他知道,阮弗不会在事情没有定下之前安心去好好休息,她一定会尽己所能地去帮他分担。

除了心疼,他还能说出什么苛责她的话么?

倘若说心中真的有气的话,更多的是对自己罢了。

抚了抚阮弗的脸颊,玉无玦声音微低,“这两日,可是累坏了?”

阮弗在他温热的手心蹭了蹭,仍旧坐在床上,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笑了笑,靠入玉无玦的怀抱,摇头道,“也还好,并不是很累。”说着,她便笑了笑,“是不是年纪大了,不比从前了,如今熬个一两日,便睡成这样,外边又是黑夜了吧,我是不是已经睡了一整日了?”

玉无玦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说的什么老了,阮儿不过是双十年华,外边已是辰时了,你连着劳累了两夜,也当好好休息的。”

“你今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听不到一点动静。”阮弗抛开方才的问题,问道。

玉无玦道,“午时便回到了城中,见着你在休息,我便不让人来打扰你了。”

阮弗微微坐正了身子,“燕璟与燕玲珑那边……”

玉无玦言简意赅,“人已经葬身在外。”

阮弗闻言轻叹了一口气。

玉无玦一只手揉捏她的手指,道,“叹什么气呢?”

阮弗道,“只是感叹一声罢了,当年,我初出山的时候,燕璟在北燕,也算是一代枭雄人物了,如今,不到十年时间,中原格局大变之后,南华不在,而北燕也相继灭国,南华与北燕,两者相比之下,燕璟其实比皇甫彧更有一国之君的魄力,最后,却也只剩下埋骨黄沙的结局,实在可悲可叹。”

这一番话,不过是对这十年境遇,世事变幻的感叹罢了。

阮弗是无端生起的感叹,玉无玦旁地没有听进去,不过倒是将阮弗夸赞燕璟的话听进去了。

他有些玩味地看着阮弗,“一代枭雄人物?”

阮弗光是看着玉无玦的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痛不痒地道,“难道不是么?同样是少年掌政,燕璟面临的难题可是比皇甫彧要多,且不说南华文人汇聚,更有能臣辅佐,北燕却是缺乏文气,朝中还有不少使绊子之人,北燕却比南华发展得要好,能否认燕璟不是一代枭雄人物,并且,同样具有称雄天下的野心,燕璟做的,可比皇甫彧实际多了,只是可惜了后来,因为与燕玲珑争权而落入圈套罢了,不然,今日北燕,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便被拿下。”

瞧她说得一本正经,玉无玦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升起的那一点点醋意,翻腾了好多遍之后,只能压在心中,酸着自己闷着自己。

他不应阮弗的话。

阮弗懂得他的心思,忽而一笑道,“不过,若非如此,定然也是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对手的。”

玉无玦被她一句话愉悦了,抬手捏了捏阮弗的下巴,在他唇瓣上轻轻咬了一口,“灌了一碗黄连,再来一碗甜汤,说的便是你这样的了。”

阮弗笑看他,“如此,太子殿下,喝是不喝?”

玉无玦笑,“喝,自然是喝,莫说了黄连了,砒霜都喝。”

阮弗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玉无玦不在意一笑,道,“可是饿了,你睡了一整日,我让人传膳?”

阮弗点了点头,见他一身刚刚从外边回来的模样,便也知道大概玉无玦也是还没有用膳的,当下便什么也不说,让人传了膳食进来。

膳食原本就已经准备好了,不过顾念如今已经是深夜,因此只是一些清淡的小粥和寻常的菜式。

玉无玦和阮弗并不在意这些,两人便在桌前吃了起来,整个屋子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温馨的味道。

餐桌之上,玉无玦一边用膳,一边与阮弗说起了此番前去拦截燕璟的事情,提及安夏出现的时候,阮弗也并不意外,最后只与玉无玦提及了一些安夏的野心之举,关于安夏,两人之前也曾考虑过诸多方面的事情,而玉无玦也不愿意阮弗太过劳累,因此,也说得并不多,表示自己已经与安排了,如此,阮弗便也不多言了。

用过晚膳之后,玉无玦在房中陪着阮弗坐了一会儿,因为已经睡了一夜,阮弗并没有什么睡意,两人靠坐在床头,阮弗便与玉无玦说起了这两日城内的事情。

罢了之后,阮弗皱眉道,“边防之事,大约还是要交给大皇兄和大皇嫂来处理,至于北燕政务之事,除却交给旧臣之外,还需要有人来主持大局,你觉得如何?”

玉无玦想了想,便道,“三哥估计需要留在北燕一段时间,另外,我会让六弟尽快赶到北燕。”

阮弗疑惑,“六弟?六弟不是与十二一道在南华,处理南华那边的事情?”

玉无玦摇头道,“在政务上,六弟比三哥更为擅长,两人合作的话,亦会事半功倍,至于南华那边……”

玉无玦低眉看她,“我已经想到了更好的人选。”

阮弗有些疑惑地看着玉无玦,玉无玦却只是微微勾唇,“阮儿,还有比六弟更为适合南华的人。”

*

北燕都城府邸的书房里,孟谦坐在玉无玦和阮弗的对面。

“这段时间,辛苦孟公子了。”玉无玦开口道。

这是自到达北燕之后,玉无玦真正第一次有空与孟谦面对面坐在一处谈话。

孟谦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神色,虽然因为北燕被攻破之后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而导致脸色有些青白,但是,却仍旧无法掩盖不住他原本文雅的气质。

听到玉无玦这么说,孟谦道,“太子客气了,都是在下分内之事。”

玉无玦淡淡点头,孟谦这才与玉无玦说起了这几日北燕城内的境况。

一番详细说明之后,玉无玦认可地点了点头。

孟谦道,“北燕都城之内已是大定,辰国兵马不伤百姓,百姓并无抵触情绪,至于北燕旧臣,偶有反抗,也是在情理之中,接下来便是民生政务的大事,以及西部和北部北燕旧部不愿意投降之事,不知太子接下来的打算如何?”

玉无玦道,“西部北部的北燕旧部,自有逸王和逸王妃带领兵马,继续西进,倒是孟公子的打算如何?”

玉无玦似乎并不是特别担心北燕不投降的旧部的问题,连还在垂死挣扎的南梁都不太看在眼中,反倒是更为关心孟谦的问题一般。

孟谦似乎料不到玉无玦会这般反问自己,明显愣了一下,却只见玉无玦神色淡淡的看着自己。

便是坐在一边的阮弗,也有些疑惑地看着玉无玦。

孟谦很快反应过来,莞尔一笑之后,方才道,“在下在北燕多年,对北燕政务,倒还是比较熟悉的,太子若是不嫌的话,在下自是愿意继续留在北燕。”

玉无玦却道,“相比之下,孟公子更愿意去南华还是留在北燕?”

孟谦文雅的神色,终于在玉无玦这一句话出来之后,有了变化,有些震惊地看着玉无玦,便是阮弗,也是一下子转脸去看玉无玦。

“太子,这……”

玉无玦淡淡道,“如今北燕和南华皆已在辰国掌中,不管是北燕,还是南华皆有其旧臣,处理地方政务,自然少不了原本地方官员,只是,既然两地都已经归入辰国的版图,辰国便没有继续留着当地原本官员全权掌理当地政务的道理,孟家原本就是南华的世家,如今虽是隐退南方,不问南华政务,不过,本宫却仍旧相信,在南华,没有比孟家更为了解形势的人了。”

孟谦听到这儿,脸上震惊的神色已经渐渐消失,变得平静下来,“太子的意思是……”

玉无玦唇角微微勾起,“本宫如是将南华的军政大事就给孟公子,不知孟公子可能让本宫放心?”

孟谦神色一凛,几乎只是考虑了一瞬间,见着玉无玦淡然的神色,以及看着自己平静的眼眸,站起来,朝着玉无玦深深一揖,“孟谦定不负所望!”

*

直到孟谦离开了书房之后,阮弗似乎还有些缓不过来。

玉无玦瞧着她的神色,笑了笑,伸手将人拉到自己的身边,笑问她,“很意外?”

阮弗深吸了一口气。

玉无玦虽说南华的事情,他已经有了主意,甚至,阮弗还来不及问他,并且觉得南华的事情,可能更多的是交给文昌侯等处理,却想不到,玉无玦不知何时,已经决定了用孟谦,甚至启用原本就已经因为多年前的事情而淡出朝堂了的孟家子弟。

原先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如今,怎么能不震惊?

瞧着玉无玦的神色,阮弗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看他笑得揶揄,显然这个想法,并不是最近生成的,而是决定了很久的。

她不由得问道,“你是何时决定如此做的?”

玉无玦抓着她的手在手掌中揉捏,发觉阮弗的手竟变得有些干燥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西北气候太过干燥,这才在燕都呆了几日,手便已经变成这样了。”

阮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快说!”

玉无玦也不吊着阮弗,笑道,“前一年,三国战争起的时候,我心中便有这个想法了。”

阮弗默,突然不太愿意与玉无玦说话了。

玉无玦笑着将人揽在怀中,这才慢慢解释道,“孟家虽然说对朝堂失望了而退居南方,但你我知道,这几年,交趾的许多大事,孟家都有参与的,孟氏并非是对朝堂失望,只是对皇甫彧失望罢了,阮儿,孟氏终究是南华的第一氏族,曾经,多少子弟,都是南华的栋梁之才,血液之中,流淌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若只是留守南方,守着交趾寸地,此后在中原日渐繁盛的时候,反而渐渐消淡下去,你可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阮弗抿唇不语。

不管是从自己的私心来说,还是就孟氏一族原本对政事的敏锐来说,阮弗都不愿意孟氏就此远离朝堂,对于孟氏的每一个子弟而言,只有朝堂,才是适合他们的,江湖,只是暂时的栖居地罢了。

见着阮弗不语,并且有些皱眉的模样,玉无玦淡淡笑道,“不仅你不舍,我也不舍,如今天下大定,中原即将恢复一统,辰国也需要在南华启用更具有号召力的人,孟氏与文昌侯徐氏两族联合起来,必定能够将南华民间的文人士子号召起来,如此一来,南华的朝堂、政务方能注入更多新鲜的血液,将取代原有旧部臣子,真正安定下来,以最快的速度,让地方民生政务,都进入常态。”

他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阮弗如何不明白玉无玦的用心,而她也不会否认,玉无玦所考虑的这一些,对于现下的南华而言,才是最好也是最快的的办法。

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即便玉无玦不说,阮弗也会明白,那就是为了她。

为了她这个始终有着一颗孟氏子弟灵魂的人。

不再多说什么,阮弗心中涌起一阵暖流,靠在玉无玦的怀中,“无玦,谢谢你……”

玉无玦抬手抚了抚她的背后的发丝,唇角微微勾起,并不多言了。

另一边,逸王与逸王妃也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整理燕都的防务,并且重新收编了北燕原有的军队。

等到两人做好这一切之后,已经是将近十日之后的事情。

待到两人回城之后,才得知了玉无玦打算起用南华孟氏,让孟谦回到南方,而将玉无凡调回北燕的事情。

得知这个消息,逸王挑了挑眉,看了一眼玉无玦,“你倒是信得过孟家。”

玉无玦不以为意,“有何信不过?”

比起玉无玦心中的诸多打算,逸王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孟氏当年的灾难,就是因为功高盖主之由,如今,南华刚刚覆灭,你便这般毫不犹豫地启用孟氏,虽然孟尧去世了,但是孟氏如今的族长,也有不少影响力,对于南华学士几乎是一呼百应,你心中便没有担心的?还与孟谦,本王虽是欣赏孟谦这样的能人,但是,你可别说,你当真相信孟谦自愿来北燕,当真是为了什么回复中原的旧志,而完全没有借此让孟氏重新发扬光大的私心。”

玉无玦神色仍旧是淡然无比,“信不信,又如何?难道皇兄还会相信,这世上的读书人心中只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志愿,而没有一点私心?”

逸王脸色一变,微微噎住。

玉无玦摇了摇头,“且不管孟谦的想法如何,至少,孟家两代之内,必定是心系百姓,效忠辰国的,至于如此,为何不用?”

孟家都知道,阮儿曾替其洗清冤屈,为了这一分情意,孟家在孟谦及其一代之内,必定不会生了异心。他心中亦是有打算之人,不然也不会答应帮助孟谦来北燕。

逸王对于行军打仗,自有一套,但是,对于朝堂大事,却没有太对心思,今日说这番话,只是顺势与玉无玦说一声,如今听到玉无玦这么说,当即摆手道,“朝堂的事情,本王管不着,你心中有数便行了,本王今日来找你,也并非说朝堂之事,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玉无玦道,“北燕政务自有三哥处理,六弟也会尽快赶来,但西部与北部旧部,却是不能任其发展下去,如今北燕内部军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皇兄和皇嫂,还需继续西进,扫平旧部。”

逸王也正是这样的想法,闻言点头,“我也是如此认为,没道理燕璟都死了他们还想着反抗不成。”

玉无玦微微勾唇,不再多言。

接下来,逸王和逸王妃带着大军,继续西进,旨在收服北燕残余旧部和还在垂死挣扎的南梁。

而玉无玦则和阮弗以及玉无寒等人继续留在北燕,处理北燕的军政大事,玉无玦本就是辰国太子,在离开永嘉之前,元昌帝给了他任命官员乃至全权处理政务的权利,因此,对于如今的北燕臣民和旧臣而言,玉无玦的话便是原先如燕璟的话一般的存在。

头顶的天已经变了,对于百姓而言,没有比安定的生活更重要的事情了,因此,并无什么抵触的情绪,而北燕顽固的旧臣,也随着玉无玦的手段渐渐瓦解了下来。

而不少原先北燕具有影响力的旧臣,却随着形势渐渐稳定下来,也将眼睛放在了玉无玦和玉无寒的身上,尤其是所有人都知道,辰国太子成婚六载,除却太子妃之外,再无旁的女人,尤其是心眼明亮的人都知道,未来的天下,必定是掌握在这位太子的手中的,而玉无寒至今为止更是依旧单身一人,不少有心思的人,自是打起了一些别的主意。

不过别看玉无玦和玉无寒看起来都是翩翩温良的模样,对于旁人的这些心思,又岂会不明白,因此,对于北燕旧臣,所用可谓是雷霆手段。

但是,众人在玉无玦这儿碰壁了,就想着把主意打到了阮弗的身上。

甚至有的臣妇,直接带着女儿去见阮弗,说什么让女儿在阮弗的手下学习一段时间之类的话,阮弗原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对于诸位大臣的那些心思,虽然心中有数,却并不太放在心上,待一些臣妇将女儿送到自己手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事情已经发展成什么模样了。

她在心中给玉无玦记了一笔之后,倒是来者不拒地将那些旧臣的女儿给留了下来,为此,玉无玦得知消息的时候,脸还黑了一段时间,让玉无寒取笑了不少。

然而,结果,阮弗将那些女孩儿留下来之后,不到两日的时间,那些女孩儿便纷纷叫苦不迭,忙着叫家人将自己送回去了,因为跟在阮弗的手下,根本就是做丫鬟在做的事情,比如为阮弗抱着卷宗,从一个宫殿,走到另一个宫殿,跟着阮弗出门,视察城内各处的处理情况,跟着阮弗出门处理民生政务等等一干事情,不但处理不好,反而添了不少乱子,甚至弄巧成拙,激起了百姓的反抗不满,弄得狼狈不已,而阮弗也不并严厉批评他们,只是冷静地看着,让她们自己想办法解决事情,但这些旧臣家的闺阁小姐,谁人不是自小学着琴棋书画和后宅之术长大的女孩儿,如何能解决这些问题,一整日下来,只剩下焦头烂额,甚至连饭菜和茶水都顾不上。

她们心中并非是没有抱怨,但是阮弗淡淡一句话“当年本妃行走中原,跟着太子行军打仗一路的时候,莫说顾不上用膳了,便是连着几日不得安睡,也是寻常的事情”便让所有人都消了声。

玉无玦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原本黑沉的脸色,终于稍有好转,对于旧臣将自家的女儿送给阮弗调教的事情,便也不再管着了,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阮弗变着花样的吓那些各有心思的闺秀们,结果,那些人想要接回自己的女儿的时候,阮弗却是不肯了,扬言教不好人,她心中有愧,务必要将人教得妥妥当当之后,方放人回去,如此一来,那些人就只能叫苦不迭了,而等到十天半个月之后,阮弗终于放人的时候,那些被送到她手下的人,早已是被磨得没了脾气,此后却再也不敢再有臣子将女儿送到玉无玦和阮弗的面前了。

而即便是如此,玉无玦仍旧是在北燕旧臣之中有了一番大动作,对那些别有心思,不懂收敛的人完全不留情。加上阮弗虽是暗中收拾了一番人,不过却因此让玉无玦睡了好几日的书房,玉无玦不满之下,手段更是严厉,如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燕旧臣,便被收拾得妥妥帖帖的了。

日子渐渐入了深秋,孟谦去了南华,孟氏一大批子弟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中,与原先的文昌侯一道,掌理南华政务。

而玉无凡也终于赶到了北燕,阮弗和玉无玦回朝的事情,也终于要打上了日程。

*

深秋,辰国境内,已经是秋高气爽的天气。

永嘉皇城的御花园之中,景色已经变成了秋景,秋风丝丝,有了一些凉意。

不过,此时此刻的御花园,却是传来了一阵阵笑声。

玉楚琪和暖儿,正与宫人们在御花园之中放风筝,上一年阮弗和玉无玦离开永嘉前往战场之后,玉楚琪和暖儿便被元昌帝接到了身边,不管是元昌帝还是玉无玦,都在有意识地培养玉楚琪,因此,两个孩子便在宫中住了下来。

孩子长身子本来就是很快的事情,上一年离开的时候,两个孩子还不到五岁,如今,经过一年之后,快要六岁的两个孩子,身量便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加上得知父母都出去打仗了,急切想要快点长大保护母妃的玉楚琪越发勤奋刻苦地练习武艺,身高更是明显增高了不少。

今日天气晴好,玉楚琪做完了功课之后,便与暖儿一道来御花园中放风筝,两个孩子深得宫人的喜爱,并且也没有那些娇气和蛮横的脾气,在宫中每一处几乎都是自由的,加上元昌帝对两个孩子的疼爱只怕连阮弗都比不上,更是让两个孩子自由出入各处宫殿,不过两个孩子倒也是懂事的,一般也不去一些不当去的地方。

风筝已经在秋风中高高飞起了,玉楚琪手中拿着线头,与暖儿一起,仰起头看着天上已经变得很小很小了的风筝。

暖儿突然转头看向哥哥,“哥哥,纸鸢飞得好高啊,你说母妃和父王能看得么?”

玉楚琪皱了皱眉头,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哥哥也不知道……”

末了他见着妹妹黯然的神色,赶紧道,“不过父王和母妃都在忙着打仗呢,就算纸鸢飞得很高,可能也看不到。”

暖儿见着哥哥安慰自己的模样,眯眼笑了笑,“哥哥不用安慰我啦,我知道母妃父王是看不见的,北燕和南华都好远呢。”

说罢,暖儿的声音又小了下去,“不过我好想念父王和母妃。”

提及父王和母妃,两个孩子虽然五岁多了,但毕竟还是小孩,都想念得紧,玉楚琪面上也升起了一些愁容。

元昌帝原本是在御书房批着折子,久了之后便打算出来走走顺便当做是休息一番了。

听说两个孩子在御花园放风筝,元昌帝便想也不想地就往御花园而来了,还没走到便看到御花园上空的纸鸢了,但是,走近了之后才看到两个孩子神色落寞,两两对望的样子,看着竟然有些可怜。

元昌帝挑了挑眉,抬手阻止了要行礼的宫人,笑道,“怎么了这是,放纸鸢也不开心了?”

听到元昌帝的声音,两个孩子齐齐转过头来,“皇爷爷。”

宫人已经接过玉楚琪手中的风筝线,两个孩子便朝着元昌帝小跑过来,“给皇爷爷请安。”

元昌帝笑着捏了捏玉楚琪的脸蛋,瞥了一眼空中的纸鸢,“纸鸢飞得不高,不开心了?”

被皇爷爷这么哄着,已经懂事了不少的玉楚琪脸蛋也有些红了,倒是暖儿道,“皇爷爷,我们在想父王和母妃能不能看到纸鸢呢。”

元昌帝恍然大悟,“原来是想念父王和母妃了啊。”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虽然觉得心里难为情,还是笑眯眯的,元昌帝佯装生气道,“就只想着父王和母妃,就不想着皇爷爷么?”

两个孩子扑进元昌帝的怀中,“我们也想皇爷爷,皇爷爷最好了。”

元昌帝被哄得朗声大笑,“嘴巴这么甜,就哄着皇爷爷高兴呢。”

两个孩子被元昌帝这么一打岔,原先那些想念父母的情绪,便瞬间消失了不少,元昌帝问询了一些两个孩子的功课情况,然后看着玉楚琪拿着木剑在御花园像模像样地舞了一回剑,称赞了一番之后,便打算继续回御书房了。

不过还没有起身,安成便面带喜色地出现了,“陛下,前方传回消息了。”

所谓前方的消息,必定是玉无玦传回来的,玉楚琪和暖儿闻言,也双眼发亮地看过去。

元昌帝一愣,“拿来给朕看看。”

两个孩子也一脸期待地看着。

安成赶忙将封了火漆的折子拿过来,交到了元昌帝的手上,元昌帝急忙打开一看,看到上边的消息的时候,不由得愉快朗声大笑。

安成见此,笑道,“可是太子和太子妃传回了好消息?”

元昌帝拿着折子,面上的笑意再明显不过,甚至笑得脸色都发红了,“确实是是好消息,南华和北燕被齐齐拿下了!”

南华和北燕被拿下的消息,虽然并不是同时传回永嘉的,但是,因为路途遥远,即便是加急的信报,在传回宫中的时候,也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安成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有些不敢置信,而后赶忙跪下,大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中原归统,指日可待啊。”

御花园中的宫人也纷纷跪下恭贺元昌帝。

玉楚琪和暖儿却是听明白了,“父王和母妃打了胜仗,要回宫了么?”

元昌帝笑道,“是啊,你们的父王和母妃,很是厉害啊。”

说罢,元昌帝站起来,“传旨下去,太子和太子打了拿下辰国和北燕有功,朕要……要……”

可才元昌帝才说了这么半句话,脸色却猛地一变,重重喘起气来,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安成和两个孩子见此,脸色大变,“陛下!”

“皇爷爷!”

元昌帝却脸色通红,又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眼前一黑,却是不省人事了。

元昌帝晕倒在御花园中,吓坏了小皇孙和长安郡主的事情,一时之间让御花园内手忙脚乱,不过安成懂得如何处理事情,严令禁止了宫人传播消息之后,才跟在太医的身后询问元昌帝的情况。

惠妃得知消息的时候早已过来了,今年以来,元昌帝的身子便越发明显地不好了,稍微有些天气的异常便容易染了风寒,或者也越发容易觉得疲惫了,前段时间,便只是一阵咳嗽都经历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好,如今却又……

两个孩子很是担心,但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添乱,只乖巧地在一旁看着,神色担忧不已。

太医给元昌帝诊脉之后,惠妃才道,“陛下如何了?”

太医神色恭谨,“陛下大病初愈,身子有些须虚弱,方才是情绪过激,血气上涌,微臣开一些安神调理的方子给陛下服用,只是……近段时间,陛下是不宜情绪起落太大了。”

惠妃点了点头,“除此之外,陛下的身子可还有别的症状?”

太医有些为难,“陛下一切都好。”

惠妃叹了一口气,心中明白了。

元昌帝大小病不断,但其实并没有诊断出别的什么病症,其实,也不过是人老了的关系罢了。

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吩咐人去给元昌帝熬药,在照料起居上越发注意了一些。

*

另一边,楚王府中,

玉无惊站在窗台前,神色怔怔地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晚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便见玉无惊这副模样,当即走上前去,柔声道,“王爷。”

玉无惊转过来来看她,冷漠的很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林晚嫁入楚王府以来,便一直跟在玉无惊的身边,便是当年出了齐妃那样的事情,玉无惊被禁足在府中,林晚也从来都是不离不弃的。

她心中明白,玉无惊并不爱自己,但是,却也从未苛待过自己,对她这个王妃也很是尊敬,这几年的相处下来,虽然生不成像阮弗和玉无玦那样的夫妻感情,但说起来,倒也多了一些淡淡的亲情。

林晚道,“王爷可在在为何事忧愁?”

玉无惊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的时候,玉无惊的声音方才传入了她的耳中,“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将南华和北燕拿下了,消息刚刚传回来。”

如今玉无惊就相当于一个闲散的王爷,这一年外边在打仗,也不见玉无惊关心过战事的事情,只是偶尔进宫,与元昌帝对弈一两局,剩余的时间,便大多数都是呆在府中或是看书,或是偶尔练练武了,这般闲散平常的日子,实在很难想象这人便是当年的辰国战神。

林晚料想不到,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也震惊了一下,甚至没有想到,为何几乎不理会朝事的玉无惊,会在外边还没有传扬的时候,便这么快得到这个消息。

出于将门之女的性情,林晚的眼中也升起了一层光芒,“这……南华和北燕两国,同时么?”

玉无惊点头,“相差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今,中原大地,都已经收归辰国所有了。”

林晚高兴地道,“真是一个好消息,怪不得外边将太子与太子妃的名号传得神乎其神,不过一年的时间便收统中原,实在是令人震惊不已。”

玉无惊道,“是啊,不到一年的时间,真是让人震惊不已……”

林晚这时候才想起,玉无惊本身也是一个在战场上挥杀四方的武将,如今却……

她笑了笑,抬手覆上玉无惊的手背,“倘若有王爷在的话,想必,这个时间,也会缩得更短。”

玉无惊低眸看了一眼林晚,并没有说什么。

良久之后,玉无惊看院中北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道,“最近天气转凉了,你便少一些出门,好好留在府中便是。”

林晚不觉此话有何异常,笑着应下了。

*

元昌帝生病之后,宁阳长公主便也入宫探望了。

“皇兄如今觉得怎么样了?”宁阳长公主看着元昌帝的脸色,很是担心。

反倒是元昌帝,看起来似乎并不是特别担心自己的身子,笑了笑,“朕的身子,朕自己心中明白,也就如此了,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宁阳长公主皱眉,“皇兄还是需要好好调理的好。”

元昌帝摆手道,“朕活到这个岁数,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倒是你也先别急着安慰朕了,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玦儿安定了中原,完成百多年来中原各国不能完成的事情,朕心中高兴,也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话看似很看得开,宁阳长公主却不认同,面上升起一抹忧愁,“皇兄……”

元昌帝摆手道,“好了,你也别如此,让琪儿和暖儿瞧见了,又要闹腾了。”

宁阳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便也不能说什么了。

这时候,寝殿外边,传来楚王求见的通报。

这一年的时间,玉无惊隔三差五还是会进宫见一面元昌帝的,父子两人也不提朝事,玉无惊大多数时候只是与元昌帝下了一盘半盘棋便离开了,元昌帝似乎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尤其是,因着近年来身子越发不好,对于玉无惊这个儿子,情感也越发复杂了。

这时候听到玉无惊在殿外求见,也道,“让他进来吧。”

玉无惊进来之后,与宁阳长公主和元昌帝行了一礼。

宁阳长公主对于玉无惊心中还是有不少感叹了,见此道,“无惊来了。”

玉无惊点头,“听闻父王身子抱恙,儿臣入宫看一看。”

元昌帝摆手道,“朕的身子也便是这样了,你心中清楚,也并无什么大事。”

玉无惊道,“父王身子康健,无论如何,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元昌帝淡淡点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宁阳长公主见玉无惊来了,便也不再打扰父子两人说话,叮嘱了元昌帝两句之后便告退了。

元昌帝这才看向玉无惊道,“前方传回了消息,老四他们已经将南华与北燕攻下了,朕心中高兴,不免情绪激动了一些。”

玉无惊闻言,神色终于有所明显松动,“有四弟在,南华和北燕被攻下也是迟早的事情,儿臣恭喜父王。”

元昌帝笑了一声,“朕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罢了。”

玉无惊道,“四弟虽非武将,但素来有智绝天下的名号,行兵布阵之事,自有一套,加上太子妃同样也才情卓绝,儿臣想,对于四弟而言,这一年的时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元昌帝看了玉无惊一眼,瞧着他说话的时候,神色清淡,却也不见敷衍之意,心中明白他这几年的心境,自从当年被禁足,后来又被释放之后,楚王实则已经算是名存实亡了。

这一年多来,元昌帝从未与这个儿子提及过那些事情,只是如今……

他看着玉无惊道,“那么,你呢?”

玉无惊微微垂眸,“若是儿臣,自是比不上四弟的。”

元昌帝定定看了玉无惊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一声,扯开了话题,说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玉无惊并没有在元昌帝的寝殿呆得太久,不多久之后,便离开了。

离开之前,元昌帝吩咐道,“这段时间,你也不必进宫请安了,朕已经下旨,让老四回朝了。”

玉无惊闻言,恭声应下了。

待寝殿里只剩下元昌帝和安成之后,元昌帝的面上的神色,才渐渐变得有些沉郁。

安成在一旁伺候着,见着元昌帝面上没有了一开始的喜悦之色,不由得小心道,“陛下,可是有何处不适?”

元昌帝微微摇了摇头,半晌之后,方才问安成,“你可觉得近来宫中可与异样之处?”

安成一惊,“陛下,这……”

元昌帝道,“你不必紧张。”

安成已经跪在地上,一口气却是不敢送下来,“奴才愚笨,并不觉得……”

元昌帝见此,似乎是笑了一声,轻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朕是真的老了……”

*

另一边,玉无惊离开了元昌帝的寝殿不远处,还没有走多远,便碰上了暖儿。

这一年多的时间,暖儿与玉无惊在宫中也碰上过几次,甚至,林晚和玉无惊进宫的时候,也曾带着礼物来送给过两个孩子,因此,倒是不陌生的,加上玉无惊对暖儿,似乎也很是喜爱。

见到玉无惊,暖儿脚步停下,规规矩矩地与玉无惊行了一个礼,“楚王伯伯。”

玉无惊在这里见到暖儿,也有些意外。

暖儿已经五岁多,眉眼之间,与阮弗越发相似,尤其是神态礼仪,更是与如今的阮弗有了七八分相似。

玉无惊蹲下身子,与暖儿平视,“暖儿是要去看皇爷爷么?”

暖儿诚恳地点头,“楚王伯伯也是来看皇爷爷的么?”

玉无惊一笑,“是啊,楚王伯伯刚刚去看了皇爷爷,不过皇爷爷这会儿休息了,暖儿等一会儿再去看皇爷爷比较好。”

暖儿本来就是因为知道元昌帝身子不太好,才做完了功课之后赶来的,这时候听到元昌帝已经休息了,自然是不愿意去打扰,当即也不再犹豫,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暖儿等一会儿再去看皇爷爷。”

玉无惊笑了笑,他性子原本就是冷硬的,更是极少在脸上看到笑意,但是,面对暖儿的时候,眼中却总是不自觉带了笑意。

然而,即便玉无惊是笑着的,但是,暖儿却歪着头看了玉无惊好一会儿,方才道,“楚王伯伯不高兴么?”

玉无惊笑着摸了摸她头发,“暖儿怎么会觉得楚王伯伯不高兴。”

暖儿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是母妃说的,人不高兴的时候,就算是笑着,可是眼睛也会泄露出他是不高兴的。”说罢,暖儿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楚王伯伯是不是担心皇爷爷的身体?”

玉无惊没有回答暖儿的话,只是听及暖儿提及阮弗的时候,眸中划过一抹恍惚,“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暖儿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虽然玉无惊没有明说,但是,她还是问道,“楚王伯伯为何不高兴?”

玉无惊摇了摇头,道,“楚王伯伯不高兴,暖儿愿不愿意陪楚王伯伯走一会儿?”

暖儿毫不犹豫地点头。

玉无惊唇角微微勾起,牵着暖儿的手往前走,暖儿抬头看了玉无惊好一会儿,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也微微抿唇,似乎在思考什么。

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一批宫人,玉无惊并没有走多远,也不往后宫而去,只是在前边的一处亭子停了下来,“暖儿想不想母妃?”

暖儿有些疑惑玉无惊为何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还是诚实地道,“想……”

玉无惊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却不说什么。

暖儿有些不确定今日有些奇怪的楚王伯伯怎么了,想了想道,“楚王伯伯也想念自己的母妃了么?”

“母妃?”玉无惊似乎是笑了一声,笑意有些冰冷,让暖儿更加不明所以了,以前发生的事情,她还太小,根本就不知道,这会儿,越发觉得玉无惊有些奇怪了。

见她不解的模样,玉无惊叹了一口气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楚王伯伯,已经没有母妃了……”

他声音太轻了,暖儿也不知是听见了没有,但是瞧见了玉无惊眼中的落寞,小丫头于心不忍,她轻轻拍了拍玉无惊的手臂,安慰道,“楚王伯伯不要难过,如果想念母妃,就跟暖儿说一说,暖儿不会笑话楚王伯伯的。”

小丫头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安慰之意,也带着牵动人心的力量。

玉无惊心中一暖,她的眉眼,真的是像极了阮弗,让他心中升起一抹恍惚之意,也升起一种难言的波动。

可她就算是聪明,仍旧是不谙世事的。

玉无惊似叹气,看着小丫头熟悉而又陌生的眉眼,眼角的笑意,有些悠远,又有些真实,他道,“是啊,想念母妃了……暖儿这么聪明,不知道长大之后是什么模样。”

“等暖儿长大了,楚王伯伯就知道了……”

“楚王伯伯大概是等不到暖儿长大的时候了……不过暖儿长大之后,大概会像母妃一样吧……”

*

自前方南华和北燕被攻下的消息传回来,元昌帝因此而情绪激动导致身子突然变不稳定之后,后边跟着太医的方子调理下来,竟然也是时好时坏的,连着政事,许多都已是来不及处理了。

然而,此时此刻,除却楚王之外,诸位皇子都不在永嘉城中,然而,索性还有一个院阁可以在元昌帝来不及处理国事的时候即使处理国中大事。

但是,消息一传回来,元昌帝便下令犒赏三军,同时将院阁的李秀派去了南华,一道处理南华军政大事。

而日子也在悄悄过去,日子从深秋往初冬渐渐过度。

看似风平浪静的永嘉城,却无人知道,他实则暗藏了腥风血雨。

十月底,玉无玦和阮弗奉旨回到永嘉,而彼时,元昌帝的身子已经不太好,宁阳长公主已经如侍疾,朝中的大事,在阮弗和玉无玦回永嘉的过程中,也已经交给了院阁的人来处理。

玉无玦和阮弗回到永嘉的时候,永嘉已经进入了初冬的季节,寒冷的北风刮在脸上,让人的脸色生疼。

两人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得知了元昌帝如今正在病中的消息,因此,脚程也加快了不少,原本应该是急切回来,至少面上也应该带着一些得胜归来的神色,但是,此时此刻,不论是阮弗,还是玉无玦,神色都极为严肃。

阮弗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那是一块小玉佩,原先是放在暖儿身上的,但是,就在昨夜,这个东西,被送到了她和玉无玦的手上。

她同样是骑在马上,时不过午时,初冬的天,暗沉沉的。

跟着玉无玦和阮弗回来的有五万大军,天下未定,南华和北燕的边防,城池都需要兵马住驻守,他们不可能带着更多的大军回来了,而原本两人回永嘉,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战胜归来,而是京城地局势需要他们罢了。

但是,在前一晚,阮弗得到暖儿的玉佩之后,玉无玦便又下令,重新调集永嘉附近的兵马,得令之后,即刻挥师进入永嘉。

而此时此刻,他和阮弗,距离永嘉城门,不过三四里之远。

看着阮弗有些不对劲的脸色,玉无玦抿了抿唇,安慰她道,“阮儿,别太担心,两个孩子不会有事的。”

带来暖儿的东西来的,是玉无惊的人,这些年,虽然玉无惊无所作为,但是,玉无玦还是派人注意了玉无惊的动向,但是,这一年,两人在外行军打仗,忙碌得很,根本就来不及顾得上永嘉城内的消息,更是不知道,玉无惊竟然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手上还有一批可用的势力。

就在他们攻破南华和北燕,甚至还要更早之前,玉无惊就已经暗中慢慢伸手,控制住了永嘉城的一切,玉无寒、玉无凡皆是不再京城,半个月之前,因为穆家商号在南方的事情,济王妃青衣也离开永嘉,永嘉城内,阮弗也彻底失去了第一手消息,剩下的人事,虽然觉察到了城内不太对劲的氛围,但是,消息却已经传不出去了。

而因为元昌帝病重的消息传出来,两人急于回到永嘉,一时之间,竟然尚未发觉变得有些微妙的情况。

或者说,是因为玉无惊太善于控制形势了,即便闲散了五六年,即便远离了战场,但是,他终究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将,整个永嘉城,成为了玉无惊最善于掌控的战场,每一个人,在他手中,都成为了能被他控制住的兵卒。

永嘉护卫,皇城兵马,能够在第一时间控制住皇城的兵马,都在他无声无息的布局和筹谋之中,或是威逼利诱,或是不得已而为之,成为了听命于他的人。

等到阮弗和玉无玦发现情况有异的时候,已经是近在永嘉了。

虽然势力几乎全部都被控制和约束了,但是,玉无玦和阮弗的人,也并不全都是无能之人,这如此长的时间之内,还是有人能够想办法和他们联系上的,如今的阮弗和玉无玦,已经大致知道了城内的情况如何。

听到玉无玦安慰的话,阮弗轻轻叹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玉佩,垂眸道,“我知道……”

而此时此刻,皇宫之中。

最为重要的院阁,外边已经围守了一圈的兵马,原本应该在大殿之内翻阅折子的人,这会儿并不是在翻阅折子,而是被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神色凝肃。

院阁已经被控制起来了,这是皇宫之中,除却元昌帝之外,最为重要的地方。

另一边,元昌帝的寝殿之中,元昌帝仍旧躺在床榻上,他病了大半个月,身形已经消瘦了许多,颧骨凸出,神色苍老得让人担心。

安成默默在一旁伺候着,但还是时不时抬头,看着站在窗台前的一个身影,而这个人,正是一早便进宫,并且在极快的速度之内,将整个皇宫控制住的人。

安成暗自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玉无惊准备这一切准备了多久了,只是看着元昌帝这个样子,担心不已。

这时候,大殿外边,传来一阵阵脚步声,站在窗前,静默不语的玉无惊身形才终于松动了。

外边传来一阵小孩子清脆的声音,“放肆!放开我!”

是玉楚琪的声音,虽然年龄还小,小皇孙的气势还是有的,这一声放肆,声音虽然还是稚嫩,但已经含了一些威严。

他们原本是在自己的宫殿中做功课,但是,功课做到了一半,宫殿中却是来人,粗鲁而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带到了元昌帝的寝殿之中。

玉楚琪挣扎着不让人抓着自己,小心将妹妹护在身后,“你们走开!”

暖儿虽然被突然的情况吓到了,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是,还是强装镇定,带走他们的人,并不是他们认识的人,而宫中奇怪的形势,两个敏感的孩子,也觉得有些不一样的,但是,他们还太小,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无惊听到声音,两个孩子已经被带进了大殿之中。

“放开他们。”玉无惊淡漠的声音响起。

安成见到两个孩子被带进来,赶忙过来,往两个孩子而来,但很快就被人拦下了,“楚王殿下,小皇孙和群主还小啊,您不能这样……”

玉无惊扫了一眼安成。

没有人钳制玉楚琪和暖儿了,玉楚琪将妹妹护在身后,看着安成的哀求,加上一路从自己的宫殿到元昌帝的寝殿上这一路,宫中人人自危,与往日明显不太一样的样子,心中也敏锐的觉察到了危险,这时候,看到玉无惊站在这里,也立刻认定了就是他们的这位楚王伯伯做了坏事。

玉楚琪扬着小脸,虽然心中还是害怕,却把妹妹护在了身后,看着玉无惊道,“是你,你要伤害皇爷爷!”

玉楚琪和玉无玦长得有相似,小小的脸蛋,扬起来,这骄傲和倔强的模样,与玉无玦小时候,几乎是一抹一样的,特别是那双眼睛,玉无惊看着,便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玉无玦也是这般模样,深宫中最骄傲的皇子,深得父皇和皇后的宠爱,他曾经见到,他可以在父皇和自己的母妃面前,肆无忌惮的模样,而那是他永远也不能获得一切。

玉无惊似乎是笑了笑,“小小年纪,倒是像你的父王。”

玉楚琪脸上强装镇定,“你囚禁了皇爷爷,还控制住了皇宫,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玉无惊道,“囚禁,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囚禁么?你皇爷爷是病重了,可不是我在囚禁他。”

玉楚琪倔强地看着他,“等我父王和母妃回来,一定不会放过你!”

玉无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父王回来?以后,你能不能见到你的父王,还未知呢,若是你父王回不来了,你说怎么办?”

玉楚琪毕竟还太小,才五岁多的孩子,即便有了心智,但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更多的是害怕,闻言当即大声道,“你胡说,我父王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一定会回来,打走你这个坏蛋!”

玉楚琪可能是被逼急了,大声喊了一句之后,却突然向玉无惊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想也不想的咬了上去,还伸脚对玉无惊拳打脚踢,“打走你这个坏蛋,你伤害皇爷爷,你是坏人!”

他年纪还太小,这点力道,对于玉无惊而言,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力道,但是,却也因此冷了脸,当即一甩手,玉楚琪便被他摔在了一边。

暖儿见此,惊叫了一身,赶忙上去,“哥哥!”

安成也吓了一大跳,“小皇孙!”

玉无惊冷着脸站在原地,睨着玉楚琪倨傲不屈的样子,唇角划过一抹冷笑。

暖儿一手扶住哥哥,小丫头的脸上也是一片怒意,怒气腾腾地看着玉无惊,“你这个坏蛋!不许是伤害哥哥!”

玉无惊看着暖儿生气的模样,想起前几次他进宫的时候,这丫头见到他,总是温暖贴心的模样,再看她这个时候的神色,冷笑一声,“坏蛋?暖儿说楚王伯伯是坏蛋,可真是不乖。”

玉楚琪见着他这个模样,又是把妹妹护在一边,“你走开!”

安成着急不已,上前扯住玉楚琪的大腿,“楚王殿下,小皇孙和小郡主还小,你不能伤害他们……”

玉无惊冷笑了一声,恰是在这个时候,宫殿外边,急匆匆传来一个宫人,“王爷,太子和太子妃兵马已经到了城门之外三里之地!”

安成大喜,但立刻明白过来此时宫中的情况,暗中又捏了一把汗。

两个孩子却没有想那么多,虽心中早已害怕不已,这时候,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便好像重新获得了支撑一般,“父王,母妃……”

玉无惊冷笑一声,“这么快就到了?”

他说罢,没有给两个孩子反应的时间,直接伸手,抓住了暖儿。

暖儿猝不及防被玉无惊抓在了手里,大惊,“放开我!”

玉楚琪护不住妹妹,当即红了眼睛,站起来朝着玉无惊扑过去,“你放开暖儿,你这个坏人。”

一个孩子的力道对于玉无惊而言,聊胜于无,不顾暖儿的挣扎,而身后已经跟着上来两个宫人,抓住了玉楚琪。

暖儿哭叫,“哥哥,哥哥,你们放开哥哥!”

“暖儿,坏人,不许你伤害暖儿,暖儿不要怕,哥哥来救你……”

玉无惊不顾两个孩子的挣扎,冷笑了一声,直接抱走了暖儿,吩咐了一声外边的人,守好宫中的情况之后,便带着暖儿朝宫门口过去了。

而此时的皇宫之中,被控制住的,还有今日一早便被元昌帝的旨意召入宫中这时候却迟迟见不到皇帝的诸位大臣,形势若此,他们也不得不怀疑了,但是,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或者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囚禁在了大殿之中,进出不得,只剩忐忑。

*

而此时此刻的永嘉城南门,一抹玄色的身影,正站在城门之上,而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

玉无玦和阮弗带着兵马走近,还没有靠近的时候,便见站在城门之上静静等待的人了。

那是玉无惊,以及被他抱在怀中的女儿。

玉无玦脸色微沉,阮弗也看到了那个身影,虽然目力不及玉无玦,但她心中就是明白,上边,还有自己的孩子。

她脸色一变,再没有了往日的冷静,“暖儿!”

玉无玦伸手握住阮弗手,给她以安抚,阮弗却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这一路的担惊受怕,在见到城门上的女儿时候,便有些要崩塌的趋势了。

她抓住玉无玦的手,慌张道,“无玦,是暖儿,那是暖儿啊。”

玉无玦反手握住阮弗的手,声音微沉,“阮儿,不要害怕,我知道,我知道那是我们的女儿……”

“怎么办,暖儿在他的手上……”

玉无玦抿唇不语,他抬了抬手,身后的兵马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依旧坐在马上,带着阮弗,慢慢靠近了永嘉城的城门,只道将城门上的身影看得清楚。

暖儿被玉无惊钳制在怀中,远远便见到父王和母妃带着兵马朝着他们走过来,小人儿已经挣扎得疲累,但是,见到玉无玦和阮弗的身影的时候,还是哽着声音大喊,“父王,母妃……”

“父王母妃……”

阮弗眼中升起酸意,“暖儿……”

玉无惊一身玄色的身影,站在城门之上,看着底下的两个身影,一年多的时间不见,玉无玦还是那个样子,一身凤华,而阮弗,也仍旧是旧时的模样,只是,战场的风霜,终究还是在她是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这个曾经很温和淡然的女子,此时此刻,一身劲装,温和之中,不失那一抹凌厉的味道。

暖儿看到父王和母妃,原先还剧烈地挣扎,这会儿,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就是相信,只要父王和母妃在,就没有打不跑的坏人。

但她还是大喊道,“父王,救哥哥,哥哥和皇爷爷还在里面。”

玉无玦和阮弗已经下马,站在城门下,原本凌厉的神色,在看向女儿的时候,也温和了许多,带着安心的力量,“暖儿放心,父王和将哥哥和皇爷爷救出来。”

玉无惊嗤笑了一声,将暖儿交给身边的宫人,暖儿这会儿也不哭不闹了,安安静静任由宫人将自己看住。

玉无惊站在城门之上,看着玉无玦,玉无玦站在城门之下,两人一高一低,可即便是这样的姿势,即便玉无惊居高临下看着两人,却永远也不会让看着的人觉得玉无玦就是那个低人一等的人。

两个身影,一高一低,阮弗虽是担心女儿,但是,这个时候,不论心中如何着急,却也不会做出什么激怒玉无惊的事情。

玉无惊的心思,经过这几年的沉默和闲散之后,其实已经是很难猜测了,阮弗并不知道,今日,他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不论此时此刻,他能如何控制中宫中的情况,但是,这般在他们回来的时候控制住皇城,都不是明智之举,就算此时此刻,他们一时被受制了,而玉无惊就算控制住了皇城,又能如何呢,勤王的兵马,随时都可以杀进永嘉,更何况,如今在外的两百万兵马,没有一兵一卒是控制在玉无惊的手中的,他唯一能够控制的,不过是仗着手段,威逼利诱,暂时控制住了永嘉城罢了。

玉无玦给了阮弗一个安心的眼神,才终于转头,看向皇城之上的玉无惊,“真没想到,最后完全控制住永嘉城的,竟然是皇兄。”

玉无惊的声音,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目光却看向玉无玦身后的几万兵马,“老四,这世上,还有你想不到的事情么?这些年,即便我无所作为,一举一动,还不是掌握在你的手中。”

玉无玦道,“若是皇兄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掌握之中,今日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玉无惊的声音微沉,似乎又带了苍远的意味,声音散在这永嘉冷肃的初冬中,让人觉得沉闷不已,“你我之间,迟早要有这么一日的,不在在战场上,便是在朝堂上,只是……连我都想不到罢了,最后,不是战场,也并非是朝堂,竟然在这永嘉的城门之下,想来,倒也是可笑非常。”

玉无玦微微垂眸,“既然如此,皇兄又何必如此呢,今日,不管结局如何,皇兄都不会有好下场。”

玉无惊嗤笑了一声,“有没有好下场,却未必是你说了算。”

玉无玦道,“大皇兄手握兵马,三哥和老六在外,随时都可以回京,南华和北燕的形势,并非让他们离不开,如今,皇兄唯一的筹码,便是父皇和宫中大臣,若是这一切筹码,都不成了筹码,皇兄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玉无惊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老四,我竟然不知道,你有朝一日,也这般愿意成为别人案上的鱼肉么?”

“孰为刀俎,孰为鱼肉,如今尚未成为定论。”

“老四,你总是这般自信,即便,现在,你的儿子和女儿,在我手上,竟然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玉无玦看着他,脸色微沉,这一次,却是不接话了。

初冬冷肃的天气之中,城上的兵马,千万箭羽,对准了玉无玦以及玉无玦身后的兵马,然而,即便是如此,却不是剑拔弩张的任何气势,气氛就像这阴沉沉的天气,让人捉摸不定。

玉无惊站在城门上,也不见剑拔弩张。

他语气幽沉,带了无人能够理解的复杂一般,“老四,我们之间,年龄相仿,自小便是一起长大的,然而,这一生,即便自小没有了母亲的庇佑,你依旧成为了辰国人人崇仰的晋王殿下,智绝天下,远筹帷幄,决胜千里,而我,即便身边有母妃庇佑,却时常身不由己……”

说到这里,玉无惊顿住了,似乎是笑了一声,觉得与玉无玦说这样的话,有些可笑。

玉无玦却并不打断他,静静听着。

玉无惊却突然笑出了声音,不打算继续说那些漫长的故事了,“你我一起长大,你是辰国智绝对天下的晋王,而我是辰国的楚王,你我的名声,在辰国一文一武,成为庇佑辰国的存在,可我知道,即便如此,你在兵马运用上的能力却丝毫不差于我。”

玉无玦终于道,“皇兄在朝堂中的能力,也并不逊色。”

玉无惊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声音却多了一分冷冽,“是啊,所以我一直以为,即便不是在战场上定生死,也当是在朝堂之中决定胜负,这个天下,不是你的,便是我的,只可惜,造化弄人,我们的胜负,不在战场,也不在朝堂!”

玉无玦抿唇不语。

玉无惊继续道,“我的母妃,杀了你的母后,而你,同样也杀了我的母妃,我们之间,已没有仇恨可言,然而,前事重重,这一生,我从来没有一次真正替自己打算过,唯一这一次,是真真切切,自己的决定。”

玉无玦垂眸,“那又如何?皇兄今日的决定,也并非是明智之举。”

玉无惊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放声大笑了起来,“你我都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的,这几年的日子,人非人,鬼非鬼,我也受够,想必,你也不乐意见到我的存在,而未来……呵!更无法相容,既然如此,不能在战场上决定胜负,也不能在朝堂之上定生死,今日,便在武功之上,一分高下如何?”

玉无玦抬眸看他,“皇兄知道我的武学如何。”

“老四,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玉无玦眼眸微动,眯了眯眼,“看来皇兄这几年,也并非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玉无惊道,“如何,你今日敢跟我一决生死么?”

玉无玦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不管输赢如何,皇兄的结局,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玉无惊笑了一声,“老四,我便说你太过自信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冽了几分,扬手指向皇宫的方向,“看到皇宫了么?那里,有你的儿子,有你的妻子一手建立起来,即便父皇病中,依旧能顾将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院阁,还有一众大臣,可是,我只给你三个时辰的时间,咱们在这里一分胜负,三个时辰之后,若是胜负不分,你不能将我打到,踏入城内,一切,便都灰飞烟灭!”

嗜血的味道,阮弗在一边,闻言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玉无玦脸色一变。

玉无惊看了一眼阮弗,眸中划过一抹复杂神色,最后冷冷看向玉无玦,“老四,还在等什么?”

玉无玦一言不发,两人隔着空气,四目相对,早已是硝烟滚滚。

蓦然的,阮弗只觉得身旁一阵劲风飞过,一个身影,已经跃上了万丈高空。

再抬头的时候,城墙之上,已不见了玉无惊的身影。

阮弗再抬头,只见高空之中,一黑一白,两道劲风纵横交错,刀剑相撞的声音,在半空之中交汇。

阮弗此前,从未见过玉无惊的身手如何,从未认真看过玉无玦出手的样子,即便是在六七年前的朱雀门之变,她也未曾来得及看清玉无玦那龙吟虎啸的武力。

但是,她一直都知道,玉无玦的武力,是她所不能理解的高强。

而玉无惊……

她垂了垂眸,阴沉的天气之中,神色越发难以分辨。

身后的兵将,轻轻打马走上前来。

“太子妃,这……”

还不待阮弗说什么,城门之上,守城的将军便已经开口道,“太子妃,末将知道,你的用兵之能,必定在末将之上,如今双方兵力相等,即便是太子妃想要攻城,也未必能在三个时辰之内攻下城门,何况,小郡主还在城门之上,如今,太子和楚王尚在比试之中,太子妃何不等等?”

阮弗微微垂眸,没有理会那位将领的话,看了看城墙上,分明害怕,却努力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高空的女儿。

她微微抿唇,对着身后的的将领道,“先等着。”

阮弗都已经发话了,身后的将领自是不会有什么动作。

阮弗随时表面平静,实则忧心如焚,看向高空,她并不懂武功,加上玉无惊和玉无玦的功力高强,她根本就看不清两人的身形,只是,看到高空之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劲风在刮。

刀剑相撞的声音,一声一声传入她的耳中,敲打在她的心上。

她慢慢垂下了头颅,一会儿之后,猛然抬起,看向高空之中的那两道劲风,瞬间清明了不少。

玉无惊,这一番,是存了死志了啊……

他不可能不明白,这时候控制了永嘉的皇城,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不管他将形势控制得如何,今日不败在玉无玦的手下,他日,也必定败在勤王兵马的手下,而不管哪一种结局,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一样的结局罢了。

可是……如果没有今日的事情呢?

玉无惊永远都是玉无惊,是那个曾经是辰国的战神,但今后却永远只能成为一个闲散王爷的存在。

名将未老,战刀已断。

英雄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而他如今的一切,更像是但求一死!

阮弗因为得知永嘉城内情况便而升起的担忧和焦灼,终于慢慢变得沉静。

她的心中越发清明了,但眸中的光芒,却也越发讳莫如深了。

一声清啸,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阮弗再抬头看向空中的时候,只见一黑一白的两道劲风,已经相互融合在了一起,如同太极圆盘,八卦之阵。

阮弗一言不发,唇角微微抿起。

蓦然的,两道劲风急剧分开。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在空中寻到了某一处支点一般。

玉无玦和玉无惊分立两边,刀光剑影,完全消失。

分明是在毫无支点的半空之中,两人却稳稳站立。

而黑白两道劲风一停,但闻龙吟虎啸之声。

地上的无数兵马,只见半空之中,两人之间,想成了两股气流,金光炸裂,龙形虎象,在半空角逐。

龙吟虎啸之声,响彻半空。

一时之间,让底下的人,惊呆不已。

阮弗见此,面上却仍旧不见担忧之意,便是一心关注父王和暖儿,也是静静地看着。

而随着那龙吟虎啸的声音响彻半空。

永嘉城中的百姓,纷纷抬头而看,便是因为皇城突然而藏在家中的人,听到声音的时候,也忍不住第一时间开窗抬头看向空中。

那金光炸裂之像,半空中龙虎交汇的景象,惊呆了许许多多的人,更有不少人,从房内跑到院子外边,看着空中的景象,不明所以,却仍旧跪拜在地,祈求上天庇佑。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人们之间,还有流传着太子和太子妃胜仗归朝之日,空中龙虎交汇,乃天命所归之像的传言。

而此时此刻,永嘉城外,宜远书院,尚鸿先生听到声音的时候,也出门抬头望天,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万国寺之中,主持大师看了一眼空中的景象,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便重新回了禅房之中,盘膝打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空之中,相对而立的两个身影,不见动静。

初冬的天,过了寅时三刻之后,便黑了下来,空中的人影,已经看不清了,唯一能够看得清楚的,只有那龙虎相斗的场面。

地上已经亮起了一层火把。

但是,阴沉沉的天气,仍旧没有让那些亮起的火把,将黑夜照亮,反倒增添了更多压抑的气息。

时间正当酉时。

玉无惊所言的三个时辰的当口。

火把笼罩的永嘉南门,龙吟虎啸之声发出一个尖锐的声响。

众人只看见,半空之中,直直坠落一个黑色的身影。

而另一边,白色的身影飘然落下。

阮弗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只突然看见身后略过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是萧风!

他直直往玉无惊飞身而去,试图接住玉无惊的身影,然而,终究是动作不够快,砰的一声,城门的黄泥之地,玉无惊的身影掉落在地,鲜血晕染了黄泥。

阮弗对于突然飞身出去的萧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萧风急急赶到玉无惊的身旁,脸色微变,“王爷……”

玉无玦却已经飘落城墙之上,扬手一甩,已将女儿抱在了怀中。

暖儿惊魂未定,紧紧抱着玉无玦的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父王……”

玉无玦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乖,没事了,没事了……”

哄了女儿之后,他才带着暖儿飘然落在玉无惊的面前。

玉无惊的身上,升起一抹惨然的笑意,他极为艰难地转头,“老四,你赢了……”

玉无玦紧紧抿唇,“你若求死,何必如此?”

玉无惊的视线,看向暖儿,惊魂未定的小丫头,看着他,脸上还有害怕的神色,紧紧抱着玉无玦的脖子,但是,却还是虽然=是在害怕,也努力转头想要看着在地上的他。

除了今日的事情,玉无惊一直都对她很好,小丫头年纪还太小,看到玉无惊这个样子,即便害怕,心中还是下意识不想让曾经对自己很好的楚王伯伯死去。

萧风跪在玉无惊的身边,一言不发。

玉无惊笑了笑,“这样死,有何不好?老四,我早就该死了……”

玉无惊的声音,有气无力,视线却始终看向暖儿,“暖儿,楚王伯伯是不是一个坏人?”

原本被玉无玦安抚好了的暖儿,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楚王伯伯……”

玉无惊无力地抬手,对着暖儿招手,玉无玦抿了抿唇,放下了女儿,也不阻拦,暖儿一落地,便往玉无惊跑过去,“楚王伯伯……”

玉无惊有气无力,“暖儿的脸都哭花了,楚王伯伯是个坏人……不值得暖儿哭的……”

暖儿摇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楚王伯伯与皇爷爷认错了,就不是坏人了!呜呜……”

玉无惊笑了笑,“可是,楚王伯伯没有做错事情……我只是……只是和你的父王,终究要有一场生死之战罢了……”

暖儿或许还不是太明白什么叫生死之战,但却知道,玉无惊流了很多很多血,是要死了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不断摇头,“暖儿不要楚王伯伯死……呜呜……”

阮弗已经走了过来,将哭得伤心的女儿揽在怀中。

玉无惊的视线看向阮弗,最后还是落在了暖儿的身上,“暖儿别哭了……”

阮弗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暖儿靠在她的肩上抽泣着,“母妃,母妃,我们救救楚王伯伯好不好?”

阮弗柔声安慰暖儿,玉无惊唇边升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这一生,从未感受何为温暖,这段时间,却从你的女儿身上,感受到了……”

阮弗垂眸道,“你原本可以感受到的……”

玉无惊轻轻笑出了声音,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微弱得好像听不到,“从今以后,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了,悲欢离合,冷冷暖暖,都再我无关了……”

玉无玦神色晦暗,而随着玉无惊摔落在地,鲜血不断溢出,城门之上,守城的将军,也完全没有死守的打算。

玉无玦挥了挥手,不再看玉无惊,正要让兵马进城。

然而,此时此刻,城内却跑出了一辆马车。

士兵正待拦下,林晚却突然打开了车门,声音焦急,“太子,太子妃,让我见见王爷!”

阮弗眉头微微蹙起,“放楚王妃过来。”

林晚也来不及感谢,马车近前,她脚步匆忙地朝着玉无惊跑过来,看到地上流淌了一地鲜血的人,早也控制不知,跪在玉无惊的身边,捂唇哭了起来。

“王爷……”

玉无惊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林晚。

他的唇角扯起一抹笑意,“你来了……”

林晚已经泣不成声,“王爷……”

她不顾一地的鲜血,抱住玉无惊,“王爷为何这么傻……”

这么多年来,玉无惊对林晚,终究是有一些感情的,即便不是爱情,却已经足够了。

他轻声道,“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林晚也不问玉无惊为何如此做,她不断摇头,“王爷没有对不住我,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玉无惊不说话,林晚却抱着玉无惊,将流血如注的人放在自己的膝上,她一边哭,一边不断为玉无惊擦拭体内流出的血液,却发现,怎么擦,都止不住。

她声音哽咽,“我都知道,王爷是辰国的英雄,本就是潜龙,怎能搁浅浅滩?我知道的……王爷不愿永远在王府之中翻卷赏花,辰国的楚王,若非是在战场上挥杀,也该在朝堂之中纵横的,我知道,现在在生活,并不是王爷想要的……”

玉无惊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身上流淌的血液,似乎也将他的意识慢慢地拉走。

林晚流泪不止,抱着玉无惊,自顾自地说着。

阮弗和玉无玦在一旁看着,却也并不阻止。

玉无惊没有力气说话了,林晚却哭得像断了气一样,却仍旧不肯放下玉无惊,也仍旧不肯离去……

“我知道的……”

“可是,王爷……我们有了孩子,你知道么?”

她哭着将玉无惊被鲜血染红的手放在自己府腹部,“这里有一个小生命,她已经一个月了……”

玉无惊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失去。

他听到林晚的声音,想要睁开眼睛,却无论怎么用力,都觉得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

“我知道王爷的计划,我一直都知道王爷想要做什么的,我想,不管最后如何,我总要随着王爷一起的,可是,我不知道我们的孩子的存在……”

“等我知道孩子存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林晚似乎很努力想要跟玉无惊说话,她紧紧抓着玉无惊的手,不顾身上的衣裙已经被玉无惊的血液沾染上了。

“王爷,你不要这么快睡着,想想,想想我们的孩子……等他出生以后,我们一起教导他长大,一起疼爱他们,若是男孩……王爷就教他们武艺,让他长大之后,成为将王爷一样的战场英雄,若是女孩儿……咱们便一起疼爱她,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孩子……王爷,呜……春天,春天……我们带着孩子去踏青……夏日,我们带着孩子去赏荷……秋日,我们去放纸鸢,冬日赏雪……”

“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王爷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没有再让王爷身不由己,我们一家人,有属于自己的温暖……”

林晚一声一声说着,每一句,都在憧憬这与玉无惊的未来。

即便是哭得断断续续,但仍旧从那些语气之中想象出未来的场景,那些,只有温暖的场景。

林晚抱着玉无惊一声一声地说。

而玉无惊的意识,却慢慢涣散了。

他的脑海之中,飞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幼时严格的母妃,鲜少关注自己的父王……

少年时期的战场生涯,孤星冷月的战场星夜……

让他羡慕不已的玉无玦与玉无寒和玉无凡的兄友弟恭……

身不由己的,从未给过自己温暖的母妃……

曾经追逐过的阮弗的身影……

朱雀门大火之中,齐妃被燃烧的身影……

那一切,都渐渐变得模糊了。

最后一点一点,还有那么一点点清晰的,却是这五年多来,楚王府之中,林晚陪伴的身影。

那个倔强却又温柔的女子……

那个细声叮嘱他关心他的女子……

那个与他荣辱与共,不离不弃的女子……

那个,跟他说,她有了他们的孩子的女子,那个正在憧憬着与他的未来的孩子的女子……

玉无惊的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渐渐的,再也听不到林晚的声音。

放在她腹部的手,慢慢滑落了下去……

这一生,他所求,究竟是什么?未曾从母亲身上得到过的温暖,从另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过的婉和,他以为,那便是自己想要找寻的安然,直到生命陷入了最后的黑暗。

他才知道,曾经,也有过一个女子,默默在侧,将他缺失与始终寻找的一切,给了他。

而当他发现的时候,却发现,那是此生唯一,也是最后的温暖了……

“孩子长大了之后,我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林晚还在继续说着,但玉无惊从腹部滑落的手,却是那么鲜明。

她哭泣的声音,骤然顿住。

默默地将玉无惊抱在怀中,弓起北部,抱得更紧更紧了……

永嘉南门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沉。

双方兵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无声动容。

预计之中的恶战没有展开,而原本是战场的地方,此时此刻,只有一片鲜血,以及,一个女子无声哭泣的背影。

阴沉沉的黑夜,初冬的天气。

没有肃杀,只有无尽的压抑。

玉无玦挥手,城外兵马大动,往城内而去,却都有志一同地绕开了城门前,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

后史记载:元昌帝三十四年,初冬,太子与太子妃得胜归来,值楚王叛逆,太子与楚王于都城南门决战,楚王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