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书房里,玉无凡跟在玉无玦的身后,“四哥,我要离开永嘉?”
他说着,有些疑惑不解地坐在玉无玦的对面,连一开始来跟玉无玦确定玉无寒一定要去草原的事情他似乎都忘记了。
玉无玦点头,“嗯。”
“如今永嘉不是需要我们的时候么,三哥去了草原,我若也离开了,你岂不是孤军奋战?”
玉无玦觑了他一眼,道,“正是这个时候,才让你离开,你和三哥离开,都是一样的道理。”
高车族的事情,这段时间,玉无寒和玉无凡都是参与在里边的,自然懂得如今是什么状况,这会儿听到玉无玦这番话,也是皱眉,不太明白,既然正是纷乱,正是玉无玦要出手的时候,怎么能让他们离开。
而这又与三哥离开有什么关系。
他一时还没有理清头绪。
玉无玦也不指望他马上就能反应过来,道,“高车族与草原那边,有些瓜葛,三哥要去一趟,此是其一,另外一点便是,你,三哥都不在永嘉了,父皇身边少人,我身边少人,这是一个机会,明白?”
提点到这个份上,玉无凡便一下子反应拉过来,稍稍细想,便沉声道,“只是,若是如此的话,若是高车族真的动手,岂不是极危险,何况,那位……”
玉无玦微微抿唇,“我自有安排,何况,你此次也并非只是因此而出去……”
两人正在书房说着话,外边无琴的脚步匆匆,“王爷,王妃出事了!”
玉无凡神色还是凝重地听着,然而,只听得到无琴的这句话,便觉得眼前一阵疾风一闪而过,刮得他脸颊生疼,原本坐在他前面神色淡然的玉无玦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难得的愣了一下,一直以来都知道四哥对四嫂尤为看重,可眼前的这一瞬间的场景,还是让他足足震惊了一会儿。
便是无琴都还站在外边,维持着拱手报告的姿势。
玉无凡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微微皱眉,“四嫂怎么了?”
无琴面无表情,除却玉无玦之外,他自然不会与任何说王妃的任何事,王爷离开了,他自然也是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玉无凡的面前。
玉无凡皱了皱眉,联想到这几日高车族的事情,也不由得脚步更快了一些往晋王府的主院而去。
主院里,阮弗已经被盼夏放在床榻上,她脸色有一些苍白,玉无玦脚步有些慌张地进入内室,就看到阮弗正躺在床榻上,他向来温润淡定的双眸此刻几乎是聚满了风暴。
盼夏站在床前,转头看到玉无玦的时候,便看到了玉无玦这等模样,也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下,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玉无玦。
玉无玦赶到床边,看了看阮弗,沉声道,“怎么回事?”
盼夏被吓了一跳,有些战战兢兢地将刚才阮弗回来,胖胖从高处飞跃下来窜入她怀中,之后阮弗便突然晕倒的事情说了一遍。
而一旁的罪魁祸首胖胖,似乎是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一般,已经自顾自缩在了软榻的另一角,也没有了平日的活泼,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玉无玦,又有些委屈得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阮弗,发出细微的呜呜的声音。
玉无玦听完了盼夏的话,一扫眼便看见那边的胖胖,他眸中划过一抹不悦,那阵势,似乎下一刻就能把胖胖捏死一般。
胖胖是灵物,何况玉无玦还是它的主子,它自然明白玉无玦的情绪,这时候,见到玉无玦这般神色,也本能觉察到了危险,吓得身上的白毛,一下子便竖了起来,看起来滑稽非常,但盼夏却一声也不敢笑,它也不敢跑开。
“林大夫来了,林大夫来了。”冷嬷嬷已经第一时间去将府中的大夫叫了过来,玉无玦却依旧紧紧盯着阮弗,生怕她下一刻就消失不见了一般。
盼夏见此,赶忙道,“林大夫,快过来看看!”
林大夫是一个中年的男子,一直是晋王府的常驻大夫,少年时期的玉无玦自建府自住之后,他就跟在玉无玦的身边,其实还是元昌帝钦定过来的,那时候的玉无玦因为练功等原因时常有磕磕碰碰的时候,身上因此也有不少伤口,也都是他处理的,不过后来玉无玦长大之后,便也用不上他了,但他一直待在晋王府之中,直到王妃入府之后,玉无玦才又重新造访了他,时常询问一些阮弗身体调理的事情。
玉无玦神情凝肃,林大夫见此也不敢慢了动作,赶忙上前去给阮弗搭脉。
玉无玦站在旁边,若是细看的话,还能看待他垂在身侧的手,有些颤抖,眸中划过一抹克制的担忧。
林大夫诊脉有些慢,盼夏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一盏茶过后,他依旧没有作声,便是玉无玦的耐性已经有些告罄了。
冷嬷嬷在一旁站着,有些担忧地开口道,“林大夫,王妃怎么样了?”
林大夫这才摇了摇头,看得玉无玦脸色微微苍白,盼夏忙道,“是不是王妃怎么了?”
她说罢,玉无玦便冷冷扫了她一眼,盼夏忙闭口不敢再说。
林大夫慢悠悠地站起来,看了一眼纷纷担忧的众人,尤其是玉无玦面上担忧的神色,轻叹了一声,才笑着开口道,“恭喜王爷,王妃。”
玉无玦闻言,有些不悦地看着林大夫。
不等玉无玦发怒,林大夫笑道,“王妃有喜了。”
听到林大夫的这句话,玉无玦却整个人突然变得僵硬了一般,后背绷得直直的,一张脸上,原先的担忧如瞬间崩坏一般,变得面无表情。便是大敌当前只怕他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像是要确认一般,语气有些生硬而严肃,“你再说一次,王妃怎么了?”
林大夫捋着胡子笑了笑,“恭喜王爷,王妃的确是有喜了。”成婚不过月余,晋王府中便要添了小主子,这可是一件大事。
林大夫在心中默默想着,日后药卢也当多准备一些别的药物了。
玉无玦却没了声音,有些缓慢地转回身,视线胶在阮弗的身上,依旧的面无表情。
倒是盼夏和冷嬷嬷立刻反应了过来,面上升起欣喜之色,盼夏更是瞪大了一双眼睛,欢喜地道,“真的?”
对于自己多次诊断之后才下定的结论遭受到这样的怀疑,林大夫地脸色一沉,倒是冷嬷嬷比较明白林大夫的脾性,很快反应过来,“林大夫确诊,自然是真的,也怪我,没有注意到王妃这段时间的变化,没有仔细一些,林大夫,王妃如今的身子如何?”
冷嬷嬷虽是没有生过孩子,但至少有这方面的应对经验,赶忙问道。
而一旁的玉无玦,还没有从僵硬的神色中恢复过来,他一双眼睛始终在看着阮弗,几乎没有人发现,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眸底深处,那是一种不可置信,一种欣喜,一种意外,一种无法形容的幸福,可又带着那么一些慌张和无措,乃至于融成了一种空白的,让他看起来,再也不是面对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模样,生生多了一些面对某种未知的情况不知如何反应的神色。
听到冷嬷嬷这么问,他的视线从阮弗的身上离开,有些僵硬地转过来,看着林大夫。
林大夫道,“王妃的身子很好,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并没有什么问题,方才的晕倒,只是女子有孕的时候,会出现的症状,接下来,只需要好好休息便可以了,王妃的孕期已有一月,头三个月还需要好好养护才是,不过王妃现下无须用药,老夫开一个方子,平日里给王妃补补身子便是。”
冷嬷嬷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好,多谢林大夫。”
林大夫笑道,“分内之事。”
冷嬷嬷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谢天谢地,晋王府终于要添小主子了,盼夏,快,快与林大夫去拿方子。”
盼夏诶了一声,应下,跟着林大夫去了外边,冷嬷嬷这才上前,“王爷,恭喜王爷,王妃……”
她还没有说完,玉无玦便抬手阻止了冷嬷嬷的话。
这时候,玉无玦的唇边这才升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眸中如淬了外边的日光一般,熠熠生辉,他面上僵硬的表情渐渐消失,声音都不自觉轻了几分,道,“先别宣扬。”
冷嬷嬷也不问为什么,只不住地点头,“老奴晓得,待王妃胎儿三月稳了之后再宣告不迟。”
但玉无玦的原因并非是这个,可他也没有解释什么,只依旧看着床上的阮弗,眸中的神色,柔和得如同满月之光。
冷嬷嬷见此,眼中划过欣慰的笑意,不动声色地退下了,将房间留给了夫妻两人。
玉无玦在床边坐下,目光柔柔,他抬手轻轻抚了一下阮弗的脸颊,无声笑了出来,唇角的弧度,是前所未有的愉悦,目光渐渐下移,放在了阮弗的腹部,轻抚阮弗脸颊的手放开,隔着被子放在她的腹部,但是,还没有碰上,他却又顿住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的笑意又突然僵住,眸中划过一些不知所措的疑惑,硬是不敢将手放下。
==
阮弗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了一些昏暗的颜色,她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睛,一睁开眼睛,便见玉无玦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他神色柔和,眸中泛着一层光。却与她保持眸中不被觉察的距离。
“醒了?”
阮弗微微一愣,觉察到他的声音有一点喑哑,似乎在克制和隐忍着什么。
但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饿不饿?”
阮弗微微摇头。
“可有哪里不舒服?”他语气关切。
阮弗笑着摇了摇头,“我刚刚晕倒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说着,挣扎着要站起来,玉无玦却已经先一步,俯身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隔着一层被子,但他身子却与她保持一些距离,尤其是腹部的位置,略显得僵硬。
阮弗还有些讶异于他突然的动作,便听到他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沙哑沙哑的,又轻又柔,“阮儿,你要做母亲了。”
阮弗一愣,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面上的表情,有些无知的懵懂,是平日里不会出现的。
玉无玦放开他,轻轻握住她的双肩,双目灼灼地看着她。
他又确认了一遍,向自己与林大夫确认一般,柔声道,“你要做母亲了,我要做父亲了。”
这么轻柔的声音,如一片羽毛一般轻扫在她的耳边,阮弗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心中升起一抹奇异的感觉,忍不住抬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她不知道这里何时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但这会儿,却感觉道心中那种奇异的柔软,在慢慢发酵……
好半晌之后,她才有些语无伦次,“无玦,我……我不知道……”
玉无玦轻轻放开她,却见她眼眸有一层湿润的光在闪动,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些熠熠逼人。
他忍不住吻上她的眼眸,而后离开,“林大夫说,已经有一个月了。”
怕她担心,玉无玦又道,“不过,你和孩子都很好,不用担心。”
阮弗的唇角,忍不住扬起,重重点了点头,她第一次做母亲,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有些不知所错,玉无玦看着她这般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的模样,只觉得心中那种愉悦而幸福的感觉,似乎要饱胀出来。
成婚不过月余的时间,孩子的事情,他从未考虑过,甚至在过去的那么多年月之中,他一直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将来,有一个除了阮弗之外的小生命加入,但是,如今,真正来临了,才知道这种感觉是如何的。
此时的阮弗,因为这份惊喜,眸色柔和,整个人,似乎都因为知道自己的腹中孕育了一个生命而变得柔、变得温暖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些与平日不一样的傻气,让他看了,便不想再移开眼眸。
但是,回想起自己刚才,在阮弗还没有醒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眼眸,那时候的自己,又是何等模样呢?很多惊喜,但也有一些惊慌和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迎接这个小生命,这个属于他和最爱的女子意气孕育的小生命,甚至等她出生以后,他要如何做,才能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儿。
那时候的他,一定也如她现在,透着一股傻气。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内,他几乎已经设想过了,将来会有一个与阮弗一般的女儿,然后,他会参与她全部的成长,从襁褓婴儿,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会如阮儿一般聪慧……光是这样想着,玉无玦便觉得心中有个角落,软软塌了一角,那份身为人夫身为人父的责任也更大了。
他覆上阮弗覆盖在腹部的手,动作很轻很轻,几乎不会有任何力量,但只是刚刚碰到,又不敢多碰。那里还是一片平坦,阮弗感受不到什么,他自然也是什么也感受不到,只额头抵着她,问道,“开心么?阮儿,我很开心。”
阮弗自然是开心的,但她自然也发现了玉无玦情绪的变化,他极少有这样开怀的时候,即便有,也不曾像如今这样喜形于色,甚至,他的眼角,还有一些红润。
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不乐意了,道,“你好像比我还开心,孩子才刚刚有,你就这样高兴,若是以后孩子出世了,你岂不是更加高兴?”
玉无玦注意到了她语气里的变化,心中却软得一塌糊涂,他低低笑了两声,忍不住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间,呼吸喷洒,让阮弗忍不住挣扎一些,玉无玦忙固定住她,不让她挣扎,他声音还带着一些笑意,“阮儿吃醋了?”
阮弗沉默了一下,“就算再高兴的事儿,你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顿了顿,她抬手触碰上玉无玦的眼角,那细微的红润让她心中那一抹奇异的感受有些强烈,“无玦,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
玉无玦的笑声抑制不住,“我们的孩子,我自然喜欢。”
阮弗沉默了,她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小情绪,玉无玦微微坐直,看着她的双眸,道,“我们才新婚不久,我还未曾想过会这么快有一个孩子,如今他的到来,让我有些意外……也有些……”说道这里,他表情有些微妙,语气一换,道,“阮儿,我喜欢这个孩子,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你与我的孩子,她将来,必定是一个可爱的小公主,有你一般的眉眼,与你一般聪慧,会叫你母妃,叫我父王,我们会看着她成长……以前未曾觉得,但如今,却觉得,这才是我与你之间,最完满的形式。”
他幼年失母,独自成长,纵然有元昌帝这个父亲,可是,皇家之内的亲情,永远不是寻常百姓家那般亲和,而因为一些心结,又生生错开了与元昌帝之间的父子情,一直造成他如今心中的遗憾,以及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玉无玦始终都是明白这一点的,就是因为太过明白自己,所以,他不希望日后自己的孩儿还要经历这些。
阮弗听到他这么说,心中的那些异样的情绪,渐渐淡去,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可这会儿,她心中如灌了蜜一般甜,原先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情绪,突然就被他轻易抓走了,再不留一丝痕迹。
玉无玦看她唇角的笑意,笑道,“不醋了?”
阮弗怎么会承认自己刚才莫名升起的那一股情绪,道,“你怎知会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呢?”
玉无玦可能没有进行过这种设想,因此阮弗一说出来,他便瞬间愣住了,神色也有一些皲裂。
若是个儿子……
是个儿子……
不是个与阮儿一般的小公主……
将来那小子,会占据阮儿的怀抱,或会分走阮儿的精力……
玉无玦似乎预见了什么事情一般,神色凝重,久久说不出话来。
阮弗想不到自己一句话能将他变成这个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她又摸了摸自己仍旧没有什么变化的肚子,道,“我倒是觉得,将来会是一个儿子……”
玉无玦赶忙伸手轻轻捂住阮弗的嘴巴,“不可乱说。”
阮弗乐了,拍开他的手,轻声笑了出来。
玉无玦见此,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