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弗到达同知府后院的时候,一群人正在停雪了的雪地里烤兔肉,扑鼻的香味于她而言,熟悉无比,那曾经是南山上让她闻而生畏与义母斗智斗勇不愿入口的兔肉的香味,可如今,时隔两年,再次闻到的时候,竟然觉得想念非常。
一群人正聚在几株玉兰树下靠着兔肉,盼夏咧着嘴眼睛笑着眯成了月牙一般,看着冷月荧拿着一只烤熟了的兔子在追赶稷歌,稷歌一脸恐慌,而白莫如就坐在一边,帮着冷月荧翻烤还没有完全熟的兔肉,看义母的神色却是异常温柔,便是一向神色冰冷的萧风也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但是,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烧烤的关系,那火堆上边的那一株玉兰树,已经被熏烤得发黄,让人看了莫名想要笑出来。
义母喜欢做兔肉,但是却总是做不好,与她相处过的人都知道这一点,稷歌早年的时候常常来南山上,因此也不知被荼毒过多少次,心中早已有了阴影,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吃冷月荧做的兔肉的,他早就看见阮弗了,这时候也不由得叫道,“长清救我!”
样子倒是有些狼狈。
许久不见白莫如夫妇,阮弗压下心中升起的那一股酸涩,快步走过去。
冷月荧回头便见到了阮弗,不过竟像两人没有人分开过,好似阮弗一直与他们在一起,刚才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般,冷月荧看到她也不显得像是两年未见面的母女一般,看了阮弗一眼,笑道,“哦,阿弗回来了啊,快过来,兔肉正好熟了,叫你义父给你一只兔腿。”
说罢,一把扯住稷歌的衣襟,伸手将手中已经有些冷了的兔肉塞入了稷歌的嘴巴,这才大功告成地返回。
盼夏听到声音早已回头,赶忙扔下手中的东西,朝着阮弗跑过来,拉着阮弗的手上上下下地看,生怕阮弗哪里受伤了似的,欣喜道,“小姐回来了!”
阮弗点点头,往白莫如走过去,“义父。”
白莫如点了点头,面上升起一抹笑意,是那种见到许久不见了的义女之间浅淡的温情与关怀,“回来了。”
阮弗重重点头,那边冷月荧收拾完了稷歌已经过来了,就在阮弗的身边坐下来,这时候才拉着阮弗的手笑道,“不错,没有被虐待得瘦了,不过脸色不好,定是太辛苦了!”
阮弗失笑,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哽了声音,蹲在冷月荧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义母,我好想你。”
冷月荧却脸色一变,点着她的额头,语气不满,“还敢说想我,出来两年也不见得回南山一趟,不回去便也罢了,连一封信都没有回去,我以为你被这永嘉的繁华给迷住了,早就将我这个义母,将我这个师父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语气虽是不满,但人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佯装的生气,阮弗原先升起的酸涩心思当即便被冲淡了,破笑道,“是阿弗不对,阿弗给义母赔罪。”
冷月荧这才伸手揉了揉阮弗的脸颊,“你呀!”
“义母怎么来了永嘉,你的身体……”
阮弗语气有些担忧地道。
冷月荧爽快一笑,“没什么,好了许多,觉得南山住了二十年,腻味了,便想出来走走,看看能在外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据临渊那小子说,出来半年当是没有问题了,若是真的又问题,他神医的招牌便不必留着。”
阮弗看向白莫如,白莫如点了点头,阮弗这才放心。
一见到冷月荧,阮弗便觉得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原本是不善于表达的人,往常出门在外回到南山的时候也未曾有过这等情绪,不知如何,如今却有了更多对冷月荧的眷恋,当初那个冷清自持的人,好像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如此却直接将刚刚陪着她回来的玉无玦忘在了身后。
玉无玦一路上走得缓慢,想了许多,直到到了门口,看见这院子中和乐融融的一处,即便是在冬日的雪天里,也不会让人觉得寒冷,冷的天却是热闹的一处,这是他极少能够感受到的场景。让他当即停住了脚步。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已经离他那么陌生了。
看到玉无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白莫如抬眼望过去,神色颇淡然,只是若是细看还能看到一丝欣慰神色。
倒是稷歌洒然笑道,“晋王殿下也来了?”
阮弗这才想起把他给忘记了的事情,心中当即升起一些心虚,站起来转回去,看到皱眉站在门口的玉无玦,才扯了扯他的衣袖,“无玦。”
玉无玦叹了一口气,看她眸中带水,但脸上分明是欣喜,也说不得她什么了。
只好往那一堆人走过去,先是看着白莫如叫了一声白先生,白莫如却没有应声,看向冷月荧。
玉无玦才转头看向冷月荧,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方才好像有些不情愿的叫了一声,“姨母。”
冷月荧面上升起笑意,但还是佯装冷着脸道,“臭小子,十多年不见,你不叫我一声姨母,如今见到了,还这般不情不愿,真是白白惦记你这么多年了。”
而后,她又笑着指了指白莫如,“不叫一声姨父?”
白莫如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玉无玦,但是玉无玦却神色淡淡,瞥了一眼白莫如之后,继续道了一声,“白先生。”
那姨父就是不出口,白莫如当即脸色一僵,却闻冷月荧爽朗地笑了起来,道,“还是我这徒弟孝心可嘉啊,哪里像你的徒儿,这辈子恐怕你不仅听不到一身师父,便是一声仗着他长辈的姨父都听不到了。”
白莫如冷哼这看了一眼玉无玦之后,淡淡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还有姨父这一层,他便是不叫,也改变不了。”
冷月荧撇撇嘴,不愿与他争论,倒是拉着阮弗说起了话来。
对于几人的出现,玉无玦倒也不觉得突兀,看向白莫如开口道,“你们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永嘉?”
白莫如看了他一眼,道,“许多年不回来了,如今也当回来看看了。”
玉无玦道,“你若是回来,永嘉中不知与多少人盯着你看,只怕有些人不想动的都要蠢蠢欲动了。”
白莫如显然是不在意,“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只是回来看看而已,陪你的皇帝老儿下下几盘棋,你姨母也不会长留在永嘉,我们开春之后便会离开。”
“其他人可未必会如此认为,小心一些总为妙。”
白莫如笑道,“难得看到你还会关心我们。”
玉无玦闻言,只闭口不再问他,反而是看向一旁不知道为何也会出现在同知府的稷歌,道,“本王记得,稷歌公子的桃花林,可不是在辰国。”
稷歌坐在他对面,洒然一笑道,“桃花林自然不是在辰国,辰国的水土哪里能养出本公子名动天下的桃花林,不过,在下是来同知府,又不是去晋王府,长清都未曾说什么,晋王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玉无玦勾唇冷然道,“整个永嘉都是本王说了算。”
稷歌耸耸肩,显然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他看着玉无玦,笑道,“如今,北燕皇陵被倒弄得乱七八糟,皇甫彧的玉玺只怕也还没有找到吧,晋王可真是好大的动作,不过江湖上关于长清的赏杀令可还没有完全消失哟。”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显然以桃花林的消息早就在他们之前得知江湖上的赏杀令了,不过稷歌却未曾提醒这两人任何人一分,显然是想看看玉无玦的是怎么处理这等事情了。
玉无玦当然不必他来提供消息,否则他这个晋王当得只怕连自己都不满了,只是淡淡道,“不劳稷歌公子关心,此事本王自会解决。”
稷歌似乎永远与玉无玦的气场不对,继续道,“在下关心的是长清,不过,江湖中人想要动长清一分,也得看桃花林的面子可不是。”
眼见这两人又在这边掐起来了,阮弗转回头,有些无奈地道,“稷歌,你总不想被扔出永嘉城吧?”
稷歌当即脸色一黑,他与玉无玦相比,有那么差劲么?
不过阮弗的话,倒是让玉无玦心情愉悦了几分,哪知阮弗话音刚刚落下,便继续道,“索性今年义父义母都在永嘉,你便一道留在同知府过年吧。”
稷歌黑沉的脸色瞬间变幻,不过这会儿,倒是变成了玉无玦脸色难看了,这么多人与阮儿一起过年,岂不是阮儿的时间都不能分给他了?
再看如今阮儿与姨母之间的亲昵,玉无玦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虽然她喜欢她因此而欣喜,可并不代表他喜欢这些人来占用她的时间导致她顾不上自己。
他心中暗暗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些烦人的事情,便听到外边的阮伯匆匆来报,“小姐,宫中的圣旨到了!”
一语惊了众多人,众人皆是愣然,阮弗这才刚刚从宫中出来,圣旨这么就到了。
但还是纷纷起身,往外而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朕之嫡子皇四子,晋王年已适婚,节操素励,清约闻达朝野,经明行修,忠正廉隅,年二十有五而未立妃。今有阮氏长女闺名弗,帝师白莫如之义女,当今御书房同知,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阮弗为晋王正妃,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安成念完了长长的圣旨之后,方才笑眯眯地对着跪在地上的阮弗道,“阮同知,接旨吧,奴才恭喜阮同知了。”而后安成又看向同样跪在阮弗身边的玉无玦道,“奴才恭喜晋王殿下与阮同知喜结良缘。”
阮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圣旨传得她有些不敢置信,虽然知道自南华回来之后大概真的会有赐婚圣旨下来,但是,却不想原来竟然来得这么快,而看一边的玉无玦,他的神色,显然也有些意外。
安成见着这般,也不着急,笑眯眯地等着阮弗接过圣旨。
阮弗这才反应过来,接过了圣旨,道“阮弗叩谢陛下。”
接过圣旨之后,她站起来,但是身后的圣旨很快就被冷月荧拿在了手中,冷月荧神色不善地看着安成,“安公公,阿弗才刚刚回来,陛下就下圣旨了将我的女儿拿去给你们皇家做苦力了么?”
安成眉心一跳,赶忙笑道,“白夫人说笑了,阮大小姐这时候也该到了成婚的时候了。”
冷月荧可才不管,道,“不行,阿弗如此出色,还怕嫁不出去?我这就随你进宫去见陛下!我要留着阿弗两年,我好好的女儿怎能如此草率就被嫁出去了!”
说罢,她竟然直接拿着阮弗的圣旨拖着安成的拂尘就出了同知府了,只安成不断回头对着阮弗大,“王爷,阮大小姐,礼部已经安排好了时间,大礼便是在明年三月。”
他的声音已经消失在门口,玉无玦才不管冷月荧答应不答应,反正阮儿不反对就是了。
阮弗看着白莫如也跟着离开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玉无玦。
见她这般神色,玉无玦倒是笑了,将人搂在怀中,道,“怎么,惊喜过度了么?”
阮弗指了指已经不见了他们身影的大门口,又看了看玉无玦,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这样纯然的神色,却让玉无玦心情颇为愉悦,“本王日后想要做什么,可终于有名有份了。”
稷歌在旁边看了两人一眼,眼中升起一抹笑意,道了一声,“长清,恭喜了。”
阮弗讷讷地点头,稷歌这才看向玉无玦,笑道,“看来,本公子要留在永嘉几个月的时间,喝了长清一杯喜酒才能离开,如此,晋王总不会不欢迎本公子吧?”
玉无玦心情很好,即便不待见稷歌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稷歌朗笑一声离开了。
一旁的盼夏这才反应过来,拍手道,“恭喜小姐恭喜王爷。”
她大概是所有人中神色最欢喜的一个了,说罢,她便又立刻想起了什么一般,自言自语道,“明年三月,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了,不行,我要赶紧为小姐做好准备,说罢,她也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整个前院,瞬间只剩下了阮弗和玉无玦两个人。
玉无玦见她整个人还在慢慢反应过来,不由得语气委屈了一些,“阮儿,你不开心?”
阮弗轻咳了一声,不理会这人又在装模作样,道,“陛下怎么会突然下旨,你不是还没有去求旨么?”
玉无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道,“圣旨只怕是我们还没有回到永嘉的时候便已经拟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宣旨罢了,看来,白莫如来了京城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至少,他大概可以想象得出,元昌帝选择在这个时候宣旨,只怕还有与白莫如暗中较量的意思,这两人,还是脱不了少年时候的性子,不过不管是出于什么,都不重要,于他而言,只要圣旨下来了就是最好了。
要知道,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了。
阮弗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玉无玦温温一笑,有些爱怜地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口,“其余的不用想那么多,好好待嫁便是。”
至于姨母还想要留着阮儿几年,哼,想想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