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弗刚刚踏进酒楼,便听到上方传来呼叫的声音,“长清,长清,这里。”
阮弗只好无奈地抬头,果然看到玉无痕正在二楼的一间厢房前跟他招手,她只好点了点头,果不其然,因为玉无痕的这一声叫喊,酒楼中的不少客人已经纷纷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经过了许多震撼的消息,孟长清这个名字,终于可以正常的出现在永嘉城内而不会引起太大的惊讶,便是连招贤馆的的议论都渐渐变少了。
掌柜的见此已经走上来,客气道,“原来是阮大小姐,阮大小姐请——”
虽然是被授予同知的官衔,但是,众人对她一个真真实实的女子,却也实在是不太习惯,因此叫不出那一声同知大人,因此无论是朝堂上的官员还是一般的百姓,几乎依旧称呼她为阮大小姐,阮弗倒也不介意,平日里,以多以我自称。
她点了点头,“掌柜的客气了,我自己上去便可。”
掌柜的笑了笑,只吩咐人将阮弗带上去,只是看着阮弗往楼上去的背影,他这个永嘉城内最好的酒楼的掌柜,心中多少有些隐隐觉得,或许,永嘉的许多事儿,都要变了。
酒楼的气氛在玉无痕叫出那一声孟长清的时候,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这酒楼,最多的自然是权贵子弟,客人的身份也非同一般。
阮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而酒楼的大堂里,也开始发出了一阵小声的议论。
“听说了么,正月初十,阮大小姐亲自前往太尉府给江太尉拜年,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可我听说,江太尉自从那一日之后,心情一直不好。”
“这事儿本就显而易见了,我听说,大年初五的时候,便有人上折子弹劾阮大小女子不得入朝,其中最声势浩大的,那位江太尉了绝对是当仁不让,或许与这件事有关。”
“这不是明显的么?除此之外,仅仅是从初十到十三,仅仅是三日的时间,这阮大小姐已经亲自给朝中不少官员亲自拜年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其余的人,却是都抿唇,笑而不语,但心中或许都有一个相同的答案。
“阮同知这是要斩除异己啊”
“呸,说的什么话,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
“其实说来,孟长清有名有气,在朝为官也无可厚非,这背后牵扯,只怕是与某些事情相关……”有人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似乎气氛又沉默了下来,“与我何关?”
“关心这些作甚?”
“开春了,咱们也踏马去……”
“……”
茶楼里的关于阮弗的议论,似乎已经渐渐消弭了下去,话题似乎又换了,正是少年不知人间事,青川踏马闹江湖。
阮弗将打开的窗子又合上,转回头看着一脸笑意的玉无痕,挑了挑眉,“今日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些么?”
“自然不是。”玉无痕咧嘴笑道,“这些算什么,只是,我听说你这几日去给不少人拜年了,不想大家竟然有志一同称病,结果还得你强行去拜年,长清,这样可不好。”
虽是这么说着,但是明显能够看到玉无痕脸上戏谑的笑意。
这厢房之中,并不仅仅是玉无痕一人而已,玉无寒看阮弗无言的样子,只好提醒道,“十二弟。”
玉无痕瘪瘪嘴,不再继续,玉无寒转头看先阮弗,“如何,饮冰,可需要帮忙?”
阮弗坐下,摇了摇头,“多谢殿下,不必了,这些人,还是能够处理的,当日在大殿上受封的时候我便会猜到会有如今的状况,不过实际上,却没有我想象得难以处理。”
玉无寒道,“你总是会把事情考虑得多出将会发生的事实。”
阮弗抿唇一笑,“如此,不管遇到多么糟糕的情况,至少在第一时间,还有短暂的应对之策不是么?”
玉无凡听着两人的话,不禁开口道,“长清,你去拜访的时候,到底与那些人说了什么,怎么如今一个个好像都不太好的样子。”
阮弗抿了一口茶,低头浅笑,“其实也没什么,特殊时期,我比较喜欢直接了断的办法,但你们知道的,大多数人都比较喜欢含蓄迂回,如此自然高下立见。”
玉无凡愣了愣,当即对阮弗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孟长清。”
“济王殿下客气。”
玉无凡有些好笑地道,“一直传闻孟长清做事不按常理出牌难以捉摸,难道这也是战术之一么?”
“哪有许多不按常理出牌,只是许多人都习惯了以既有眼光和既有观念看待事情,不能挣脱桎梏罢了,因而一旦觉察有异,第一反应,不是如何去解决,而是首先惊叹别人带来的冲击罢了。”阮弗含笑道。
玉无凡越是接触阮弗,越是觉得心中有许多疑惑,也更是发觉阮弗的不同之处,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了,当即想要多问几句的,玉无寒却已经开口道,“虽然经过你一一拜访,那些人一时都还早不到为难你的理由了,不过只怕这也是暂时的,日后还当小心才是。”
玉无寒说得有些严肃,显然想到了后续的一些事情,阮弗的出现,在一些明白人的心中,已经不仅仅是女子入朝不符合千百年的礼法那么简单了,而是,他们都清楚,阮弗的出现意味着辰国将会到来的变动,而这些变动,是积累了许多年的矛盾,一旦爆发,一定会危及一些人的利益。
阮弗扯了扯唇,“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玉无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几人正说着,酒楼的大堂中有传来了热闹的声音,几人相视一眼,对热闹最敏感的玉无痕已经当先一步出去看究竟了。
阮弗见此,也走到窗边通过厢房的窗户看着大堂下边的情况。
原来是酒楼突然来了两拨十多个人,而这声音,自然就是他们发出来的,玉无凡一见便知情况了,“如今已经差不多正月过半,下个月便是春闱了,这些人,是今年来参加春闱的各地的学子,你们也知道,文人相轻的道理,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各地来的学子难免会分成几个帮派,同乡相济,异地相攻,极力证明己方才是最好的。”
阮弗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笑道,“真是一群热血的年轻人。”
玉无凡噗嗤一笑,“长清,论起来,只怕你的年纪,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小得多。”
阮弗无语,只听得下边已经热闹了起来,两拨人,分别是来自东部云州和东南部赣州的学子,两州相隔不远,但是,不论是云州还是赣州,都算是文兴之地,而其中云州云氏与来自赣州的东方氏不知怎么的,就渐渐在在这永嘉城中形成了对峙的局面,恰如此时,以云志仁为首的云州学子和以东方良才为首的赣州学子,真的是面和心不和。
“云兄真是好兴致,春闱的日子近在迟尺,在下昨日竟然还能看见云兄从醉红楼中出来。”东方良才笑着道。
醉红楼是永嘉城最有名的红楼,自然也是发生了最多的才子佳人故事的地方,这话一出来,许多人看向云志仁的眼光都多了一些异样。
云志文却并没有因此而生气,“有劳东方兄记挂了,不过若是在下没有记错的话,东方兄在赣州还有不少红颜知己呢吧。”
东方良才神色一僵,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举杯朝着对面不远处的云志文敬了一杯,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这样的话题。
但是显然酒楼里的热闹并没有因此而消散,这时候正是午间用膳的时候,这些人都是来酒楼用膳的,文人之间免不了多些傲气,想要力证自己的才华比别人要高,因此,很快的,饭桌上的飞花令游戏便在这酒楼大堂中传开了。
阮弗也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下边的热闹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玉无痕已经不知跑去了哪里,玉无寒依旧坐在厢房中喝茶,只玉无凡看着两边依旧还在不相上下的人,道,“长清,你比较看好哪一边的人。”
阮弗想了想,“赣州东方氏更胜一筹。”
“为什么?”玉无凡惊讶,虽然如今两边相当,可是显然在速度上讨论的话,云州的云氏反应的速度更快一些。
阮弗摇了摇头,“云州云氏的底蕴不足,你听他们对出的诗句与东方良才那边相比,可有差别。”
坐在后面的玉无寒虽是没有去看,但是却是能听见下边传上来的声音,这时候也道,“赣州的东方家自有他们的傲气,早年我曾去赣州游历,倒是亲眼见证了东方家的藏书与文气的丰厚,虽然东方良才人不如何,但不得不说,东方家培养出来的才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玉无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然,经过他们这么一打岔,再往下看的时候,那边,云志才一边的人已经落了下方,因为一句足足半盏茶对不出,宣告失败。
“云兄,承让了。”东方良才拱手,笑得灿烂如花。
云志才脸色并不好,只冷冷拱手,算是应过了对方。
“云兄如此,是会让小弟认为你输不起的。”东方良才笑道。
“笑话,我们云州人何曾输不起,东方良才,你这是挑衅。”
东方良才那边的人也站出来,“果然是输不起,云州才气不如赣州,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诸位何必如此动气。”
“你!我虽是对不出,却也只能说明我学艺不精未得云州文气,并非云州文气不如赣州,若想证明赣州胜过云州,咱们春闱院场上见真章。”云志文那边最后对不出飞花令的人红着脸道,显然已经被逼的急了。
“说得好!”阮弗清脆的声音响起,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同时拊掌道。
原本差一点就要掐起来的两方人,听见这清脆的女声,纷纷转头往阮弗的方向而去。
如今永嘉城内,不认识阮弗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因为个人喜好的关系,她似乎尤其喜欢青色白梅印花的或者玉兰绣花的衣裙,似乎也成为了她的身份象征之一。
众人见到阮弗,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拱手,“原来是阮大小姐。”
阮弗点了点头,“诸位好雅兴,春闱临近,却在这最热闹的酒楼中切磋文艺。”
东方良才笑着上前,“在阮大小姐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见笑了。”
东方良才的反应比较热情,但是云志文却是比较冷淡,听见阮弗这么一说,也只是拱了拱算是应下了。
阮弗也并不觉得什么,只是笑道,“各地来的人,彼此接触倒是能够相互增益,只是,还是不要伤了和气的好,诸位说是不是?”
想起刚才的境况,显然是全都被阮弗看见了眼中,这些人也只能笑笑。
其实他们对于阮弗的了解是因为源自孟长清的民间的各种传说,却也不够真正地了解这个人,而最近最新的印象就是她前几日一连几日去拜访永嘉城中的许多官员,而这些人,将来都是要入朝的,自然对这方面敏感些,因此,即便春闱在近,也依旧去挂心自打阮弗被授予御书房同知之后的事情,因为他们其实也明白,日后若是入朝,必定与这位不管是什么人的御书房同知之间有必然的联系。
尴尬只是一瞬间,已经继续有人道,“早问阮同知才华横溢,今日一见,不知可有幸得阮同知指点一二。”
说话的是云志才那边的一个学子,阮弗闻声看过去,“各位都是各地胜出的才子,何必如此过谦。”
那人腼腆一笑,“在孟先生面前,不敢妄自称大。”
玉无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众人之中,听到这话,道,“与其在这里让长清指点你们,不若回去好好练习,春闱已近,你们倒是好足的兴致。”
那人被说得一阵脸红,不过看玉无痕衣着不凡,与阮弗又是如此亲近,倒也没有说什么,只在说了一会儿,云志文便带着人告辞了。
唯留下东方良才的人仍旧在酒楼的大堂之中缠着阮弗,阮弗也只是淡淡而应,倒是玉无痕看不惯这姿势。
另一边,酒楼的另一间一直闭着的厢房中,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里面的人早已将酒楼之中的情况收入了眼底。
玉无玦淡淡拿起茶杯,视线再次在东方良才的身上扫过了一遍,不见任何异样,但唇角的弧度,却有了一些小小的诡异,可他开口的声音,依然如旧,“尚鸿先生,如何?”
尚鸿先生摇了摇头,“晋王殿下,又何必多此一问。”
玉无玦一笑,“如今朝中多有人反对,本王只是想听听尚鸿先生的高见。”
“孟长清是何人,老夫不管,阮弗又是何人,老夫也无意知道。虽然女子入朝,有违礼制,但是,礼制乃是人定,自古以来,只是女子受到诸多限制而不能入朝为官,却并非有过明令禁止女子不得为官,老夫虽被世人觍称大儒,却也并非迂腐之人。”尚鸿先生虽然年过古稀,但是,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玉无玦摇了摇头,为尚鸿先生续了一杯热茶,“没想到,看得最为明白的却是尚鸿先生。”
尚鸿先生叹了一口气,“只怕老夫看得却也未必如晋王殿下一般明白,若非此时,阮大小姐入朝,引起的反应确定不如如今这般,一切皆是时也势也。如今百官反对,可阮大小姐已然入朝,将来的变量,只怕比今日更甚,众人即便心有不甘,又能如何,不过是心中有魔,有欲罢了。”
玉无玦无声了一会儿,方才道,“多谢尚鸿先生。”
“晋王殿下不必客气,这一句谢,老夫却当不得。”
玉无玦也不在意尚鸿先生的推辞,“春闱在近,尚鸿先生对今年宜远书院的学生如何看。”
说起自己的学生,尚鸿先生已经有了明显皱纹的面上升起一层笑意,“老夫一直相信宜远书院出来的学生们不会让陛下,不会让辰国失望。”
玉无玦点了点,“如此,本王拭目以待。”
尚鸿先生朗声一笑,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据说,阮大小姐是莫如的义女。”
玉无玦点了点头,“或可说,是白夫人的弟子。”
尚鸿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莫如晚年,能得如此后人,虽然远离永嘉,却也可算是安慰了。”
玉无玦不置可否,“本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尚鸿先生沉默,看着玉无玦。
——
酒楼的大堂已经安静了下来,时间已经过了午后,用膳的人也渐渐离开,阮弗回到原来的厢房,玉无凡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如何,东方良才此人。”
阮弗苦笑这看向玉无寒,“淸王所言果然无错,才高,人不如何。”
玉无痕想起先东方良才与阮弗说话的时候言语之间有意无意的试探,便对这个人没有多少好印象了,“这等人都能以赣州第一来永嘉参加春闱,当真是瞎了眼了。”
阮弗一笑,“往往,才气与人品并不能形成相得益彰之势。”
玉无痕下意识看向阮弗,无言询问:那你呢?
阮弗一笑,“多谢十二皇子夸赞。”可玉无痕却从她无害的笑意感到了某种说不出的感觉,当即移开视线,忍不住抖了抖。
正说着,厢房的门再次打开,玉无玦坦然地走进来,倒是让几人都惊讶不已,“四哥,你怎么会在此处?”
玉无玦淡淡瞥了一眼开口的玉无痕,没有说话,倒是直接走到了阮弗的身边,将她原本放在椅子上的手直接抓在了手中,姿态娴雅有些慵懒得把玩着,转过脸来问,“东方良才如何。”
这语气……
房中的其余三人,当即明白了一些什么,玉无寒面上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玉无凡面上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掩饰住了,玉无痕咧着嘴,笑得有些傻气,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三人可谓是表情各异。
阮弗轻咳了一声,在玉无玦不打算放过她的视线中,淡定地道,“自然不如王爷。”
玉无玦的视线放过她,却依旧将她的手抓在手中把玩,微微垂头,语气似乎不太分明,“仅此而已?”
阮弗无语,玉无痕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四哥,长清说,东方良才此人,才高,人品不怎么样。”
“才高?”玉无玦挑了挑眉,似乎不太认同这句话,“本王倒是不怎么觉得,今年的春闱,本王对他并无太多期望。”他摇了摇头,煞有介事的道。
阮弗更加无语,你晋王殿下,什么时候对春闱的学子有过什么过高的期望。
玉无玦转头继续看阮弗,好像真的在询问阮弗的意见一般,“你觉得呢?”
阮弗在轻咳一声,笑道,“王爷慧眼识心,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究竟如何,你我都不能预测未来不是么?”
玉无玦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唔,说得有道理。”
倒是玉无寒笑了一声,他比较了解玉无玦的脾气,但却极少见到他有这样的时候,视线只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停留了一瞬,便又移开,“四弟怎么来了?”
玉无玦不答,“三哥与六弟,还有十二,很闲么,刚巧,今早我去看父皇,父皇似乎因为一些事情忧心。”
几人立刻会意,脸色一僵,你还能说得更明显有些么?当即看了看两人,皆是起身告辞。
直到厢房里只剩下了阮弗与玉无玦两人之后,阮弗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玉无玦淡淡看了她一眼,只是在心中轻哼一声,东方良才什么的,本王看他就是一个蠢才!
“王爷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阮弗笑道。
“本王果然失策了。”玉无玦长叹了一口气。
阮弗眯了眯眼,将手从玉无玦的手中抽出来,笑意温婉地道,“王爷一向深思熟虑,怎么会失策。”
玉无玦看她,却低低笑了一声,愉快的笑意,好似从胸腔里迸发出来一样,“失策了又如何,只能我自己来挽回了。”
阮弗好像也有些无语,看了一眼玉无玦,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
阮弗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大午后,她一进入府门,向来敏锐的感觉便觉察到了府中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氛。
还没有等她往浅云居的方向去,阮伯便已经上前,“大小姐,相爷和夫人在主院里吵起来了。”
阮弗有些意外,顿了顿,她才道,“府中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府中并无大事,只是,二小姐感染了一些风寒,府中进出的府医比较匆忙,夫人怕是过于担心二小姐因此才……”阮伯又提醒道,“自从大小姐封了御书房同知,相爷便不太高兴,这等时候,大小姐还是……”阮伯适时停下来,但是,阮弗却听明白了,看来这府中的人都那么轻易明显地看出来,阮嵩对此是有多么不快了。
阮弗点了点头,“多谢阮伯,我知道了。”
阮伯面上的笑意有些愧疚,只不住点头,阮弗只温和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便往浅云居的方向去了。
可只是走了半路,便见阮姝眼圈红红地站在她走回浅云居的路上。
阮弗停下脚步,眯了眯眼,她还没有开口说话,阮姝便声音有些大的道,“阮弗,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回来!”
阮弗沉了沉眸,“你想要说什么?”
阮姝笑了笑,“你还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让你回来吧。”她看阮弗的神色,似乎多了一些可怜和可悲,“就算你现在是御书房同知又怎么样,阮弗,该享不了好命的,等待你的还会是一样的下场!”
她这话才刚刚说完,表情还没有达到,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啪”的声音。
青衣清冷的声音已经在一旁响起,“嘴巴放干净一些,否则,我便不知,你会不会有好下场。”
青衣冷冷看了一眼阮姝,便走到阮弗的身边,“小姐。”
阮弗点了点头,阮姝被青衣打了一巴掌之后,先是愣在了当地,待青衣站在了阮弗的身边,她才反应过来,“阮弗,你敢让这贱……”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青衣的长剑便刷的一声而出,直直指向阮姝的脖子,阮姝只吓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阮弗笑了笑,上前去,青衣见势将长剑收回来。
“三妹,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了,出口的话,不能不经脑子,今日若非是我,你这条小命,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阮姝十几年过得平平顺顺,何曾经受过这般惊吓,当即便摊在原地,警惕地看着阮弗。
阮弗唇角虽是含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父亲叫我回来是为了做药引是么,如果是这个消息,只能说,你知道得太晚了,何况,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并不是父亲想让我回来就能让我回来的,若非我不愿,你将永远都看不到我。”
阮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阮弗,“你……你竟然知道。”
阮弗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阮姝,她站起身,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朝着浅云居的方向去了,唯有青衣,警告地看了一眼阮姝,跟在阮弗的背后离开。
只有阮姝,依旧怔怔瘫在原地,阮嫣突然生病,温氏与阮嵩吵架,局面混乱不堪,而温氏之所以一定要让阮弗回来,也一定要阮弗留在府中,甚至几次三番为了阮弗而责罚她的一切缘由都清楚了。
那时候,听到温氏说,阮弗的血就是治疗阮嫣病症的药引的时候,在她的心中首先升起的,却不是庆幸,而是无数的委屈和辛酸。
原来,在自己的父亲与母亲的眼中,只有阮姝,是他们的一切,而自己,不过是做永远的陪衬的那一个。
阮姝握了握自己的手掌,在这几乎没有人的路上,直接匍匐在地上,呜咽了起来。
而此时此刻,右相府飞竹院中的气氛,依旧很不好,丫鬟、婆子都不敢大声说话,温氏脸上的泪痕,依旧很清晰明显,而更明显的,是脸颊边一个宽大的掌印,红得醒目。
她侧坐在榻上,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了一开始与阮嵩吵架的时候的声嘶力竭,抹了一把眼泪,温氏的声音多了一些绝情,“阮嵩,你确定,真的不拿阮弗来给我的女儿治病。”
阮嵩还有些直愣愣的,没有立刻从一刻钟前情急之下自己扇在温氏脸上的那一巴掌恢复过来,温氏的声音有些绝情,阮嵩的气也渐渐消了一些,“你以为我不想救嫣儿么,可你也要看,弗儿如今是什么情形,她已经不单单只是右相府的女儿,更不只是阮弗而已,她是孟长清,是御书房同知,还是谋圣白莫如的义女,如果她仅仅只右相府名不见经传的大小姐,今日嫣儿一生病,我便任你用她来医治嫣儿,可如今她不是。”
阮嵩没有放开声音,微微压低的声音,还带着一股隐忍之意。
阮弗能有如今这样的成就,固然不是他愿意看见的,可是,阮嵩却也非常清楚,不论是从前,阮弗以多重身份隐藏在右相府之中还是如今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别人的面前,他都没有把握成为她的对手。
从一开始的交手,阮嵩,就已经落下了下风了。
温氏蠕动着嘴唇,“不管她是谁,她都是你的女儿。”
阮嵩面上也有一些隐忍,闭了闭眼眸,“嫣儿……如今只是多病了一些,日后嫁到楚王府,活到双十年华,是不会有问题的。”
温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阮嵩,你还是人么?”
阮嵩冷笑了一声,“我还是人么?当初你让我决定用弗儿的命来救嫣儿的时候,你又何曾帮我当做人来看?”
温氏惊愕了一瞬,而后有些疯狂地笑了起来,让她有些红肿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与狠毒,“对啊,我怎么会忘记了呢,你只是很看重到手的权利与地位,怎么会在乎我的女儿?怎么会在乎我的嫣儿,我可怜的嫣儿……”
温氏自顾自的说着,“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真的放弃阮弗的,她是孙氏生的女儿,你忘不了孙氏,少年夫妻呵呵……如今,阮弗事事比嫣儿强,你当然要弃嫣儿而用阮弗助你登上权利的巅峰。”
阮嵩沉了沉眸,“你知不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温氏一字一顿的道,“我在说,若是没有了嫣儿,没有了我,你的权利与地位,永远都得不到。”
阮嵩额上的青筋已经突突跳起,“你说什么?”
温氏厉声道,“阮嵩,你给我滚出去!”
阮嵩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温氏,气得脸已经在发抖,最后还是甩袖走出了飞竹院。
偌大的一个飞竹院,只剩下温氏一个人在房中掩面哭泣,许久之后,温嬷嬷方才走上前去,“郡主……”
温氏一把抱住温嬷嬷的腰,掩饰不住哭泣的声音,“嬷嬷……”
温嬷嬷叹了一口气,“郡主这又是何苦呢?”
“我不能让嫣儿如此下去!”温氏坚定地道,“不论如何,除非阮弗死了,即便是死了……还有我来!”
温嬷嬷忙捂住温氏的嘴巴,“郡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嫣儿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说我能眼睁睁看她出事么?”
温嬷嬷叹了一口气,“郡主别哭了,若二小姐醒来看到,指不定又要伤神了。”
温氏这才止住了哭声。
阮嫣醒过来的时候,整个屋里,连醉儿也不在了,她怔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唇角不禁升起一抹苦笑,这身子究竟如何了,她早已记忆深刻,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这是发病了。
连她自己的唇角,都升起一股对自己的厌恶之感。
“姐姐,你醒了。”
阮嫣猛然回过神来,便见不远处阮姝不知何时坐在一边看着她,她眼中的神色还没有完全消失,但很快反应过来,“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来照看姐姐的,姐姐不知,爹娘已经在为你的病情吵起来了么,我还听说,爹爹把娘亲打了。”
阮嫣心中一惊,正要站起身来,阮姝已经上前去,顶着红彤彤的半边脸将阮嫣扶起来,“姐姐可千万要小心一些,被受惊了,到时候身子更差了,没有人来与你换血,岂不是得不偿失。”
“姝,姝儿……”阮嫣不可置信地看向阮姝,“你,你怎么会?”
“怎么会知道么?姐姐,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在爹娘的眼中是多么宝贵了,宝贵到要牺牲所有人来挽救你,对了,不仅我知道了呢,在你们以为你们都对阮弗隐瞒得很好的时候,阮弗早就知道了你们的计划,是不是觉得很蠢很傻,你们竭力表演如何对她好,可她心中早就明白了,就像看着而一群小丑在表演一样地看着你们!”
“你够了!”阮嫣出声打断她的话,因为微微动气了,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阮姝伸出手,轻抚她的后背,就像一个非常担心病中的姐姐一样的妹妹,“有时候我真怀疑,我们是不是同一个爹娘生的。”顿了顿,阮姝语气有些复杂地道,“如果我的血合适,姐姐你会不会也要我与你换血呢?”
阮嫣沉了沉脸,“姝儿,你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阮姝唇角勾起,没有多说什么,起身朝外走去,正巧碰到拿着药汤回来的醉儿,冷冷丢下了一句“照顾好你家小姐”的话,便离开了。
温氏进来的时候,阮嫣已经平静了下来,正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嫣儿,你怎么样了?”
“娘,我没事了,好多了,可能只是因为这两日天气转变而复发了,不碍事。”阮嫣安抚道。
温氏欲言又止,只能握住女儿的手。
阮嫣扯了扯唇,“娘与爹爹吵架了么?”
“没有,嫣儿不要多想。”温氏道别开脸。
阮弗握了握温氏的手,“娘不必瞒我了,您说我心思明澈,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嫣儿身子在不济也能撑到双十的岁数,大夫说若是养得再好,还能再延缓一两年,有爹娘疼爱,这一生再嫁给王爷,嫣儿已经很满足了。”
“不!不够!”温氏突然有些激动地道,“嫣儿,还不够,娘要让你福寿延绵。”
阮嫣的眼中瞬间划出一滴泪,而后不断地掉落下来,直接扑向了温氏的怀中,“娘……嫣儿,嫣儿好不甘啊……”
温氏也哽咽了,“娘知道,娘都知道,嫣儿,你放心,就算这世上没有阮弗,娘也不会让你出事。”
夜晚的屋内,灯火不是很明亮,但是,从外边却是轻易能看到光亮之中母女抱头的那一幕。
醉儿站在外边,摸了摸眼泪,转眼便看到一个沉静的身影,“相,相爷。”
阮嵩没有说话,黑暗中醉儿看不真切阮嵩的表情,阮嵩只道了一声,“好好照顾小姐。”复而又转身离开了。
万籁俱寂,可许多事情,都发生在黑暗之中,隐没在光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