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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逸王与逸王妃攻下炎城之后,辰国大军并没有在炎城停留多久,而是继续往南进发,但是,诚如阮弗离开东楚京都来到军营的那一日所言,东方麒已经派援兵南下,辰国的大军还没有跨过汉河,东楚水陆共十五万大军便倚靠汉河为天险,背靠补给充足的江城为倚靠,陈兵汉河,列阵防守,全力阻挡辰国大军。

从十一月二十三开始,在汉河上,辰国大军与东楚水军进行了一场又一场激烈的战斗,然而,汉河已经是东楚最后一道防线,辰国大军想要渡过汉河占领江城,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自东楚大军渡过炎江之后,东楚北边的韩国、南边的吴国都在暗暗准备兵马与粮草,就怕唇亡齿寒之事在东楚灭亡之后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双方在汉河上对峙之时,娄开宇将军已经领命沿河北上,防备韩国。

只是,从十一月二十三开始至十一月底,仅仅几天的时间,汉河上从未消停的战役,加之阮弗与逸王刻意的安排,辰国的大军在水战方面的能力,早已不是当初两国刚刚开战时候的情形,仅仅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从大辰国大军来到炎江开始,辰国在水战上的能力就已经让以水战闻名的东楚大军不敢小觑,甚至,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优势,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可是,随着辰国大军因东楚水陆两军在汉河上的防守,迟迟不能南下,阮弗的眉心,也渐渐带上了一股极少有人能够发现的烦躁与焦急。

自从来到汉河之后,她就再也得不到玉无玦在东楚京都的消息了。

然而,她在汉河边上独自发愁,却不知,自己布局辰国水军,以最少的人力攻破炎城,一举覆灭东楚大军的消息,早已随着如今辰国大军在汉河上与东楚对峙的消息传回了永嘉。

消息是在元昌帝尚早朝的时候快马送到的,元昌帝只看了一眼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消息,便朗声笑道,“阮爱卿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哈哈哈。”

“陛下,不知小女又做了什么事情?”阮嵩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一丝惶恐与后怕之意。

“陛下高兴若此,想来是前方战事得到了好消息。”有朝臣站出来道。

“正是,前方传来战报,孟长清助逸王一举攻下炎城,如今辰国大军已经开往汉河。”元昌帝又将消息看了一遍,不难听出声音里的愉悦与豪迈,而后又看向阮嵩,“右相的女儿,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颇有当年皇后的风采啊。”

这好像只是元昌帝一时心情愉快说出来的话,似乎是无意的,可在阮嵩听来,却是带着巨大的意味,朝堂中稍有一些敏感的人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却只能小心翼翼应着元昌帝的话。

“陛下,小女……小女鲁莽了一些。”

“唉,何来鲁莽之说,朕看逸王传回的消息,辰国缺少擅长水战的将士,阮弗却对此有独到的见解,如今,辰国水战能力,与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可全都是阮弗的功劳,哈哈。”元昌帝似乎看不见阮嵩面上的为难与尴尬一般,心情愉悦的道。

底下的玉无临听到这个消息,眼中先是极快的闪过一层意外,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儿臣恭喜父皇!”

元昌帝虽是冷哼了一声,不过显然并不欲与自己的儿子计较,底下的重臣似乎也反应了过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阮大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是啊是啊,此次大军之所以如此顺利,还多亏了阮大小姐。”

“右相,令千金果真是学得了祖上经纬之才……”

不过在一片和谐的声音里,总是会有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陛下,阮大小姐一介女子,却隐瞒父母跑到战场上行此大事,如今陛下当朝夸奖,是否有些不妥?”

开口说话的是站在朝臣众位置稍稍靠后一些的罗御史。

这个声音一出来,大殿中当即有了一个短暂的沉默,其中一名武将哈哈一声,“罗御史这话是否严重了一些,历来便没有女子不能上战场之说,阮大小姐既然有这等军将才华,自然不可埋没了。”

显然罗御史并不觉得这话是对的,“阮弗先是自称孟长清,号称天下名士,然则古语有言,名士者,世界至不祥物也,其为祟,小之足以害家,大之足以祸国,古今贪冒之徒,多属一时知名之士也。阮弗以孟长清之名行事,不仅自称名士,如今天下人谁人不知,其曾游走在中原各国之间,与中原诸国诸多权贵皆是交往密切,五年前更是一定交趾,至今仍将交趾的大权掌握在手中,试想,这样的女子,如何承得陛下称赞,如今即便阮弗在军中展其所长,却未必不能说她没有一些别的心思。”

罗御史义正言辞地地道。

第一次知道阮弗就孟长清的时候,阮嵩是不甘相信的,甚至立刻否决了这个消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五年前还是那般胆怯懵懂地模样,怎么可能过了五年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何况这五年,中原的风云变幻皆与这个人分不开,可阮弗才多大啊。

可是,不论他如何怀疑,如何不敢置信,随着玉无央的信件回来,一切都无法再让他犹豫了。

阮嵩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太复杂了,若阮弗真的是孟长清,他或许需要担心更多是事情了。

前些日子他更是得到了玉无央暗中的警告,但是,如今在朝堂之上,即便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喜欢阮弗如今的所作所为,可是对于罗御史扣押在右相府头上的这顶帽子,却也不是他愿意接受的。

当即冷声道,“罗御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当着满朝文武说我右相府对辰国居心叵测么?”

显然经过了前一段时间的事情,罗御史与阮嵩之间微妙的联系早已崩塌,因此,对于阮嵩这样的质问他并不感到任何慌乱,反是道,“右相慎言,下官并无这等意思,只是,令千金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不敢轻易相信,以她行事这般诡异没有儒士之风女子之德,不难说对辰国没有任何企图,何况右相别忘了前些日子东楚小王妃的事情,下官身为御史,自是有责任为此提出疑问。”

阮嵩眯了眯眼,忙对着位上地元昌帝道,“陛下明鉴,小女绝无此意,东楚之事,小女也是无辜受害。”

罗御史也不甘示弱,“陛下明鉴,阮弗既是孟长清,便不可当做一般女子来看待,且不说她如今早已犯了女子规训,单是这等神秘的身份,便不应当让其长呆军中以免发生不测。”

罗御史的话刚刚落下,一声明显嗤笑的声音便在大殿之中响起了,玉无凡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罗御史,“罗御史口口声声说的,振振有词,好像孟长清如今做了什么对辰国有害的事情一般,什么叫名士者,世界至不祥物也。罗御史是哪知眼睛看到孟长清误国了,哪知眼睛看到孟长清祸家了,若不是孟长清,几个月前玉峰山大战能如此轻易解决?若非孟长清元阳城能顺利收服,南华如今还在与辰国在韦州开战呢,若不是孟长清,炎城一战下来,辰国不善水战的事实不知让辰国多少将士葬身沙场,罗御史口口声声一句孟长清图谋不轨,说得好像你就没有什么私心一般,莫不是公报私仇?”

罗御史一张脸被玉无凡直接的话说得一片通红,不免大声道,“济王殿下,老臣与孟长清何来公报私仇之说。”

旁边的玉无寒看了他一眼,平静地提醒道,“殿前失仪,罗御史果然是情绪激动了一些。”

平淡的话让罗御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老臣句句忠心,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啊!”

玉无临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六弟,御史身为言官,自然可上奏任何有违常理之事,罗御史在朝多年,心中自是有一片明净,这番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六弟又何必如此诛心?”

玉无临虽是对着于无凡说的,但视线最后停留的时候却是放在了玉无寒的身上。

玉无临话音刚刚落下,已经七十多岁数的大学士文良哲便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这文良哲可是两朝元老,自先帝的时候便一直在朝,便是元昌帝也不得不对他敬重几分,而罗御史早年便是文良哲教育出来的学生。

“陛下,老臣有一言。”

元昌帝眉心微微皱起,这些个老学士,大元老,门生故吏大把的儒者,并不是很讨他的喜欢,想当年,皇后还在的时候,而他尚未登基的时候便不知受到了多少这些人的刁难,若是平日里他们不说话,元昌帝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介意表现出对他们的尊敬,毕竟一国之运行,也不能少了这些人,可这并不代表元昌帝真的喜欢这些当年与自己对着干的人。

“文大学士想要说什么?”元昌帝声音微沉。

头发早已花白了的文良哲似乎听不到帝王语气里的不息,他带着沧桑的声音在大殿里边响起,“陛下,圣人言,子弟不可有纨绔气,尤不可有名士气,名士之坏,即在自以为才,目空一切,大言不惭,只见其虚矫狂诞,而将所谓纯谨笃厚之风悍然丧尽,故名士者,实不祥之物。从来人说‘佳人命薄,才人福薄’,非天赋之薄也,其自戕自贼、自暴自弃,早将先人余荫、自己根基斫削尽矣。孟长清此人,便是有大才,却不可看重,更不可重用、过用,老臣知陛下爱才之心,只是……如今任由孟长清在军营中,以她能力,时日不久,必定在军中造成一定的声望,恰如五年前孟长清在交趾所得,恰如这五年孟长清在民间所得,如此一来,将危及国本!”

文良哲的声音犹如一把生锈了的古老的铜钟一般,沧桑的声音在大殿里边响起,当即将快马送回永嘉的消息带来的愉悦,冲散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姿态,让人不得不怀疑,当阮弗是孟长清,也是白饮冰的消息在永嘉中出现了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思考这件事了。

玉无临这一次,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只静静站在一旁,而朝堂之上,不少文良哲的门生故吏自然是知晓老师此话的意思,如此一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朝堂上又是一阵轰动,只是,与前面对于孟长清或者说是对于阮弗的称赞之后,这一次,却是有了许多不同的声音,不论是从阮弗身份成谜还是阮弗做事不合常理还是暗中说阮弗在民间声望太高甚至她的行事作风并无名臣之风皆有可言说之处。

可并非无人对阮弗的认可,如此一来,朝堂上形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是支持阮弗的,另一个则是奉劝元昌帝即刻让阮弗离开辰**事阵营以免造成后乱的,并因此而扬言阮弗名士之身乃是祸国殃民之举。甚至有卫道士者直接提出让阮弗出家为尼不许再牵涉中原大事。

玉无凡与玉无寒显然是没有料想到朝堂上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而早先发话的罗御史和文良哲到了最后却沉寂了下来,这两个人,只是开了一个头,却是将一个天大的难题扔给了朝堂之中的每一个人。

“父皇,儿臣有话说!”玉无凡突然道。

这一个声音不可谓不响亮,当即让大殿中闹哄哄的景象停止了下来,“你有何话说?”

元昌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具体的情绪,只是看了一眼于无凡。

玉无凡笑了笑,看了一眼身后刚刚还在闹哄哄的朝臣道,“诸位大人与其在这里闹哄哄说孟长清的不是,不如想想,自己是否有能力替辰国训练处一支足以抵挡东楚、吴韩三国的水军,甚至是日后的南华强军。孟长清虽是被称为天下名士,可这个称呼,是她自己自封的么,诸位自然自认熟读圣贤书,却在这里人云亦云制造声浪,心中到底是何想法,可扪心自问。往近了说,孟长清本就是辰国人,待辰国究竟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往远了说,这些年孟长清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可曾有过对辰国不利之处?当年罢战三国,辰国赢得喘息之机,劝服大周,又可曾对辰国有过一丝一毫不利之处?如今各位口中所言的居心叵测不知是从何而来的?”

玉无凡的声音并不严厉,也并不带着激动的质问,可一字一句却是让原本还在闹哄哄的大殿瞬间沉寂了下来,如此一来,支持的声音便立刻反扑!

文良哲苍老的脸,不知原本就有很多皱纹还是因为皱眉引起的,似乎更苍老了几分,“济王殿下性情豪爽,年轻气盛,喜好结交,由此言论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人心难测,孟长清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能力,是祸非福啊!”

罗御史也突然大声道,“陛下,臣谏言啊!”

玉无凡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如今这两人字字句句皆是反对阮弗,当即冷声道,“好一个谏言,罗御史不知已经谏过多少无中生有之言,不知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句话可谓是刺到了罗御史的痛楚,他双目赤红地看着玉无凡,“既然济王殿下怀疑老臣的忠心,臣愿意以死明志,陛下,孟长清此人,必须小心!”

说罢,他已经朝着大殿中柱子一头撞过去,玉无凡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动作,大殿中纷纷响起惊呼的声音,不过显然,玉无寒的反应更快,在罗御史还没有撞上柱子的时候已经一把抓住罗御史,但是因为太大的冲力还是让罗御史当堂晕在了大殿之上。

一时之间,大殿中的气氛,可谓是凝重道了几点,玉无凡的脸色有些不好,若是今日罗御史真的以死明志一定要死谏阮弗,他不知道后面将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即便他知道罗御史绝对是惜命的那一个,可若是意外发生了一些什么……

或许,此时此刻,远在东楚的四哥也未必想到朝堂上会发生这一幕,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玉无玦的消息,玉无凡的心中,渐渐升起一抹不安。

他朝着玉无寒看了一眼,却见自家向来平静的三哥,也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后宫之中,寒冷的冬日,让整个雍和宫都变得安安静静了许多,齐妃依旧在小心翼翼地护着栽种在宫殿里早已落了花瓣只剩下一片绿油油绿意的玉簪花,宫女小声与她汇报了在前朝听到的今日早朝的时候大殿上的事情。

齐妃停过之后,眼中闪过一层沉思,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了一声,“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宫女恭恭敬敬地应道,与齐妃行了一礼之后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

外边,嬷嬷进来,“娘娘,阮二小姐到了。”

齐妃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让她进来吧。”

“是……”

东楚汉水辰国大军的军营之中,又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水站,即便是没有多少进展,可是从水上回来的将士们,面上并无多少挫败的神色。

阮弗站在军营的某一处,看着这一幕,眉心的皱痕,却是从未消失过。

“还是没有消息么?”

无琴站在她身后,声音简单而利落,“是。”

这已经是阮弗今日问的第三次了。

而这几日,无琴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几乎可以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女情绪中微微透露出来的焦躁,而这一切的来源,全部是因为自来到汉河之后便再也没有得到过玉无玦的消息。

“我身边也用不上你,你跟在晋王身边时间日久,会更明白他的需要,你回东楚京都。”阮弗开口道。

事实上,她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玉无玦暗中布下的势力和能力,即便是她得不到消息,却也未必说明东楚那边真的会出什么事情,只是,经过了东方麟的事情,阮弗却深知东楚的局势一点也不稳固,而他们都没有绝对的信心,吴国与东方麒之间没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关联之处。

玉无玦就算在厉害,却也是一个人。

何况东方麒分明是知道玉无玦在东楚的,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帝王,谁知道会不会如何。

她向来习惯将许多事情掌握在手中,因为足够了解信息,所以能对任何变化做出最及时的反应,可如此,因为玉无玦消息的中断,却让她第一次产生了有些不在自己掌控之中却偏偏就算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是在意的事情,让她心中并不踏实。

她知道,那无关是否信任的问题,只是因为那个人,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已经不一样了。

不过无琴并不会答应阮弗的话,“没有王爷的命令,无琴不会离开。”

阮弗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其实真的不必担心的,她抬了抬手,阻止了无琴跟来地脚步,独自往军营中声音极少的一处而去。

她并没有披披风,可随着冬日渐深,这汉河边的风却是更猛更冷了,阮弗静静站在一处坡地上,看着前方茫茫,眼中渐渐升起一抹淡淡的迷茫之意,甚至连寒冷,都感受不到了。

突然觉得肩头一暖,转回头,却见逸王妃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将她的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

阮弗一惊,就像被人发现了自己的什么秘密一般,眼中划过一抹无措,而后很快沉寂,“王妃!”

逸王妃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早已身为人母,身上总是带着作为一个母亲的慈爱之情,即便是战场的生涯,在她卸下戎装之后也将周身的冷戾全然卸下了,“阿弗,我看你这几日心神不宁,可是心中有什么事?”

阮弗摇了摇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也没有什么,只是汉河难以跨过,停留时间日久,总是让人心中不安。”

逸王妃摇了摇头,看起来却并不着急,“难得听到你说出这番话,这些日子虽不是****与你相处,可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是胸有成竹极少不安的时候。”

阮弗有些苦笑,“说起来我也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哪有王妃说得如此神乎其神。大战之中,我军并无实际性的进展,难道王妃心中不着急么?”

逸王妃并不回答阮弗的话,扯了扯唇角,逸王妃笑道,“是在担心四弟么?”

阮弗一惊,刚想说不是,可话还没有出口,却见逸王妃一双早已洞明的眼眸瞥了一眼她头上的玉兰花发簪,“四弟确实是挺让人担心的,王爷这些日子便不知为此忧愁了多少。”

阮弗微微抿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逸王妃却是和善的笑了笑,拉过阮弗的手腕,带着她前走,“这几****休息不好,站在高地吹风,易得风寒,我们往那边走走。”

阮弗无声,却是默认了逸王妃拉着自己往前走。

她不知逸王妃是如何看出来的,可是看逸王妃的神色,却好像不只刚刚知道不久或者说是一时试探进行的猜测。

逸王妃带着阮弗往避风的地方走,声音带着为人母者的温柔与细腻,与那个阮弗这些日子所熟悉的在战场上挥刀杀敌英姿飒爽的逸王妃,全然判若两人。

“自打你从东楚京都来军营之中,辰国与东楚的大战便从未消停过,我们也鲜少有向如今这样的机会在一起谈谈。”逸王妃的声音很温和,似乎与阮弗之间已经是多年好姐妹,可又带着一股让阮弗觉得久违了的类似于母亲一般的关爱。

她笑了笑,只觉得心中感到一片温暖,与此同时,竟也觉得坦然了许多,“前方大战,王妃与逸王是领兵主将,平日里军务繁忙,哪里还有时间顾得上其余的。”

不过显然逸王妃并不是要来与阮弗说这些的,对于阮弗的话,她只是笑了笑,却突然道,“我从未见过四弟有如此在乎一个人的时候。”

阮弗一惊,看向逸王妃,“王妃……”

逸王妃拍了拍阮弗的手背,即便是在寒冬之中,她手上的温度,却也比阮弗更温暖,“虽然我比你年长五六岁,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知道,不能将你当成如你这般年纪的女子来看待,今日与你说这些话,也并非是一时兴起,只是有所感叹罢了,原本,四弟与你之间的事情我不该发表任何见解的,只是……四弟历来敬重王爷与我,有些话,我却还是想要与你说说。”

阮弗眼眸低垂,心中已经有所猜想逸王妃将会说什么,逸王妃看她的样子,道,“你如此聪慧,当是知道我想要与你说什么。”

阮弗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唇角扯起一抹笑意,“我只是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逸王妃打断阮弗的话,“没有想到,我会是第一个来与你说这些话的人么?”逸王妃继续道,“同样是女子,我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我与王爷青梅竹马,几乎可以说是与宫中的几位皇子一道长大的,自小,四弟的心思便是最难猜的,但其实又何尝不能明白,他因为是陛下的嫡子,自出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了与其他的皇子是不一样的。即便如此,我想,在皇后娘娘尚未过世,白先生与白夫人尚未离开永嘉的那短短的几年,应当是四弟过得最快活的日子了,皇后娘娘过世之后,一个没有母族庇护的皇嫡子,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阮弗当然知道这一切,当然知道一个没有母族庇护的皇嫡子在深宫中成长起来,曾经会面临过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与艰难,所以,面对刺杀暗杀的时候,玉无玦方能那般云淡风轻,如同家常便饭,所以,他才如此精算人心,将一切牢牢掌握在手中。

默了默,阮弗道,“王妃今日与我说这些,又能如何呢?”

“有时候,女子之间,是最能相互理解的,阿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论你一开始只因为什么原因回到了永嘉,也不管你因了白先生与白夫人的关系而做的事情,但有一点,我却是相信,倘若仅仅是为了这些,并不至于让你做到如此。”

阮弗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这世上之人,却并非人人如同王妃一般,何况,王妃又会如何断定,我并无其他企图呢?”

逸王妃摇了摇头,“因为我同是女子,因为四弟并非轻易信人之人,哪怕你是与白先生与白夫人关系匪浅。”

阮弗默然无声,逸王妃知晓她是聪明之人,许多话不需明说,便能懂得,“今日与你说这些,并非是要劝你一些什么,以你的智慧,定然已经猜到了局势将会如何,只是……这些年,四弟过得太辛苦,你却是他唯一的变数,我只是觉得,或许你能为他带来一些改变罢了。”

“如今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是变数,便常有发生。”阮弗道。

逸王妃抿了抿唇,本还想在说一些什么,却见不远处一名小兵匆匆而来,“禀王妃,楚王大军已经达到汉河。”

“二弟来了。”逸王妃语气中严肃了几分,“我知道了,即刻回去。”

三军会合,辰**营议事大帐中,楚王、逸王、以及吕光临娄开宇三方兵马的部将全部汇聚一堂。

“王爷,如今三军已经汇合,大军已经滞留汉河北岸数日,加下来如何打算?”玉无惊麾下的一员将领开口问道。

玉无惊与玉无修都是领兵作战的皇子,而此次攻打东楚,实则玉无修才是主将,因此,玉无惊看向玉无修道,“大皇兄意下如何?”

玉无修神色严肃了几分,“既然三军汇合,自然是要全线出击,东楚一战如今已经花费了太长时间,据消息,东方麒还有增兵的打算。”

玉无修说完之后,看向坐在旁边自三军议事之后便一直沉默的阮弗,“阮姑娘可有何高见?”

在座所有人之中,阮弗无疑是最熟悉水战的,甚至如今大帐之中经过与东楚交战这么久以来对水战有所心得的将领皆是阮弗教出来的,在北方的战场上,玉无修可以说自己能够乾纲独断,但是如今却无法忽视阮弗的意见。

阮弗听此,点了点头,“我认同逸王殿下的决定,三军会合,自当全线出击,东楚自以为以汉河为天险,加之背靠江城,补给充足,如今的打算,不难看出是想借粮草之利拖住咱们的脚步,并等待援军。”

长长的一张桌子,围坐了十几名将领,玉无惊就坐在阮弗的斜对面,听到阮弗声音平静而自然地说出这么一番话,俨然是已经有多年行军经验的模样,垂了垂眸,玉无惊道,“依阮姑娘的意思,全线出击,当如何做?”

玉无惊麾下几名将领有些意外地看着开口说话的玉无惊,又看看阮弗,说实话,即便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就是名动天下的孟长清,即便已经与阮弗见过,可那时候,她是他们口中的孟先生,而不是一个少女,加上他们是楚王麾下,自然也有一些心思,如今一群男人围在一起讨论军事,期间夹杂了这么一个少女总是让人觉得不仅仅是突兀而已。

阮弗当然不会真的觉得领兵多年身经百战的玉无惊真的不知如何全线出击,不过既然问了,她自然也没有不说的意思,只道,“东楚倚靠江城,然江城周围却仍有鹦鹉洲、白鹭汀等地,显然,如今东楚的主力全部停留在江城。”

“阮姑娘言下之意,是分军往鹦鹉洲、白鹭汀等地?”玉无惊麾下的一员年过不惑的将领开口道。

阮弗点了点头,看对方的神色,道,“不知将军有何见解?”

原先开口的将领冷哼了一声,“果然妇人之见!”

阮弗眼中划过一抹冷芒,便见那老将继续道,“鹦鹉洲、白鹭汀不过是区区之地,与江城距离行船还需一日,我认为与其花费兵力去攻占两地,不如集中兵力,将澄州、闺州两处首先攻下。”

“既然如此,将军打算如何绕过鹦鹉洲与白鹭汀攻下澄州、闺州?”阮弗声音平静,勾唇看着斜对面的脸带不屑的老将。

“此事自然简单,汉河宽阔,我军绕过鹦鹉洲与白鹭汀攻打澄州闺州自然不是难事。”

“当然不是难事,以将军战功,澄州闺州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攻下两城之后,东楚江城大军即刻反应过来,鹦鹉洲与白鹭汀转头便将澄州闺州围合,加之东楚大军若是赶得及时,澄州与闺州便是瓮中之鳖,到时候将军如何解决困局?”阮弗眼神并不见犀利,只是看着老将,隐隐之中竟产生一股多年上位者的威压。

老将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白,加之诸多同僚在场,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女娃抢白了,脸色也不好看,“难道老夫还会怕东楚大军不成?”

阮弗似乎是笑了一声,“将军身经百战,自然不怕,只是,大军却不是用于这般消耗!”

“啪”的一声,老将脸上的愤怒清晰可见,“不过年纪轻轻的小女娃,老夫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你还未出生,军中大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冯铮。”玉无惊的声音淡淡提醒道。

但是冯铮心中的不服在来到军中进入大帐之后就没有消下去过,“王爷,末将绝不听从女子之令!”

“冯将军好一身傲骨,不知本妃的话在你眼中又是什么?”逸王妃语气微冷。

冯铮抿唇,而后语气笃定地道,“王妃自然是不一样的,可阮弗是何人,即便是名士孟长清又如何?以孟长清这些年朝秦暮楚之举,末将便第一个不信服,女扮男装,阴谋善变,背后不知多少居心叵测,这样的人如何让军中铮铮男儿信服?”

阮弗眉心微冷,平静地听着冯铮的这番话,以及几个将领因为这番话面上微起的神色,她还没有开口,吕光临便首先开口了,“冯铮!不过是你一人的偏颇之词,可别扯上军中诸多将士,你出去看看如今军中有谁对阮姑娘不信服?”

“冯将军是否情绪激动了一些,阮姑娘兵法纯熟,熟悉南方水战,如今大军能在如此快的时间征至汉河,可少不了阮姑娘功劳。”另一名将领虽然没有吕光临情绪激动,但是语气也带了一些冷意,与阮弗战场相处,还是比较敬重这个足智多谋的女子的。

“阮弗一个不过二八年岁的女子如何对南方以及水战如此熟悉,你们觉得理所当然,我冯铮可不以为如此。”冯铮冷冷地道。

阮弗听此,身子微微靠在椅背中,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隔着一张宽阔的桌子看冯铮,“那么冯将军又是如何认为?”

“阮姑娘心知肚明,又何须我冯铮言明?”

“好一个心知肚明,冯将军可愿为自己今日所言负责?”

“话已出口,不服便是不服!”冯铮硬声道。

阮弗扫了一眼对面桌子边上坐着的几位将领,“不知可还有哪位将军与冯将军一般觉得阮弗心思叵测?”

玉无惊皱了皱眉头,还没有开口说什么,冯铮便道,“阮姑娘何必如此相问,大家心知肚明,不过你是晋王殿下派来的人罢了。”

阮弗看了一眼冯铮,冷冷道,“既然如此,冯将军现下的话又是何意,既然知道我是晋王殿下派来军中的人,如今大战在即,将军妄自臆断,混淆是非,扰乱军心,又是意欲何为?”

“你!”冯铮瞪大了一双眼睛,“我何时扰乱军心?”

阮弗单手扬起,一枚对于在座的人而言,绝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代表是晋王的玉佩在阮弗的手心轻轻滑落,这枚玉佩,自打当初前往玉峰山的时候玉无玦交到阮弗的手中,便再也没有拿回去,可他虽然看起来平常,在玉佩从阮弗手心落出来的时候,玉无惊与玉无修的眼中皆是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而众人显然也想不到阮弗的手中会有这枚玉佩。

“陛下有言,军将在外,大战在即,晋王令同皇令。”阮弗声音淡淡,看了一眼对面明显有几个不服气但是却不像冯铮一般开口的人。

众人当即站起来以示恭敬,却是谁人也不敢再多言了。玉无修摇了摇头,“二弟,你看如何?”

玉无惊沉声道,“冯铮扰乱军心,带下去,按军法处置。”

“殿下!”

“带下去!”

大帐里又恢复了平静,议事还在继续,不过却是没有先前与冯铮一般的刻意针对。

很快,三军便商讨出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待到军中部将全部退下去之后,大帐里只剩下玉无修、玉无惊以及逸王妃和阮弗四人,玉无惊才看向阮弗,“阮姑娘不要见怪,冯将军并非有意针对。”

阮弗根本不在乎冯铮是如何的,只点了点头,“楚王殿下客气了。”

看阮弗是真的不在意的样子,玉无惊眼中划过一抹情绪,而后才道,“不知四弟现下如何?”

玉无玦在做什么,早在阮弗来到军营之后玉无修便知道了,当即便道,“四弟尚在东楚皇都,还需大军尽快跨过汉河,兵临东楚皇都。”

只稍如此一说,玉无惊多少猜到了玉无玦的打算,不明情绪地道了一句,“四弟果然还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既然如此,我认为,发兵宜快,皇兄以为如何?”

玉无修点了点头,“正是此意,如今有阮姑娘在,水战已不成问题,四弟那边,却是需要我们尽快接应了。”

玉无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即刻去准备。”说罢,玉无惊已经站起来,眼角的视线在阮弗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很快走出了大帐,在猎猎北风之中,他的步伐,犹如他整个人一般,带着冬夜里冷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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