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娘有个样子,凭白的让人笑话,滚蛋,都滚蛋……”老独眼怒吼着,可惜那四个孩子并不怎么惧怕,转眼之间就把刚刚端上饭桌的那只卤鸡给抢走了。客人都还没有动筷呢,一桌丰盛的酒宴就被四个娃娃折腾了个乱七八糟,搞的老独眼很没有面子,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是个粗人,家里的娃娃也不懂事,不知礼,让佟家大姐见笑了。”
现在老独眼,已经是四个娃娃的爹了,最大的八岁,最小的……连牙都没有长齐呢。虽然老独眼很想把家里的这四个“小王八蛋”教育成才,可惜他常年在外经商,疏于对孩子的管教,搞的四个娃娃好像野孩子一样,显得很没有教养。
要不是当着客人的面儿,老独眼肯定抄起笤帚把自家的这四个“小王八蛋”揍的鬼哭狼嚎!
这是佟家大姐第一次走出小巴山,来到老独眼的家里来。
现在的佟家大姐和老独眼已不是单纯的主顾关系,而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更准确一点来说,佟家大姐是“独眼商队”的最大股东。
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但老独眼依旧记得四年前第一次和佟家大姐做生意之时的情形:那四架新式的织布机价值不菲,老独眼变卖了一些田产才凑足了本钱,把织布机子贩卖给了佟家大姐。
正是因为那一次合作,让双方建立起了足够的信任,而信任不仅是商业贸易中最宝贵的财富,还为以后的合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独眼商队”规模很小,但却信誉很好,而且总是可以及时的货物送到旗人的村庄。但是旗人们并不愿意接受他们的低廉收购价,又不想失去这样的一个合作伙伴,经过几年的合作和磨合之后,双方拿出了一个折衷方案:旗人入股,组建一支更大的商队。
那几个旗人村庄保证只和老独眼的商队做交易,代价就是老独眼让他们入股,加入到贸易之中,分润一部分利益。
如果说以前的老独眼仅仅只是挖大型商号的墙角,那么,随着这种合作模式的建立,就等于是把晋商、徽商的垄断铁幕硬生生的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为以后的独眼超级商贸集团奠定了一个基本的发展方向。
只不过,现在的独眼商队才刚刚具备了一个最基本的雏形,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为了让商队的最大股东更加信任自己,老独眼主动把佟家大姐邀请到了自己的家里,这也是近年来佟家大姐第一次走出移民聚居点。
事实上,在这之前,包括佟家大姐在内的绝大多数旗人,都没有走出聚居点的想法和胆量,是杨疯子给了他们足够的勇气和魄力。
杨疯子……阿布卡认为,旗人不能总是蜷缩在贫瘠的穷乡僻壤,应该主动走出莽莽群山,主动融入社会。
有了阿布卡的“指引”,佟家大姐才下定决心与老独眼联合在一起,共同经商共同赚钱。
曾经和八旗辫子兵杀的你死我活的老独眼,竟然和旗人走到了一起,这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对于老独眼来说,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多赚几个钱而已。反正又没有“不许和旗人来往”的律条,既然不犯法为什么还要和钱过不去呢?
“还是你家丫头懂事明礼,行走坐立都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比我家这几个小王八蛋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佟家大姐的女儿叫做寻月,这个名字还是当年阿布卡给取的呢。
时过境迁,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已经十五岁了,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和老独眼的四个孩子相比,年纪大了很多的寻月确实显得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带着成熟干练的气息,但要说大家闺秀……那就真的谈不上了。
“我家寻月算哪门子的大家闺秀?不过是认识几个字而已,勉勉强强能拨拉几下算盘珠子罢了……”
在这个时代,识文断字还能打算盘,已经算是知识分子那个档次了,尤其是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而言,更加的难能可贵。
相当于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的绝大多数旗人,能写字会打算盘的小寻月简直就是一个天才,所以佟家大姐才会专门带着她出来,为的就是增长见识……
“说起认字,有个事情刚要和独眼老哥说起……”佟家大姐说道:“上一次我见到阿布卡的时候,阿布卡说过,我们不能总是窝在山里如同牛马一般的耕种,孩子们最好要识文断字,不能再做睁眼瞎了,我觉得这是一门好生意……”
义学堂早已经遍布各地,但却远远没有达到覆盖全国的程度。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实现每一个村落都有一座义学堂,那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在偏远的巴蜀一带,更是不可想象的。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还做不到这一点。
让新一代的旗人读书认字,为的是让他们更好的融入主流社会,而不是继续被边缘化。以佟家大姐的眼界和见识,还无法理解杨疯子的深谋远虑,她更不明白“民族融合”的深刻含义,只是简简单单的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商机,很大的商业机会。
既然义学堂还无力覆盖偏远区域,那就自己组建学堂发展教育事业,对于刚刚成立的独眼联合商队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我想……我们应该贩运书本笔墨之物,应该能赚到一些……”
毕竟受到了历史的天然局限,不管是佟家大姐还是老独眼,都没有完全意识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还停留在贩运笔墨纸张印刷书籍贩卖赚点小钱的低级层面。
造纸、印刷,从来就不是技术含量很高的生意,虽然确实不需要下太大的本钱,却也没有多大的赚头,所以老独眼对这门生意的兴趣不大,但小寻月却给他算了一笔细账:
“一刀纸可以卖六百到六百四十个钱,一套铅字的本钱是三十二缗钱,可以出六百四十册《三字经》,按照每册十二文计算,就是八缗钱。只需卖出五刀,就收回了成本,而铅字是可以无限使用的,继续卖书的话,就等于是用纸的成本卖出了书的价格,完全就是白赚……”
如今仅仅只是卖几百本书的话,自己造纸印刷肯定不划算,但要是销量上去了,利润至少可以翻几倍甚至十几倍。
账目就怕细算,细细的算下来,老独眼顿时就明白了这笔生意到底有多肥了,立刻就来了兴趣:“到时候咱们可以把书本卖到秦、晋、湖广,确确实实能够赚到不好,就算是亏了也亏不了太多,这笔生意硬是做得!还是寻月的小脑袋瓜灵光……”
“还有,阿娘和独眼伯父最好不要再贩运麻线麻绳了,没有多大的赚头,还不如就地组织生产,全都织成布匹,分粗布和细布两种,粗布上油细布染色,直接卖到套北去,卖给蒙古人,换他们的奶砖和皮子……”
以前的时候,老独眼他们仅仅只是把旗人生产的麻织品卖到山陕之地,不过是做衣被之用。但小寻月却认为那是舍本逐末,应该扩大产品种类,不再盯着做衣裳的布匹市场,而是把民用的衣料改为生产资料。只要粗麻布上了生油,就可以当做苫布或者是其他的用品,那东西在蒙古人的必须之物。而颜色鲜艳艳俗的细麻布则直接作为“硬通货”性质的货币使用,继续和蒙古人做交换,如此循环下去,利润自然而言的就出来了……
蒙古人需要大量的苫布,用来遮盖草垛,甚至可以作为建筑材料使用,销量一下子就上去了。大型商号只做普通的大路货,很少涉及这样的新特产品和用途单一的产品,竞争很小,简直就是迅速打开市场的利器,完全可以作为爆款的拳头产品。就算是不赚钱都没有不要紧,只要换到了蒙货,一样可以找补回来。
“粗麻上油,好主意!”老独眼猛的一拍大腿:“我再去找找军中的老弟兄,让军队采买咱们的油麻粗布……”
现在的独眼商队,已经拥有了六十多匹牲口,在庞大的浙商、徽商和晋商面前,依旧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鱼小虾”,但却有一个别人没有的巨大优势:他们的生产成本太低了。
那些旗人就是他们的廉价劳动力,很多旗人村庄都是他们的原材料供应地和销售市场。只要成本足够的低,就不怕赚不到白花花的银子……
“甭看寻月是个姑娘家家的,这份心思这份眼光就比我家的小王八蛋强太多了”老独眼笑道:“寻月的年纪这么小,就有如此的心思,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什么大器不大器的,只要她不再如我们这一辈人那样颠沛流离,能过上温饱的安稳日子,我也就知足了!”
不管是在战场上厮杀了很多年的老独眼,还是经历了无数磨难的佟家大姐,其实他们的人生经历有着太多的共同之处,都经历过太多的战乱和灾难,挣扎到了今日才勉强走出了一条活人的道路。他们都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能有更好的生活。
作为明清交替之时的这一代人,老独眼和佟家大姐他们都已经显露出了衰老之态,新的时代注定属于焕然一新的下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