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吴山确实在做梦,而且是妖梦!
他梦见繁华富庶的扬州已是一片火海,天上乌云摧城,脚下血海无边,八十万冤魂齐声哭号,三万里河山尽染腥膻,每一个同胞的脑袋后面都拖着一条金钱鼠尾的发辫,面无表情仿佛傀儡僵尸……
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猛然惊醒过来。
李吴山的脸色赤红如火,额头上全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乖巧伶俐的银雀儿赶紧取来手巾把子,在他的脸上抹了又抹:“瞧这一脑门的细汗,老爷肯定做噩梦了吧?”
旁边的金雀儿抿嘴儿一笑,脆生生的说道:“咱家老爷是何等的英雄了得,怎么会做噩梦?”
李吴山用力摇了摇脑袋,似乎要把将残存在脑海中的那些恐怖情形全都抛出去,心有余悸的说道:“还真的是做噩梦了呢,吓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在金雀儿的心目当中,李吴山虽然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仙,至少也是世无敌手的豪杰,应该无所畏惧才是,难道说老爷也有害怕的东西?
“老爷还怕噩梦?梦到什么了?”
“末日!”
末日?末日是什么样子?至于把老爷吓成这样?
能让老爷害怕的东西,一定比天崩地裂还要可怕一百倍!那已经超出了金雀儿的想象……
银雀儿为人单纯性情淳朴,没有姐姐金雀儿那么多的心思,从来不会为了明天的事情担忧:“老爷先吃完甜粥吧,还热乎着哩……”
刚刚端起粥盏,路恭行就来了。
跟着路恭行一起过来的还有长平公主。
刚一进门,路恭行就打起了哈哈儿:“怎么?还没有用饭?为了操劳国事,李侍讲还真是废寝忘食……”
见到这二人,李吴山当即就笑了。
“路监军与长平殿下齐至,我知道你们所为何来……”李吴山笑道:“我与太子争论几句怎么了?好歹我也是太子师,就算是有些意见不合之处,还至于让你们放在心上?”
路恭行和长平公主确实是为了刚才的争吵而来。
就在刚才,李吴山和太子弄的非常僵,几乎已经算是决裂了。
这是绝对不可承受的事情。
若是李吴山真的抛弃了太子,所谓的太子根本就一钱不值,甚么光复大明收复北地,全都成了镜花水月。经过一番紧急商议之后,作为监军的路恭行就来了,其实就是为了劝说李吴山,不要因为太子的几句话就弄个君臣失和。
路恭行不仅是太子的老师和近臣,还是大旗军的监军,是李吴山以下的二把手,至少他有这个名义。而且路恭行这个监军干的非常不错,虽然没有多大的建树,却严于律己能够做到善待士卒,还能以身作则不折不扣的执行每一条军中律条。
监军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绝对算是合格了。
或许是因为整日里和士兵打交道的缘故,路恭行也带上了一些行伍气息,而且和李吴山的私人关系还算不错,所以这个和事佬只能由他来做。
至于长平公主……纯粹就是太子的代言人。
作为先皇嫡血,而且又是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皇室成员,李吴山和太子闹僵了,她不出面调和还能由谁来做这个事情?
想不到的是,李吴山的态度竟然这么好,完全没有把刚才的那一幕当回事儿,这无疑让路恭行和长平公主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我是侍讲,你也是侍讲,”路恭行故意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太子殿下是什么性情脾胃,你我都清楚的很。何至于因为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就当场发作?”
说起太子的性情,确实可以用平和来形容,在这一点上,连李吴山也不得不承认。
“说句大不敬的话语,太子虽是你我的君上,其实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罢了。真要是动了心眼儿……”路恭行哈哈大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若是心机深沉之人,李侍讲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太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作答。不过呢……这也正说明了殿下性情淳朴,不是那胸有城府之人,李侍讲不会为了这事耿耿于怀吧?”
“老路你不是外人,我就实在说了吧,当时我也是在气头上,要说一点都不气,那就是睁眼说瞎话了。”李吴山笑道:“不过事后想想,我也说了些过头的气话,确实有些不该,回头等太子的气消了,我再去赔情也就是了……”
路恭行此行的主要任务就是活跃气氛,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接下来就应该轮到长平公主粉墨登场念台词了。
虽然李吴山的态度好的出奇,并不把刚才的争执当一回事,但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太子一系的人马,全都激烈反对李吴山出兵淮扬,这个事不说清楚,今日的争吵就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长平公主也是个冰雪聪明之人,也刚刚受过程园毕等人的指点,很清楚的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再提“能不能出兵”的事儿,而是采用了迂回的方略,避开了这个最有可能引起争执的话题,换了一个说话的方式:
“要说知兵知战,李帅当世无双,大行皇帝托付之效,也是举世皆知的……”接连给李吴山戴了几顶高帽子之后,长平公主还是小心翼翼的说起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李帅欲出兵淮扬……”
“李帅出兵淮扬,必有所图,只是太子及诸位大人暂时不明就里,还望李帅说个明白,也好让我等放心……”
你要出兵淮扬,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这些不带兵的人看不出其中的玄妙,跟不上你的思路,所以你还是指点一下的好。
这番话语虽然婉转,其实还是刚才那个引起争吵的老话题。
眼看着李吴山就要开口,长平公主赶紧又说了一句:“李帅军务繁忙,废寝忘食之下早已清瘦不少,可以边吃边谈……”
“嘿嘿,那我就在殿下面前失礼了。”李吴山老实不客气的端起粥盏子,唏哩呼噜的吃了一大口,或许是因为嘴巴里含着食物的缘故,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模糊:“殿下以为江北防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