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衮衮诸公,全都是目光短浅的蠢材,大明朝亡的不冤!”崔耀祖哈哈大笑着说道:“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做着扶保太子登基的春秋大梦,我呸!”
江南的藩王做梦都想过一过皇帝瘾,如今中枢倾覆崇祯已死,肯定会有很多人抢着做皇帝,谁还会在乎什么狗屁的太子?
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竟然还想着和太子一起去往江南做皇帝,只能说是志大才疏目光短浅,注定成不了大事。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李侍讲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什么劳什子的江南。”崔耀祖的言辞简直一针见血:“若你真的想那么做的话,早就派人去联络南京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虽说大明朝还有江南的半壁江山,但是只要是对天下大势有着清醒的认识,就会知道太子去南京绝对是一步臭棋:南京小朝廷的军头们肯定不想在自己的头上供奉一位名正言顺的太子,一定会抢先立某位藩王先捞个拥立之功,接下来就是权臣的那一套老路数了。
仅从这一点来看,对大明朝毫无忠诚可言的崔耀祖就比满脑子“忠君报国”思想的路恭行、程园毕等人要高明的多。
对于崔耀祖的说法,李吴山不置可否,只是笑呵呵的说道:“南京肯定是去不能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你李大帅心中早就有了成算,还装模作样的问我?是想考考我老崔的眼光吗?”崔耀祖哈哈大笑着说道:“接下来要怎么做,这还用问吗?打颍州,肯定是打颍州。”
“打下颍州之后,就等于是锁死了进出淮西的通道,进可入凤阳,虎视江淮。退可入大别山,据南北两淮之地,扼鄂豫皖之咽喉,当年朱洪武的老路数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听了崔耀祖的这一番话,金雀儿暗暗心惊,第一次对这个形容丑陋的江湖骗子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
崔耀祖说的这一番大战略她并不是很懂,但她曾经看过李吴山描绘的那副地图,知道崔耀祖所说的这几个地方恰恰就是李吴山勾勒的红圈范围。
自家老爷拥有难以想象的超前目光,金雀儿早就领教过无数次了,但这个江湖骗子一般的崔耀祖却能和老爷早就制定出的大战略不谋而合,显然也是个胸怀天下目光深远的高人。
这个老东西,不可小觑啊!
“那你倒是说,这颍州应该怎么打?”
“颍州城高池深易守难攻,若是大军正面强取的话,凭大旗军的实力,一个月都不见得能打下来,而且必然伤亡惨重。若是用巧出奇,一日可破。”
李吴山笑了,由衷的赞叹道:“老崔呀,你还真有两下子,就凭这几句话,就足以证明你比太子身边的那些个国之干城要强的多……”
“我的李大元帅啊,拿我和那帮书呆子相提并论,你这是在侮辱我吗?哈哈……”崔耀祖狂妄的大笑着说道:“别看我老崔生就了一副其貌不扬的臭皮囊,却有满肚子的真本事。雄才大略天下无敌这样的大话我不敢说,但若是比肩诸葛武侯,应该还是有富余的……”
“刚夸你两句,你就吹上天了,还大言不惭的要和诸葛武侯相比肩,真是个不知羞的老东西。”李吴山笑道:“既然你已经发了大话,我就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听了这话,崔耀祖的双眸之中陡然放射出异样的神采,那副模样就好像是一头嗅到了猎物气息的老狼……
如果说林叔同是忠臣的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脸红,但他绝对是个治理地方的能臣。
作为一个县令,这位林大人是正经的七品官,说好听一点是“百里侯”,若是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个狗屁不如的芝麻官。但是这几年来,林知县林大人一直在使用知州大人的印信,履行着五品官的职能。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状况,就是因为颍州有两套行政系统。
作为一州治地,颍州城内不仅有州衙,还有县衙,但却没有知州只有知县。
前些年的时候,张大贼(张献忠)攻打凤阳,掘了皇家的祖坟。朝廷震怒之下,中都留守司一大票官员的人头落地,巡抚、巡按全都被杀头,连五省督军都被判了个斩立决。当时的颍州知州自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等朝廷降罪的旨意下来就悬梁自尽了。
第二任知州还没有正式到任,张大贼的军队又杀了回马枪,直接就把朝廷刚刚任命的知州大人给吓跑了。转过年去,第三任知州又被左良玉安上了一个“劳军不利”的罪名砍了脑袋。
连续三任知州,两死一逃,颍州就再也没有知州了,州衙陷入空转的尴尬局面。
好在还有知县林大人。
为了协调地方,林大人只能以七品知县的身份充当起了“代理州官”。
在这几年当中,李自成、张献忠还有各方势力轮番折腾,闹了个天翻地覆,但颍州城却始终安然无恙,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位林大人很能干。
林大人本是文官,行军打仗不是他的转长,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认怂!
林大人准备了好几套旗号,闯军来了之后不等他们攻打就主动在城头挑起闯字大旗,张献忠的军队来了换上张字大旗,然后主动献上粮米布帛等财物,换一个“不进城”的结果。
闯军也好,张大贼的军队也罢,都是号称百万之众,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攻打过颍州小城,主要是因为颍州的城防系统号称“天下第三”。
颍州新城修建于元末明初,当时的朱元璋为了防范上游的陈友谅,将颍州城墙修建的非常高大,坚固程度仅次于南京和开封。前些年,林大人又征调民夫扩大了护城河,直接将颍川江变成了护城河的一部分,将颍州小城打造成为一座易守难攻的“乌龟壳”。强行攻打一定会损失惨重,还不如直接拿了东西走人,来个“相安无事”。
等到各方造反的军队走了之后,林大人就会再一次换上大明的旗号。
这位林大人的宗旨就是认怂,绝不硬拼,不管谁来了都不得罪,而是将城门一关吊桥收起,客客气气的把敌人打发走。
虽然这种做法广为诟病,却深得当地百姓的喜爱,极大的保障了他们的利益,让本地的百姓士绅免遭战火蹂躏之苦,所以对这位知县大人极是拥戴。
听说有几万流民将颍州小城团团围住之后,林叔同林知县一点都不慌乱,而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关闭城门靖野清乡,将早就准备好的粮米布帛等等物资在外面摆放开来。
按照林叔同林大人的经验,这些个不具备攻坚能力的流民一定会象以前那样,拿了颍州百姓献上的东西就到别的地方去了。
现如今这局面,天下一片大乱,林叔同知道自己没有匡扶大明的本事,也没有拯救苍生的能耐,只要能守住颍州一城保一方平安也就是了。
“怎么?聚啸在外面的流民还没有走?”这个消息让林叔同林知县很意外:“我得去看看。”
登上城头亲自查看了城外的情形之后,林叔同终于放心了:虽说漫山遍野的流民就聚在城外,却没有显现出丝毫要强行攻打的意思。
按照以前的经验,在盘桓几日之后,在无懈可击的城防面前,流民一定会知难而退。
“大人,流民遣使前来,要不要放他过来?”
流民派遣了使者前来谈判?看来他们是想多要些粮米财帛。
只要不攻城就一切好说,本着这个精神,从城头上放下大筐,将流民派遣的谈判使者缒入城中。
“愚斋老弟……”这位使者一上来就高呼林叔同的表字,遥遥的打起了招呼。
直呼表字,是非常亲近的意思,而且这个使者确实是林叔同的老熟人:王宣同。
这位王宣同王大人是科道出身,当年曾经在“岁考”中考评过林叔同的政绩,按照官场上的规则,可以算是林叔同的半个上司了。
既然是老熟人,自然一切好说,王宣同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眼前这些百姓绝非一般的流民,而是跟随太子殿下一路南撤到这里的大明子民,希望林叔同林知县赶快开了城门,迎请太子进城。
太子?
自从李闯破京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太子的消息。连皇帝都大行殉国了,估计太子殿下已葬身于乱军之中了吧,怎么会突然出现了颍州小城?
“那是因为李吴山李大帅忠贞无二,保着太子南撤到了此间。”
对于林叔同而言,太子的身份绝对没有那么神圣。南京的弘光皇帝早就登基了,谁还在乎什么太子不太子的?
就眼下这种局面,别说是太子了,就算是玉皇大帝亲临,他也绝对不会打开城门。
很委婉的表达了拒绝的意思之后,林叔同又表示,可以看在王宣同的面子上,多给一些粮米,但也就仅此而已罢了。
林叔同林知县竟然拒绝开门迎请太子,这让王宣同异常恼火,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这个小小的林知县竟然非常清楚的表达出了尊南京的弘光为天下之主的意思。
这绝对无法接受。
对于王宣同、程园毕等等这些跟随太子一路南撤的文官而言,太子就是大明,大明就是太子。在南京登基的弘光帝不过是福藩而已,充其量就是在紧急情况下监理江南事物的藩王罢了,怎么能和先皇嫡血的太子相提并论?
太子才是大明正朔,才是唯一的正统,地方官们尊弘光为帝就是是非不分大逆不道。
为了扞卫太子殿下“大明正统”的地位,王宣同说的口吐白沫,争的面红耳赤……
和王宣同比起来,林叔同显然要现实的多,他根本就无意争论谁才是真正的大明正统,只是一心一意的要保住颍州小城,避免任何一股外部势力的进入。
你说太子是正统,那就正统好了,反正我就抱定了一个宗旨:任凭你说的天花乱坠,也绝对不会打开城门放你们进来
“愚斋不听我良言相劝,若是惹恼了李大帅,到时候军令一下强行攻打,只怕会落个生灵涂炭……”
李大帅?什么鸟的李大帅?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年月,随便拉起几百号人马,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打出五花八门大的吓死人的旗号,各种乱七八糟的“大将军”“大元帅”早就泛滥成灾了。
大军围城的情形林叔同早就经历过好几次了,倚仗着固若金汤的城防,根本就不怕这样的武力讹诈:“我身为地方官,就有守土安民之责,我颍州虽是弹丸之地,却也有数万忠义之民,几千能战之兵,至于宪大人说的李大帅……若是他想强取我颍州城的话,那就让他放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