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腊月底,空气中飘荡着年糕特有的甜糯味道,家家户户都在为新年的到来做着准备,只要家里的日子还勉强能过的下去,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过个肥年。
老实说,这一年的收成并不怎么好,干旱的天气让地里的庄稼好像一把干柴草,穗子上全都是瘪瘪的谷壳子,根本就没有收获多少粮食。好在李老爷心善,从来不在租子上和大家斤斤计较,允许大家先欠着一部分租子,等到来年收成好的时候再补上。
尤其重要的是,李吴山李老爷开了民团,绝大多数人家的丁壮都成了李老爷养的民兵,就算是地里旱的绝收了,还有当民兵的那份收入,不至于出现饿死人的惨状。
虽说老天爷不照应,可李老爷却一直照应着乡亲们,可以让大家过一个还算能过得去的信念。
穿着黑色衣衫的孩子们满大街乱跑,这些心急的小家伙们对于信念无比期待,根本就等不到过年那一天,就偷偷摸摸的把家里的爆竹取出来四下燃放,甚至还丢到柴草堆中引发了几场不大不小的火灾。
这些淘气的孩子总是有事没事的在李家大宅附近转悠,这让银雀儿很担心,担心他们乱丢爆竹引起火灾,专门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驱赶那些拿着香头和爆竹的熊孩子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远远的走了过来。
不是别个,正是村子里的张寡妇。
“银雀姐姐,”张寡妇的年岁已经可以被银雀儿当妈了,却还是象在嘴巴上抹了蜜糖一般称她为姐姐,用非常殷勤甚至带着一丝明显巴结的语气说:“老爷在家不??”
“老爷在家,你找我家老爷有事儿?”
张寡妇已经笑的合不拢嘴儿:“当然有事儿,还是天大的好事情哩。”
不等银雀儿回话,张寡妇就踩着小碎步直接闯过了二道门。
“老爷好像在小厅里喝茶,我带你去吧。”
引领着张寡妇来到小厅当中,见到了李吴山之后,银雀儿本应该退下去忙自己的事情,但张寡妇的一句话却让她的警惕之心陡然提高了一百倍。
“哎呦呦,我的大老爷呦!”刚一进门,张寡妇就用很夸张的语气对李吴山说道:“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真是万千大喜。”
这句话让银雀儿本能的意识到了点什么,忍不住的皱起眉头,却故意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就是想听听张寡妇究竟想说点什么。
“张家大嫂这么早登门,还满口子的道喜,也不知喜从何来?”
当李吴山面带微笑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寡妇马上说明了来意:“据我所知,老爷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吧?”
这不是废话吗?前不久老爷做二十五岁寿宴的时候你还吃了那么多,根本就不用问也知道李吴山的年纪。
“李老爷的年纪已不算小了,只是至今未曾婚配、李老爷家大业大为人和善,美中不足就的是屋里头缺个掌家的贤内助,若是娶了夫人,早早的生下龙凤儿女,那是真是十全十美哩……”张寡妇讲话的声音很大声:“咱们是近邻,有些话我也就直接说了吧……”
李吴山很客套的说道:“有什么话张家大嫂尽管直说。”
“前些日子,我去县城省亲,听说了一桩美事……”说到这里,张寡妇的语气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李吴山的胃口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城里的杨县丞老爷需是知道的吧?”
“杨县丞?杨东合么?知道,知道,还在一起喝过酒呢。”
“原来李老爷和杨县丞是故交,这就好说了。”张寡妇说:“杨县丞家里有个独生的女子,今年刚好十五,生的那叫一个标志,简直就是貂蝉在世西子重生,便说是咱们县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杨县丞在衙门里当官,正经的书香门第官宦人家,最要紧的是家有良田千亩,店铺四间,光是拉车的牲口就有五六匹之多,家里的仆役也足够使唤,正经的好人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
李吴山已经意识到张寡妇要说些什么了,却故作不知,只是很有礼貌的等着她把话说完。
“那杨家的大小姐不仅生的美貌,而且知书达理,《女儿经》《朱子治家》都能硬生生的默出来,真是一等一的才女。又做的一手好女红,她绣的帕子我是亲眼见过的,啧啧,那针脚那手艺真是没的说。如此这般的好女子自然要嫁个好人家,只是好人家不大好找……杨县丞托了不知道多少媒人,就是想让他家的千金嫁个好人家……”
“我思来想去的琢磨了好几天,也想不出有什么样的雄伟男儿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好女子,后来一想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咱们李老爷不就是这样的好男儿么?所以就和县里的媒人说了说,想要帮李老爷撮合撮合……”
在张寡妇的心目当中,也只有李吴山李老爷这种有钱有田且有年轻有为的大财主才是最好的人选,才能配得上县丞家的女儿。
女方在县里当官,男方在乡里富裕,按照传统眼光来看,这确实不失为一桩门当户对的美好姻缘。按照当时的风俗,乡下的有钱财主们总是想方设法的和官府中人扯上关系,若是能够缔结婚姻那就更好了。
县丞的女儿,不仅生的漂亮,而且会读书认字,银雀儿当然知道这桩婚姻可以算是门当户对,但却非常反感。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个家没有女主人的话,她就是半个女主人。一旦老爷娶了夫人进门,她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银雀儿马上就把前来说媒的张寡妇视为天下第一号的大恶人,恨不得马上抄起笤帚把她赶出门去。
但银雀儿却不能真的那么做。
此时此刻,银雀儿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忍不住的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观察李吴山的表情。
这个时候的李吴山依旧面带微笑,很有耐心的听着张寡妇把话说完。
“张家大嫂还惦记着我的婚事,真是感激的很呢。按说我这个岁数,也应该娶个夫人了……”
听了这话,张寡妇顿时心花怒放,笑的见眉不见眼,心中暗暗打起了小算盘:若真的能把这桩婚事撮合成了,出手阔绰的李老爷一定会赏赐不少谢媒银子,身为县丞的杨家也肯定会有丰厚的谢礼,这次是真的要发达了呢。
“李老爷硬是说的在理,您这么大的家业,没有个女主人怎么能行?若是能够早早的诞下儿女,您这家业也就有了传承,这才是神仙般的好日子哩!啧啧,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姻缘。若是李老爷允了,我这边到城里去和县城大人通报……”
“确实是一桩美事……”始终面带微笑的李吴山似乎真的很满意,忽然好似想起什么似的,猛然一拍额头:“哎呀,这可不好……”
“咦,哪里不好了?”
“张家大嫂方才是不是说那杨家女儿刚好十五岁?”
“正是十五芳年。”
“十五岁应该是属牛的吧?”
“确实属牛。”
“这就不好了。”李吴山万分懊恼的说道:“其实吧,我也一直想讨个老婆,毕竟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屋子里若是没有个安稳的女主人,终究放心不下。所以专门找过村口的吴瞎子,让他给我算过一桩姻缘卦。那吴瞎子说我这个人命里有富贵,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都是好的,唯独不能娶属牛的。”
“这是为何?”
“我是属马的,吴瞎子说,这叫白马配青牛夫妻不到头,若是强行婚配,夫妻二人必会有一人身遭横死,我可不想横死呢。”
吴瞎子住在村口的破庙里,整日里烧香拨火,以算命打卦观风水为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老牌神棍。
如此一桩美好姻缘,那么丰厚的谢媒之礼,就应该吴瞎子的一句话就泡汤了,张寡妇自然心有不甘:“吴瞎子就是个骗人的神棍,他的话又怎能做准?李老爷切莫信那吴瞎子满口胡言。”
“这事儿吧……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李吴山故作苦恼的说道:“那吴瞎子曾经千万嘱咐过我,一定不能娶属马的女子为妻,要不然的话定会凄惨横死。说这话的时候,银雀儿还听到了呢。银雀儿,吴瞎子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
吴瞎子?老爷素来不信鬼神之说,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懒得去祭拜香火,又怎么会相信一个神棍的连篇鬼话?而且那吴瞎子从来都没有来过李家大宅,又何曾说过那样的话语?
明明知道老爷是在信口胡扯,银雀儿的心底却是万分欢喜,当然不会戳破李吴山的谎言,而是顺着他的话头说道:“可不是怎的,那吴瞎子确实真说过,我听的真真的哩,是万万不会有错的。”
虽说撒谎会生舌疮,但银雀儿绝对不希望家里多出一个新的女主人,所以在这个事情上就完全附和了李吴山的说法,配合着李老爷说起了谎话。
李吴山搬出了“白马配青牛夫妻不到头”的说辞,摆明就是不喜欢这桩婚事,但是想到那丰厚的谢媒银子,张寡妇还是愿意努力一把:“刚才李老爷也说了,吴瞎子的话虚无缥缈不能全信。便是为了自家的前程,也应该娶了县丞的女儿。老爷现在虽然有了官职,却是买来的功名,怕是不大容易更进一步。若是娶了县丞家的女儿,有了县丞大人的照应,升官发财一定是很快的……”
这话说的……李吴山非常的不以为然。
政治联姻确实是加官进爵的快车道,但我用得着吗?
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是李自成、张献忠、多尔衮、皇太极等几个屈指可数的名字能引起我的注意,其他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以我领先了几百年的见识和智慧,更有穷十年之功的谋划和布置,莫说是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八品县丞,就算是皇亲国戚一方诸侯也不放在心上。
老子要做的事情大到了天上去,哪有那个火星心情去娶一个县丞十五岁的女儿。
“虽说命数不合,终究是张家大嫂的一番好意,”李吴山笑着对银雀儿说道:“来来回回去保媒跑路,也不晓得磨破了几双鞋。去拿三缗钱来给张家大嫂买几双新鞋吧,权做是我的一番谢意。”
虽然婚事还是没有撮合成功,但李吴山李老爷依旧出手阔绰,赏了整整三缗钱。这些钱别说是买鞋了,若是省着点话,足够张寡妇一家吃小半年了。
张寡妇心满意足的离去,这桩婚事就此作罢,李吴山的老婆依旧是个没影子的事情。
和拿到钱的张寡妇相比,银雀儿的心情更好。
只要老爷的亲事不成,银雀儿的心情就会一直好下去……但这种事情却不方便明说,只能自己在心里头偷着乐……
李吴山笑道:“我就晓得你会配合我扯谎,这下你高兴了吧?”
被老爷看破了心事的银雀儿羞了个满脸通红,万分窘迫的抠着手指头,根本就不敢抬头和李吴山对视。
“吴瞎子,吴瞎子……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这么个人物,你去把吴瞎子找来,我想让他帮我算一卦。”
找吴瞎子做甚?银雀儿万般不解的问道:“算卦?老爷该不会真的相信那个老神棍的鬼话吧?”
“有些事情……算了,你不懂,只管去找吴瞎子好了,记得隐秘些,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