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远山用尽力全力睁开眼睛,看着她一眼,涣散的眸里有了些许的笑意和光芒。但仅仅几十秒的时间,他所有的力气便已经耗尽,眼皮便又落了下去。
天晴察觉到洛远山的手指有用力的迹象,唇角轻轻嚅动,喃喃的声音听不清楚。
她探着身体,趴在洛远山的唇边,“爸,你说什么?”
他似是没了意识,苍白的唇不停的嚅动。
天晴咬着唇,耳朵又离他的唇近了一些,才听到他口中喃喃不清的字眼,“晴风……”
天晴身体陡然一抖,眼泪顺着柔嫩的皮肤便滑了下来,“爸爸……”
他似是没听到,口中仍是喃喃不清,但虚弱的声音在天晴的耳中越发的清晰,他在叫,“晴风……晴风……”
天晴已经恍惚到记不清他们有多长时间没见到晴风了,她几乎要把唇瓣咬破,双手用力握住洛远山粗糙的手,“爸,晴风马上就回来了,你不要离开……不要……”
滚烫的泪珠落在手背上,她恨自己无能,更不想父亲带着遗憾走。
虽然洛远山从未说过,可晴风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一点念想都没有?她恨季沉西,不管他们之间怎么样,可洛远山毕竟养了他十几年,他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是洛远山给的,一个人究竟薄情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季沉西不是人,他是畜生。
洛远山呼吸急促起来,被她握住的手突然间加重了力道。
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顿时不可控的放声大哭,“爸,不……”
洛远山的力道蓦然松了,急促的呼吸骤然间停止,整个人平静了下来。
天晴的瞳孔陡然间放大,紧紧握住他的手,“爸……”
季沉西听到声音,急忙推门进来。
她趴在洛远山的身边嚎啕大哭,双手紧紧握着洛远山的手,“爸,不要……不要离开我……”
季沉西往床上看了一眼,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但眼角还是忍不住有了湿意,他紧抿着唇,朝着天晴走过去,长臂一勾将她揽入怀中,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声音卡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没有感觉是假的,可他是男人,是这个家里现在唯一的支撑。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蜷入掌心,静静的听着她的哭声,酸涩的眼睛被垂着的眼皮遮挡,里面是他少见落寞和难过。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化为悲伤充盈着整个房间。
她眼眶红肿,衬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季沉西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心脏剧烈的抽搐着。
……
她再一次晕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洛公馆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寂,连空气都令人觉得沉重。
天晴眼睛发痛,缓缓的转头朝着窗口看去,外面天气阴沉沉的,树影在风中摇曳不定,她蓦地想起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多希望自己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之后她依旧是那个在父亲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洛天晴,一切都没变。
可她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清醒过,父亲永远离开她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似是掉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周围一片黑暗,巨大的寒意席卷而来,她逃脱不了,也挣脱不开。
陈姐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粥,眼睛很红,看样子也是哭过了,见她醒过来眼睛又是一酸,吸了吸鼻子调整好情绪朝着她走过去,声音沙哑着道,“天晴,吃点东西吧,如果老爷看到你这个样子,得多心疼……”
话音刚落,她眼圈便又红了。
天晴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看了看她手里的粥,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动了动唇,试探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我爸呢?”
陈姐咬了咬唇,“沉西已经开始准备葬礼了,天晴……”
天晴没等她说完,“我知道了,陈姐,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你放下吧,我待会儿吃。”她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想,饿死了才好,带着季沉西的孩子一起死,让他余生都在愧疚和痛苦中度过。
可又转念一想,季沉西才不会为她愧疚难过,她只是他的棋子,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感情。父亲不在了,她如果也不在了,那他的绊脚石便彻底没有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手机在床头柜上放着,她拿过来给洛晴风打电话。
里面传出已关机的提示音,天晴心脏一沉,又拨了他助理的电话出去。同样是关机的提示音。
天晴一愣,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双手掩面无助的流泪。
洛远山死了,公司势必要动荡一番,这个时候晴风若是回来,会对谁最不利?
晴风这段时间怕是回不来了,尽管这个时候天晴极不愿这么想,可现实的咄咄逼人令人她不得不这么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用力在脸上抹了抹把眼泪擦干,看着手机屏幕找了宁旭泽的电话。
宁旭泽很快便接通了。
她沉着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松,“旭泽,我家里出事了,你能不能过来……”
“我马上到。”宁旭泽没等她说完便回答道,“天晴……节哀……”
他一句话再度戳中了天晴的伤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簌簌往下掉,“我会的,小七,谢谢你。”
她改口叫他小七,让宁旭泽心里莫名颤了颤。
……
她简单收拾了下,看着桌子上的那碗粥实在没有胃口,她深吸了一口气,开门出去。
陈姐还站在门口没离开,看到她出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天晴……”
天晴抿了抿唇,顺着走廊往楼下看去。
客厅被改成了灵堂,中间摆着水晶棺。
天晴不忍再看,回过头来,“陈姐,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爸爸为什么会突然间复发?”
陈姐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天老爷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先后接了两个电话,第二个电话没说完,便……”
天晴呼吸一滞,“谁打的电话?”
陈姐摇头,“我只知道第一个是公司的人打来的,第二个是谁我不知道,但听声音是个年轻女人……”
天晴一愣,脑子中快速回想着,但一无所获。
……
洛远山的葬礼来了许多人,她站在一旁,向每一位前来吊唁的客人答礼。苍白的脸色和她身上黑色的套装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虽然是洛家的长女,但圈子里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她和季沉西站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这几年圈子内有些风言风语,众人不免多看了她两眼。一个不知道人间愁苦的大小姐,在离了庇护她的父亲后,只能是个废人。
她忽略了那些目光,机械般的站在那里。
季沉西看了她一眼,心脏抽搐了几下,手臂微微抬起去揽她的腰。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仅仅喝了一些粥。
天晴在他触碰到自己之前躲开,脸上的倔强中裹着季沉西从未见过的仇恨。
季沉西心脏颤了颤,缩回自己的手。
她从未信任自己,洛远山死后,她把所有的事情交给了宁旭泽处理,他默许了,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一点的话。
下葬那天,天空中飘起了小雨,天晴捧着父亲的照片走在前面,雨水滴在她的脸上,与她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她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之后,父亲这两个字便仅存于她的记忆之中。
她的保护神没有了,从今以后,她要一个人面对风雨。
季沉西跟在她的身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此刻的样子竟生出一丝恐惧来。
……
葬礼结束后,宾客离开。
宁旭泽站在她的身边,给她撑了一把伞。
她有些恍惚,抬头看着宁旭泽,“小七,谢谢你。”
她没什么朋友,出了事,身边也仅有一个宁旭泽,她觉得很幸运,能够遇到宁旭泽和萧笙这样的朋友,想起萧笙,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家的事儿你别告诉笙笙,她怀着孕,我怕她……”
宁旭泽点点头,表示明白,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往季沉西的身上看了看,同为男人,或许天晴看不出来,但他觉得,季沉西的背上仿佛背了一座大山。
他回过头来,“或许,你应该和他好好谈谈。”
“我也觉得。”天晴笑了,“可对于一个白眼狼,我实在找不到为他辩解的理由。”她眸动了动,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树上,“小七,我到现在还联系不上晴风,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他想干什么,可是心里总是对他心存幻想。”
宁旭泽抿唇,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她,“你爱他吗?”
天晴微愣了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像你对笙笙那样的感情吗?”她轻笑了一声,“我们纠缠那么多年,我迷茫过,也感动过,现在的我很清醒,我对他没有爱。”
她眼神很清澈,里面藏着决绝。宁旭泽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神色有些复杂。
她没再这个问题上停留,继续道,“我拜托你的事你帮我查清楚了吗?”
宁旭泽点点头,“你父亲生前留了遗嘱,名下的股份你和晴风平分,我查了你名下的产业,比你跟我说的那些要多得多,反而是季沉西……”
“嗯?”
“他的财产大部分都转到了你的名下,手里的股份也不如你和晴风的多。”
天晴冷笑了一声,“惺惺作态。”
她不懂公司的事,但她清楚形势。
他手里握着公司,有人脉,有地位,把财产放在她的名下,不过是他当初笼络人心的手段。
父亲一死,以后谁也管不住他。
她不想被他控制,一点也不想。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疲态在眸里一闪即逝,过了片刻,她回过神来,季沉西已经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她看了看宁旭泽,“你先走吧,以后照顾好笙笙和媛媛。她们都太软弱了。”
“天晴,你和她们没有什么不同。”宁旭泽心脏抽了抽,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她弯了眸,视线落在季沉西身上,“我知道,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后面是什么,她没说。她将视线收回来,落在宁旭泽的脸上,“小七,你们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
……
回去的路上,天晴和季沉西同坐一辆车,天晴看着窗外,落在车窗上的雨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季沉西看着她,唇角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找到了杨柳的手机号码,想了想给杨柳发了一条短信:杨阿姨,我考虑好了,帮我准备药吧。
发完短信便关了机,季沉西试探着伸出手臂想将她揽入怀中,她有所察觉,避开后冷冷看了他一眼。
季沉西的手臂僵在半空中,愣愣看着她好大一会儿,又无力的垂下了手臂。
……
天晴还没等来杨柳给她准备的药,便见到了登堂入室的施雯。
她是跟着季沉西一起回来的,一只手和季沉西的手牵在一起,看着刺眼极了。
天晴坐在沙发上,指甲慢慢的陷入肉里。
她眸里泛起了波澜,眉心微蹙,面无表情,那双清澈的眸里,只有冷和寒。
季沉西缩回了自己的手,吩咐保姆过来扶着施雯。
施雯先开了口,“天晴姐,我不知道叔叔他……本来已经决定了要走的,但临走之前想过来看看你,你别太伤心了……”
天晴咬牙,冷冷瞪着她。
她眼神空洞,目光并未在自己身上。
天晴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里不如这个瞎子?父亲刚走,他就堂而皇之的带着这个女人登堂入室是吗?
她冷笑了一声,从沙发上起身,转身上了楼。
季沉西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头对施雯道,“雯雯,你先回去吧,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我明天有事,不能去送你了。”
施雯咬咬唇,抓紧了保姆的手臂,“沉西哥,我想跟天晴姐道个歉,那天过来打扰,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