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锦袍老者离座起身,一双长眉下的双眸炯炯发亮,将宋楠笼罩在内,脚下缓缓移步来到宋楠面前忽然哈哈大笑道:“想必这位青年才俊便是宋大人了,本王久闻大名却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在这偏院的宁夏镇却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宋大人,可谓是圆了本王的一个心愿。”
宋楠看着眼前这个锦袍老者,知道他便是安化郡王朱寘鐇,看年纪不知是介乎五十到六十左右,保养得体的面庞上皱纹很少,皮肤白皙的很,教人揣摩不出实际的年纪。但一双利目却是精光闪烁,跟他笑眯眯的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举手投足之间自见威严。
“王爷谬赞,下官宋楠有礼了。”宋楠微笑拱手道。
朱寘鐇拱手还礼,上前来一把挽住宋楠的胳膊道:“来来来,快入席,满座宾朋就等着你宋大人大驾光临呢,今日你可是主角,我这宴席可是专门为了你接风洗尘的。”
朱寘鐇转头对着座上众人笑道:“你们都来见见宋大人,可能你们当中还有人不知道宋大人的身份,别看宋大人年纪轻轻,如今可是我大明锦衣亲军都指挥司的都指挥使;新平堡万敌之中救驾脱困,数月前领军横扫刘六刘七反贼,如今受封勇冠侯,领京营神枢营提督之职呢。”
座上一片抽气之声,座上的宾朋大多数都知道今日王爷宴请的是京中的一位大人物,见到这名年轻人现身之后均觉的有些失望,但一听安化王的介绍,顿时如雷贯耳;身在宁夏很多朝中之事都不太知晓,对宋楠也了解不多,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却有着神一般的履历,怎不让人倒抽凉气。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宋楠微笑还礼,让宋楠意外的是,座上众人宋楠居然一个不识,刚才听那孙景文说什么宁夏镇中的头脸人物都在场,自己还以为除了不会假以辞色的杨一清之外,其余如总兵姜汉、镇军太监李增、大理寺少卿周东,周昂、何锦等几名指挥使也都在其中才是,可不料这些人居然一个没见,难道在安化王的眼中,这些都算不上宁夏镇中的头脸人物不成?
“这位是卫学教授孟彬孟夫子,这一位是卫学教席史连辈史先生,这一位是石嘴山平虏堡的丁广何钦两位千户,这一位是本镇军屯仓主事赵大人……”安化王在旁给宋楠一一介绍,宋楠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想:原来安化王眼中的头面人物便是这些人,倒也是独树一帜。
座上十几人一一介绍完毕,朱寘鐇笑着摆手道:“主客已至,咱们便可入席了,来人,将酒菜摆上,咱们今日不醉不休。”
一片欢声之中,婢女们将摆放在一旁用暗火热着的美味佳肴一盘盘的送上来摆上,酒杯也斟上了喷香的美酒,安化王笑眯眯的一端杯子,众宾客自觉的纷纷站起身来,等待安化王爷开言。
“诸位,今日宋大人大驾光临,我宁夏镇地贫产薄,唯有以薄酒待客,咱们共同敬宋大人一杯酒,对宋大人的到来表示欢迎之意。”安化王声如洪钟,震的人耳鼓发聩,神情高兴之极。
众人纷纷举杯起来,却惊讶的发现宋楠端坐不动,连杯子也没碰一下。
“宋大人,王爷敬酒呢。”安惟学低声提醒道。
宋楠起身却仍旧没端起杯子,静静道:“王爷盛情宋某感激不敬,但我还有一事未了,不敢造次饮酒。”
安化王怔怔道:“何事?今日饮酒,有事也明日再说。”
宋楠摇头道:“我自京中来,临来时皇上曾嘱咐我要拜见庆定王爷,我今身在庆定王府,没拜见庆定王爷便坐在他的堂上饮酒,这着实失了礼节,回京后也不好向皇上交代,王爷可否赏脸让我见礼与庆定王爷,毕竟在这王府之中,他才是主人呢,我们可都是客人,哪有在主人家中饮酒,却不拜见主人之理?”
朱寘鐇脸上勃然变色,他早已将自己当成是庆定王府的主人,别人也没人提醒他这里其实不是他的府邸,外人固然有鸠占鹊巢的言论,但朱寘鐇却从未在乎过这些言语,也没人在他的面前说这些话。宋楠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是当面揭自己的痛处,哪怕自己掌控了这座庆王府,自己始终不是庆王,只是个庆阳小城的郡王罢了。
宾客们惊得目瞪口呆,谁敢在王爷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下场一定很惨,当宋楠的话出口之后,不少人认为王爷定会勃然大怒,这宋楠在宁夏镇随后的日子也会步履维艰,最终将会灰溜溜逃走了事。然而,王爷脸上的神色却逐渐的开始舒缓,紧接着竟浮现出笑意来。
“哈哈哈,宋大人说的是,本王虽是庆定王的叔父,也受他委托全权处理庆王府诸事,但毕竟不是庆王府的主人,宋大人若不提醒,本王几乎忘了这件事了。为了宋大人的礼节不亏,为了宋大人回京跟皇上有所交代,理应让庆定王出来受宋大人拜见才是。来人,去请庆定王出来相见。”
一名卫士沉声答应,转身从殿后侧门出去,殿内众人愕然呆坐,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王爷脸上的笑容虽然灿烂,但明显看出眸子里的凶光,还是少说话为好。安惟学看着端坐在哪里微笑的宋楠心中叹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宋侯爷,你这是来挑事来了,你以为王爷是周东么?任你一番作弄却毫无对策,得罪了王爷你的好日子便到头了,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别人。”
尴尬的寂静之中,去请庆定王的王府卫士匆匆而回,低声禀报道:“禀王爷,庆定王也不在房中,听说是闹着不睡觉,吵闹着跑去西楼找平安郡主去了。”
朱寘鐇脸色阴沉,冷声道:“我不是说了,不准小王爷乱走么?谁让他去的?”
“回王爷,是奶娘和贴身婢女绿荷。”
“拿了,每人三十鞭子撵出去,有她们在旁边撺掇,王爷能学的了好么?即刻去西楼请小王爷来此,便说是我的话,他若不来明日必罚。”
“是。”卫士再次转身离去。
朱寘鐇铁青着脸坐在席上,席上之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闻桌上热菜的滋滋轻响之声以及烛火的荜拨之声。宋楠心中冷笑,朱寘鐇占了庆王府就罢了,庆定王虽是孩童,但论爵位比他还高,他竟敢像对待一般人那样的对待庆定王,这可是逾矩之行。庆定王身边的人说打便打,说撵便撵,这位庆定王爷的日子过的定是很是艰难。还好是个痴呆儿,懵懂无知比聪明伶俐可要好的多,起码不会生气,不会懂得自己的处境。
宋楠当然也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朱寘鐇当着自己面如此,便是一种对自己刚才的话的回击,他就是要表达一种‘我在这里是主人,你要见的庆定王其实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是我说了算’的姿态。看似处理府中家事,实际上嚣张霸道的暗示尽在行为之中。
半柱香之后,后殿中人声传来,一名孩童的哭闹之声灌入众人耳中:“我不要去见叔父,我不要去见他,我想和阿姐在西楼玩,叔父哪里不好玩,叔父对我好凶的。”
朱寘鐇脸色更加的阴沉,长眉也皱成了一团疙瘩。
“王爷莫闹啊,阿姐这不是陪着你来了么?莫怕莫怕,见了叔父之后阿姐便带你回西楼去玩耍好不好?王爷你要听话呀,不然阿姐会不高兴的。”一个好听的女声传了过来。
“那阿姐要跟我一起进去,不然我怕。”
“阿姐不能见外人的,阿姐站在外边等你好吗?你乖乖的听话,回头我让青鸾姐姐跟你玩跳红绳……”
“不……阿姐不去,我便不去……”孩童的哭闹声大了起来。
朱寘鐇低喝道:“去传我话,让郡主陪着王爷进来见客。”
卫士出去传话,不一会儿,后殿帘幕掀开,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子在婢女的引导下走了进来,身后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缩在她的身后,胆怯的露出半个脸来,见到殿中数十双眼睛看着自己,赶忙又缩回头去。
“王爷不怕,阿姐在这里呢。”那女子低着头柔声安慰,孩童情绪平静了些,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怯生生的叫了声:“叔父!”
朱寘鐇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么晚了你怎地不在房中睡觉,跑去西楼作甚?明日再罚你。”
庆定王吓得身子一抖,咧嘴便要哭泣,那女子忙摸了摸他的脸蛋以示安慰,抬头来静静道:“叔父,是我要他去西楼陪我的,不关王爷的事。”
朱寘鐇冷声道:“你倒是护着他,是否觉得我不该管教于他?”
“侄女儿不敢,只是他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懂,怪他何用?叔父要教导他,倒也不用老是罚他。”
朱寘鐇脸上怒气翻涌,终于忍耐下去,沉声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京里来的宋大人要来拜见庆定王,宋大人,这便是你要见的庆定王,你怎地还不去见礼?”
宋楠缓缓起身走了过去,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郡主身上,平安郡主约莫二十许人,身材修长而有风仪,头发挽成盘髻,一袭得体的锦袄穿在身上,上边露出雪白修长的一截玉颈。看面容虽非绝色,但五官精致,合并在一起便凑成了一张耐看的俏脸,双目清澈,神色平和中自带一种贵族的凛然之气。
“啊。”有人轻呼出声。
宋楠闻声转目看去,只见一名青衣婢女站在一旁惊讶的以手掩口。
宋楠认得她,正是下午去偷琴的婢女青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