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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妃带他穿行在横七竖八的碑群之中,最后在一座大墓前停了下来:

“到了。我全家五十口人,除了姐姐都在这里了。”

这座埋葬了四十九人的大墓,面积不小,但墓碑不大,只有一块二尺高的简碑,上面就几个字:

麦氏族墓。

族墓周围长满杂草,几乎将墓碑掩住。但三人走近才发现,坟前放着两个风干的橘子,大小不一,其中一个还插着三支香。

不远处有几块橘子皮,看来有个橘子被其他生物或者人吃掉了。

董锐看了看梅妃,她伸手抹去碑上浮土,一边道:“偶尔有人冒险祭扫。”

总还有人记得麦丞相的好。

麦连生被定为叛臣,来这里扫墓的人,要承担一定风险。

她拿出镇集里买的果子、路边摘的鲜花,摆放碑前,也敬了三支香。

贺灵川在附近找了块长方石,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墓碑掉下来的,反正两面的字儿都磨没了。

他拔出浮生刀,把石头削平削直,又用刀尖在石面写下几个字:

麦公千古。

而后,他在麦氏墓碑边上挖了个洞,把这块长石用力按进去,入土三尺再填硬。

梅妃就在边上看着,直到贺灵川拔刀写字,她就明白了,眼睛眨了好几下。

新碑立好了,贺灵川让伶光取出朱砂红漆,和水调好,放到梅妃面前:

“你描吧。”

毛笔蘸饱了朱红,梅妃缓缓抬笔,把碑文描红。

就这么几个字,她描得很慢很慢,一笔一划都极尽用心。

多少年了,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来扫墓,终于可以将大仇得报的消息,祭给父母族人知晓!

梅妃的手忽然有点抖,一点水渍顺着她光洁的面颊流了下来。

越淌越多。

她忽然扔下笔,抱着墓碑,号啕大哭!

不远处的乌鸦,被她的哭声惊得扑扑飞走。

便是贺灵川多年练就的铁石心肠,也听出了杜鹃啼血的哀婉和痛苦。

八年来辗转风尘、历尽磨难。

这个弱女子的复仇之路,真是步步血泪。

黑狼陪在她身边,一个劲儿替她舔去脸上的泪水。

半晌,梅妃才慢慢收声,又取出锹锄,在麦氏族墓边上挖了个小坑,放入两件素裙、一只酒杯、一双草鞋,然后重新填土,垒成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董锐看得一头雾水:“这是给谁立坟?”

“我的养父母,他们就住在西山马场边上。”

她这么一提,两人就想起来了。两年多前,浡王从西山马场附近带回梅妃,以为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那么,梅妃必然在西山马场有一个表面的“家庭”。

“虽然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但他们视我如己出。我竟然在一个虚假的家里,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梅妃想起往事,笑得眯起了眼,“养母做的饭菜好吃,养父藏一小瓶米酒在柴房,馋虫上来了,就借口上茅厕然后偷喝两口。我和养母都知道,但我们都不说破。”

她指着一块大石问贺灵川:“贺先生,能不能请您给他们写碑?”

贺灵川拔出浮生刀:“来。”

他替梅妃在碑上写下一行字:

赵阿强、茹小贞伉俪之墓。

立好了碑,梅妃一丝不苟给他们端上果品。

董锐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过世的?”

“几天之前。”梅妃给养父母点上三支香,“浡王下令通缉我的时候,养父母就双双上吊自尽了,遗体被宫卫带走。”

“他们早知道有这一天,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他们和南宫炎有大仇,只是南宫大总管自己不知道而已。”

即使南宫炎知道,大概也不在乎吧。

而后,她就给两个墓冢都烧起了纸钱。

这一烧,就是一刻多钟。

贺灵川二人也不催促。

烧完最后一张纸钱,她擦掉脸上的泪水,转头对二人笑道:“我好了,心愿已了,可以随二位走了。”

梅妃唇角还黏一点纸灰,但头一次露出轻松无邪的笑容。“多少人家沉冤蒙难,却永坠无间,根本没有洗刷雪恨的机会。比起他们,我太幸福了。”

她身上负担尽去,可以坦然了。

“我俩还要东去,不能带个累赘。”贺灵川掏出匕首,扔还给她,“就在这里各奔前程吧。”

梅妃一把抓住匕首,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你们、你们不抓我归案?”

“你自由了。”看着她瞪圆的美眸,贺灵川笑得通透,“这不就是你孜孜以求的么?”

这个案子的苦主不在了,牟帝和灵山也不追究了。他作为受委托方,没有非办不可的理由。

这几个字说出来,梅妃眼角和脸庞一起红了。

她收起匕首,给他们一个微笑:“谢谢你们。”

这一笑如百花齐放,在晨曦中娉婷生香。

董锐忍不住问:“你要去哪?蓬国对你的通缉还没有撤销。”

“我也不知道,还没想过呢。”梅妃看了贺灵川两眼,含烟带水的眸子好像会说话,“报仇的时候,光想着报仇了。”

她自由了,好像也茫然了。

天高地远,她要往何处去?

“你这样的女人,一定会找到方向的。”贺灵川说完,就催促董锐登马,“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董锐还依依不舍,回望梅妃一眼。

这么漂亮的女人,真是不多见喽。

马儿没奔出两步,梅妃的声音又从后头传来:

“等一下!”

董锐赶紧勒停骏马。

贺灵川回头望着她:“还打算交代什么?说吧。”

梅妃咬了咬唇,忽然道:“抱歉,我从前骗了你们,关于明灯盏。”

马儿喷了个响鼻,贺灵川拍拍马脖子安抚它:“明灯盏怎么了?”

果然,梅妃这里还有线索。

“其实,我所知道的明灯盏内情,都从父亲珍藏的玉简中看来。当年我父亲为了保持玉简能用,还花了不少工夫。其中录着一本笔记,其着者叫作‘绰云真人’。”

贺灵川眉峰微挑,示意她说下去,实则心头大喜。

绰云真人!

蛛妖姐妹花给他科普明灯盏的要点时,就提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