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御史李琦叫朱高煦评说朝廷大略,朱高煦是比较谨慎的;确定是父皇朱棣要问,他才谈了一些见解。
现在朱高煦处处都比较注意,他很守规矩。缘由无他,只因他有掀起天下风浪的能力他的父皇朱棣也知道这一点。
皇帝的嫡子、朱家亲王,他还能征善战,坐镇一方,其能量爆|发出来,能搅动天下半壁;可惜,还是很难与京师朝廷对抗。在这种情况下,朱高煦只能极力想让父皇相信:汉王府是完全可控的势力。
朱高煦亲自送李琦出书房,叫官员继续送出汉王府。他没有再返回书房,而向承运殿的台阶走了过去。
重檐琉璃瓦的宏伟前殿,其建制与京师的皇城有几分相似。此时这样的建筑,象征着很多很多。世人给它附加了权|力、威严、正义等意味。
然而,朱家得到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在汹汹铁骑甲兵的野蛮厮杀中,在无数罪有应得的屠夫、无数无辜平民的流血牺牲之后,太|祖的一群人站到了最后未灭。
朱高煦在台阶上,抬起手止住身边的宦官随从,犹自走进了空旷宽敞的大殿。
他在硕大的红柱子间徜徉,踱步了一阵,便走上正上方的王位,在他的公座上坐了下来。他把手肘放在扶手上,身体微微倾斜,让手臂撑住了上身的重量。目光仿佛在巡视他的大殿,又仿佛甚么也没看。
很显然,高煦在云南对付土司的手段,让皇帝朱棣很满意;否则朱棣不会又叫人问高煦、有关安南的事。
若是安南战争爆|发,高煦认为皇帝极可能会调他参战。
一来朱棣正当壮年,而且很想建功立业;而高煦这个儿子又表现甚佳,有能力帮助皇帝实现抱负。
二来,高煦虽有些实力和本事,却完全不能反抗皇帝;在皇帝壮年时,高煦从道义和实力上都没什么根本威胁,至少暂时可用。
高煦现在才后知后觉,自己在“靖难之役”后,因为表现太好,反而给了皇帝继续驱驰他的想法。
如果他各种不听话、不受控制,整天胡|搞;估计靖难以后,他就没有多大的利用价值了。
朱高煦想不明白,这样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至少有一点好处,他明显感觉到父子间的矛盾、日趋缓和了。
毕竟不论他是不是整天胡|搞,能力和名分就摆在那里;客观的危险性,不是他怎么做就能有所改变的。
到底是亲父子关系哩,朱高煦觉得父皇心里多少还是有自己。
他坐在公座上,想了很多思绪渐渐清晰,现在唯一能挑战皇帝信任的事,是藏在巫山桃花源的那些猛将!
不过这件事做得还算谨慎,唯有一个风险较大的地方:王贵。
宦官王贵知道得太多了。朱高煦不认为王贵有理由出卖自己,那样的话王贵也会死无葬身之地,没有任何好处!不过这仍然是一个很危险的弱点。
特别是现在,朱高煦判断自己可能要带兵去安南。彼时长时间不在汉王府,安南战场上形势又乱,就怕王贵出甚么差池。
杀|掉王贵,彻底扫除这个风险因素?
王贵是个宦官,朱高煦却也记得王贵为自己出过的力,记得给过王贵的承诺和希望、将来让他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或许,要干事的人,总会对不起很多人、辜负很多人朱棣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辜负!岂不言,一开始就说好的皇储位置;朱高煦现在甚至不认为,等朱棣想传承皇权时、会给太子留个巨大的隐|患。
人有时候不是没办法么?
有百般理由,不过朱高煦还是觉得,这种干法有点太过分了,心里堵着难以释怀。
朱高煦一掌拍在扶手上,人就站了起来,快步向大殿门外走去。
他回到书房门口,转头道:“王贵,你跟我进来。”
“奴婢遵命。”王贵弯腰道。
二人前后走进了旁边一间无窗的小屋子,里面还挂着昆明城的示意图,放着一些小物件。
王贵躬身侍立在旁边,没有吭声,一副听从吩咐的模样。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不久之后,我可能会带兵去安南。想提前派你去另一个地方,你或许会在那里住两年。”
王贵低着头抱拳道:“请王爷明示。”
“巫山县桃花谷。”朱高煦道。
王贵一愣,马上便正色道:“奴婢唯王爷马首是瞻!别说去巫山县,就算王爷要奴婢死,奴婢也无怨无悔!”
“我为甚么要你死?”朱高煦皱眉道。
王贵道:“王爷没让奴婢死,不过奴婢随时准备为王爷死。”
朱高煦不管王贵的死心塌地、有几分决意,他只知道客观上王贵就是个漏洞!
“王贵,你一向对我忠心耿耿,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吗?”朱高煦道。
王贵忙摇头道:“王爷当然不是。”
朱高煦便道:“那要你信我,还是我信你?”
王贵拜道:“奴婢马上去收拾收拾,明日就赶去巫山县。”
朱高煦抬起手道:“叫王斌和你一起去。王斌只消送你到那个地方,不必进山谷。如此一来,王府里总算还有个人知道那地方;将来我想联络你们,可以派王斌去。”
王贵道:“王爷所虑甚是。”
这件事如此安排,王贵虽被关在那个山谷,却又多了个王斌知情王斌在战场上豁出性命,为朱高煦挡过火铳,也是忠心耿耿的人。但王斌和王贵有些不同,那些事、王斌知道得没王贵多;而且王斌是个卫指挥使级别的大将,别人更难动他。
王贵刚买没几个月的小娘,都送给了王斌做小妾,带了些东西就出发了。
指挥使王斌也去书房见过朱高煦一面,明白了要干什么事,很快也准备好了马匹等物。
二人带着路引一路出昆明城北门,干脆利索地踏上了旅途。
王贵骑在马上,回望昆明城城楼,颇有些感概地叹了一口气,又长长地松了口气、露出了些许笑容。
王斌好奇地问道:“别人出远门都是伤心,王公公,你笑啥?”
“没啥,咱家到了深山僻壤里,过得无趣是无趣了些,倒是一件好事。”王贵随口道。
他完全不认为王斌送他,有什么诈如果王爷真有杀心,这么麻烦作甚?在书房就一刀砍了了事!非得叫个卫指挥使心腹大将,来干这种活么?
王贵早就觉得自己不安生,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的密事太多了。他这种小卒,掺和太多事很危险,随时可能变成弃子。
为了大事,王贵不觉得自己的命值钱!
所以前几天在前殿书房,他说就算赴死也无怨,倒不是只为了表忠,因为确实没啥可怨恨的理由。
等王爷提出,要把他藏到巫山县时,王贵心里是非常感激的。王爷为他找到了一条稳妥的生路度过难关!
“王爷是个值得侍奉的主人。”王贵没头没脑地叹了一句。
王斌把黑|糙的圆脸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哼哼”了一声,便转头看路了。王斌现在已是卫指挥使,似乎不屑于听一个阉人在那说教道理。
王贵却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继续说道:“咱这等人,净身不就为了有机会过得好点?只能依靠皇室藩王贵族,贵人也有没良心的人啊可咱们王爷是个念旧的人。”
走到旁边的王斌没吭声。王贵这才回过神来,身边这个不修边幅的黑|糙大汉,其貌不扬却已混到了正三品武官,估计比他一个宦官还看得明白。王斌应该不是像其相貌一般的人,当年郡王府的将士也有好几百人,王斌若没点头脑,恐怕也难以从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
昆明城是云南布政使司最大的城,附近的驿道宽敞,二人刚出城时并排着骑马,走得很快。
前面十来天他们都没多少话说,无非谈谈怎么放置马匹、在哪个驿站落脚之内的事。后来旅途无趣,王斌的话也多了起来。
因为王贵是朱高煦身边的心腹,王斌以前也没少当着他的面怨言。王斌在路上他谈到皇家的事,少不得又骂骂咧咧了一阵。
大抵就是打江山的时候汉王出力最多,出生入死,皇帝却让高炽做皇太子不公平之内的话。
“太子是嫡长子。”王贵此时反倒更清醒,这么提了一句,“王指挥这些话,可别在外人面前说。”
王斌一脸不悦道:“俺还要你教?”
王贵只得勉强地陪笑了一声,悻悻住了嘴。
他们走得官道,不是云南最大的驿道,而是直接去四川布政使司,然后沿大江东下。接着他们找了条船走水路,从叙州府宜宾县从大江顺水而行,路过重庆府地盘后,就到巫山县了。他们走的差不多也就是四川东出的道路。
这条路路程不远,但其间一些地方山高路窄、崎岖难行,二人也不太急着赶路,轻装简行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巫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