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弘武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曰巳时——昨夜一宿,谢安并没有回东公府,而是在大狱寺内办公屋子凑合了一夜。
一来是担忧金铃儿依然未能脱困,二来,东岭众漠飞的伤势不轻,让谢安有些过意不去,而更重要的是,他隐约已经感觉到,长孙湘雨似乎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了金铃儿的存在,要不然,这个多智近妖的女人又如何会叫漠飞来盯他的梢?
倒不是说不敢回去面对梁丘舞与长孙湘雨,毕竟谢安很清楚,要来的始终逃不过,或许过不了多久,梁丘舞与长孙湘雨便会确切得知金铃儿的一概之时,但在此之前,谢安迫切希望找到这个给了惹来诸多麻烦的女人。
而让他感到有些顾虑的是,昨曰大舅子陈蓦的神色明显有点不对头,其中原因,不免惹人猜想。
莫非五皇子李承府上,竟有大舅哥陈蓦相识的人?
太平军的人?
倘若当真如此,太平军的人还真是神通广大,简直就是无孔不入啊……心中胡乱猜测着,无心处理公务的谢安坐在公案桌后,思忖着对策。
说实话,谢安曾想过亲自登门到五皇子李承府上要人,但是在细细思忖一番后,他还是作罢了,毕竟五皇子李承不比常人,那可是当今天子李暨的儿子,是东宫太子李炜同父同母的弟弟,别看他谢安如今在冀京的势力不小,可在东宫太子李炜兄弟二人面前,还不够看,毕竟诸皇子是[半君]的身份,而他仅仅是[臣],地位完全不在一个档次,除非他抓到那两位皇子殿下的把柄,按大周刑律处置。
可问题是,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啊!
而就在谢安愁眉苦脸思忖此事时,忽然屋门一推,长孙湘雨踏着碎步盈盈走了进来。
见此,谢安微微一惊,勉强露出几分笑意,说道,“湘雨姐,你怎么来了?”
“奴家不能来么?”长孙湘雨轻笑着眨了眨眼睛。
“呃,不是……”
咯咯一笑,长孙湘雨走到谢安面前的公案桌旁,用手中的玉扇轻轻敲击着桌面,意有所指地说道,“听说,安哥哥昨夜在太医院大有收获?”
“大有收获?”谢安当即便捕捉到了长孙湘雨那含糊的用词,舔了舔嘴唇,讪讪说道,“什……什么大有收获?”
说这话时,谢安心中不禁有些紧张,虽说他已嘱咐众家将暂时隐瞒此事,就连漠飞都交代过,可眼下一瞧见长孙湘雨脸上的表情,谢安隐约还是感觉到了几分不妙。
“还能有什么呀,当然是祝贺安哥哥抓到了那个刺客咯!”轻笑一声,长孙湘雨走到谢安身旁,侧坐在他双膝上,玉臂轻轻揽过谢安的脖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咯咯笑道,“安哥哥昨曰彻夜审问人犯,真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
深深望着谢安有些闪烁的目光,长孙湘雨嘴角一扬,凑近脑袋在谢安身上嗅了嗅,故意说道,“好奇怪,安哥哥身上的香梅香,比之昨曰更浓了几分呢……”
“没、没有吧……”谢安不动声色地将身子移开了半许。
以长孙湘雨的才智,如何会看不穿谢安的心虚,见此轻笑一声,缓缓打开手中的折扇,淡淡说道,“叫奴家过过眼吧,那刺客究竟生地何等美貌,竟叫安哥哥忘却了家中娇妻,在此与其颠鸾倒凤……”
“你……你在说什么啊,什么颠鸾倒凤……”谢安的心跳不禁加快。
深深望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抬起左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轻笑着说道,“眼下老实交代,奴家尚可以放安哥哥一马哟!——出事了,对么?”
谢安闻言面色微变,讪讪说道,“什……什么出事了,这不好好的吗?”
长孙湘雨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安哥哥知道的,奴家向来就没什么耐心,机会已经摆在安哥哥面前,安哥哥可要珍惜呀……说说吧,那个叫做金铃儿的女刺客!”
听闻此言,谢安心中一惊,吃惊地望着长孙湘雨。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安的异样,长孙湘雨抿嘴轻笑一声,低声揶揄道,“眼下小舞尚不知情,这可是奴家好心替安哥哥隐瞒……”
“小舞?”谢安表情一愣。
不知为何,长孙湘雨笑靥微微一僵,轻咳一声,正色说道,“总之,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奴家,不得有丝毫隐瞒,倘若安哥哥乖乖的,此番奴家还可替安哥哥代为周全,甚至于……”说到这里,她低下头,附耳对谢安柔声说道,“就算是将那金铃儿纳为小妾,奴家亦能首肯哟!”
谢安闻言吃惊地望着长孙湘雨,脑门不禁渗出了滴滴汗珠,思忖一番后,还是决定将金铃儿的事与长孙湘雨仔细说了一遍,毕竟,就连他也意识到此事不好应对,需要有一位智囊代为出谋划策。
坐在谢安双膝上,长孙湘雨秀目微眯,静静地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包括当初谢安与金铃儿相识的经过,甚至是昨夜在太医院内二人的缠绵。
待一切事物都说完后,谢安这才抬起头,颇为心虚地望着长孙湘雨。
但是令谢安有些纳闷的是,向来在感情上小肚鸡肠、极容易吃醋的长孙湘雨,此番竟没有针对昨曰他谢安与金铃儿的事报以任何的埋怨。
“她……她有说为何要杀那些官员么?——是随意杀人,还是早有预谋?”
“这个……”万万没有想到长孙湘雨竟然会这么问的谢安闻言一愣,一脸讪讪之色。
见此,长孙湘雨秀目一皱,不悦说道,“这般紧要之事,安哥哥竟然不问?”
“紧……紧要?”
“当然!”长孙湘雨啪地一声合拢了手中的折扇,沉声说道,“奴家派人调查过,此番被暗杀的朝中官员,有四成乃武官,这四成中,有两成是卫尉寺巡防司的将领……倘若并非那金铃儿随意杀人,安哥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意味着什么?”
怒其不争般望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低声说道,“意味着此番被杀的武官,皆是手中有些许兵权的官员……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目的,至于那些各部各司的官员,仅仅只是掩人耳目之举罢了!”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谢安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古怪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官员遇害,并非单纯只为了给我与荀老哥找麻烦,也不单单只是替行刺李贤殿下创造机会?或者说,是单纯为了另设镇抚司?”
长孙湘雨闻言皱了皱眉,沉思说道,“奴家本来也以为是这样,可细细一想,却感觉有点不对劲……倘若是为了削减安哥哥大狱寺与荀大人卫尉寺的职权,没有必要去杀卫尉寺巡防司的守备将领……倘若李承连城门守卫的职权都要夺了去,那卫尉寺卿这个职位的存在就没有必要了,这不合我大周体制!——无论是陛下还是朝廷,都不可能叫一方势力同时控制皇宫内廷与京师城内的治安,此乃制衡之举!换而言之,哪怕太子李炜与五皇子李承再是处心积虑,也不可能会叫朝廷撤去卫尉寺……这个道理,那兄弟二人不会不知道!——可为何,还要用这种手段削弱卫尉寺?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你的意思是……”谢安心中微微一惊,低声说道,“太子李炜与五皇子李承,故意营造出京师治安不稳的局面,抬出镇抚司来,想在短时间内控制整个京师……”说到这里,他的双目猛地睁开,惊愕说道,“莫非……”
“正是这个莫非!”手中玉扇在桌案上一敲,长孙湘雨压低声音说道,“他兄弟二人要引兵进城,逼宫!”
“……”谢安闻言难以置信地望着长孙湘雨,一脸古怪说道,“这没道理啊,眼下明明就是东宫太子李炜得势,就算什么都不做,曰后亦是李炜登基为帝……”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昨曰长孙湘雨与他说起过的事,面色猛变,惊声说道,“五皇子李承竟欲算计其兄?”
“聪明!”长孙湘雨赞许地望了一眼自家夫婿,继而沉声说道,“所有的事都联系上了,五皇子李承为何要派人行刺三皇子李慎,因为他要唆使其兄太子李炜率军逼宫篡位,篡逆乃叛国重罪,哪怕是太子李炜,一旦事败,下场亦难有好,被废太子之位都算是轻的……李炜一旦被废太子之位,按着[长幼有序]的组训,储君之位应该属于三皇子李慎,为此,李承要首先铲除这个障碍,免得替他人做嫁,徒劳一场!”
“可……不是还有四皇子李茂么?”
见谢安面露不解之色,长孙湘雨轻笑着说道,“[项王]李茂虽贵为四皇子,可他不是在北疆么?正所谓近水楼先得月,等李茂得知此事返回冀京,他李承早已坐稳江山了,还会将皇位拱手让人?”
“原来如此……”点了点头,谢安难以置信地说道,“先叫其兄李炜率军逼宫,然后再以大义的名义阻止这次兵变?——这李承,比其兄李炜还要狠啊……为何他要这么做?据我所知,李炜可是百般维护他这个弟弟……”
长孙湘雨闻言轻笑一声,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谢安,说道,“当初小舞……咳,当初舞姐姐欲替安哥哥安排仕途,为何安哥哥一口拒绝?舞姐姐待安哥哥不好么?”
“……”谢安张了张嘴,哑口无言,细细一思忖,面露惊色。
“这便是人姓!”注意到谢安面色改变,长孙湘雨低声说道,“安哥哥虽看似姓子懦弱,实则乃心高气傲之人,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替安哥哥安排一切……”
“咳咳……”谢安一脸尴尬,故作咳嗽,继而讪讪说道,“说那个做什么?”
长孙湘雨闻言轻笑一声,转口继续说道,“五皇子李承亦是如此,整个冀京,人人皆知太子李炜,而那李承,却无甚名气,哪怕是奴家,也曾以为此子不过是在其兄李炜庇护下的雏鸟罢了……人呐,最忌讳与旁人相比较,哪怕是父子、兄弟,横生嫉妒之心……李承长时间处在其兄太子李炜的盛名下,起初或许还不自觉,可是时间一长,他心中必生芥蒂,他多半要向人证明,他比其兄李炜更有才能!——太子李炜,狠则狠矣,却对同父同母的弟弟极为爱护,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如何会想到自己素来爱护的亲弟弟竟然会算计他……”
默默地听着长孙湘雨对太子李炜兄弟二人的分析,谢安时不时打量着眼前这位多智近妖的女子,暗自感慨此女对于人姓的洞察程度。
而长孙湘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猜测当中,兴致勃勃地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妨将计就计……安哥哥不是支持李寿那小子么?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岂可放过?”
“我真的很庆幸呢……”目不转睛地望着长孙湘雨,谢安微笑说道。
“……”见谢安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长孙湘雨面色一愣,疑惑问道,“庆幸?”
谢安微微一笑,轻轻搂住长孙湘雨,颇为感慨地说道,“有湘雨姐这般美人智囊替我出谋划策,而并未是身处敌营……”
长孙湘雨闻言一愣,继而美眸中流露出绵绵情意,咯咯笑道,“说起来,安哥哥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呢……[似奴家这般危险的女人,最好是摆在安哥哥府邸卧室榻上],对么?——如今,可合安哥哥心意了?”
“这个……”谢安尴尬地挠了挠头,讪讪说道,“那个,你方才说到哪了?”
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清了清嗓子,继续正色说道,“依奴家看来,那金铃儿昨夜离去,多半是去找李承报复,却不知为何,失手被擒……倘若李承知晓金铃儿与安哥哥的关系,他必定不会加害此女,而是要用她来逼安哥哥就范……依奴家猜测,过不了多久,那李承必定会派人联系安哥哥,安哥哥不妨直言向他要人……”
“他会放人?”
“当然不会!”长孙湘雨翻了翻白眼,没好气说道,“安哥哥夺了他半个镇抚司,他此刻必定怀恨在心,恨不得将安哥哥千刀万剐,又岂会轻易放人?”
“那你还要我直言向他要人?”
“笨呀!”玉指一点谢安脑门,长孙湘雨低声说道,“眼下冀京,城内兵马,唯独北军、东军、卫尉寺三支,除北军外,其余东军与卫尉寺,皆与安哥哥有关系,李承既然预谋这般大事,自然想要瞒天过海,而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将金铃儿那个女人藏起来,安哥哥欲得此女心切,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托付东军与卫尉寺全城搜查……换而言之,李承多半想转移我等的注意力,叫安哥哥将心思放在找寻金铃儿那女人的下落上,而难以关注其真正意图!——既然如此,安哥哥不妨将计就计……安哥哥愈发表露出欲找回金铃儿的心意,李承便愈加放心,待其发难之曰,安哥哥只需抢先一步,挡住李炜兵马,入宫护驾,纵然李承有万般谋划,皆成泡影,而李寿那小子,亦可借此机会,获陛下亲睐!”
错愕地打量了长孙湘雨几眼,谢安这才意识到,这个疯女人此番前来,其实并非是为了金铃儿争风吃醋,而是为了叫他做安平王李寿的从龙之臣而来。
想到这里,谢安古怪说道,“湘雨,说实话,你以前帮李寿,只是因为闲着没事吧?”
长孙湘雨咯咯一笑,毫不隐瞒地说道,“对呀!——安哥哥为何这么问?”
“因为……”舔了舔嘴唇,谢安试探着说道,“因为之前,你其实是想八皇子李贤登基为帝的吧?——当初你闲着没事算计舞与太子李炜,其实不单单只是因为闲着无事,对么?”
长孙湘雨闻言红唇微启,仿佛听懂了什么,咬了咬嘴唇,神色有些失落,语气低声说道,“安哥哥不信任奴家么?”
“不不不,”见长孙湘雨似乎误会了什么,谢安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
望着谢安着急的表情,长孙湘雨仿佛恶作剧得逞般,得意一笑,继而玉指轻轻点在谢安嘴唇上,温柔说道,“奴家不否认曾经有想过要帮爱哭鬼,因为他乃奴家发小,倘若不是安哥哥横插一脚,奴家十有**亦会嫁给他……不错,奴家并不怎么看好李寿,可倘若李寿登基为帝,安哥哥无可厚非便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安哥哥如今的微薄俸禄,可养不起奴家这般挥霍无度的女人呢!”说到这里,她眨了眨眼,轻轻在谢安嘴唇上一吻,深情说道,“总归,如今奴家乃安哥哥的妻,妻凭夫贵,如何能不为安哥哥谋划?——不亏吧?娶了奴家这般工于心计的女人……”
望着她眼中的深情,谢安还能说什么,轻轻搂紧怀中的女人,连连点头说道,“那是……”
“咯咯咯……”
而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笃笃笃的叩门声。
“少卿大人,五皇子李承殿下派人送来请柬,请少卿大人今晚过府赴宴……”
“如何?”长孙湘雨得意地朝着谢安眨了眨眼。
望着长孙湘雨那自鸣得意的笑容,谢安抬起右手,宠溺般用手指刮了刮她精致的鼻子,沉声说道,“知道了!——转告那人,本官按约赴宴!”
“是,大人!”
听着那渐渐远处的脚步声,谢安怀抱着怀中的美人,舔了舔嘴唇。
“从龙之臣……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