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心脏一缩,耳根颤了颤,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宁宁,你说什么?”
“爸爸!”
字正腔圆的字从宁宁口中再度吐出,萧笙面部的肌肉抽了好几下,唇角动了又动才发出声音,“再叫一次。”
“爸爸,我要……”他的小手指着宁迹,脸上的神情像是一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急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萧笙摸了摸他的脸,清澈的眸晶莹如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四哥,你听到了吗?你的儿子愿意开口叫爸爸了,算我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摸了摸宁宁的小脸,把眼里的泪**了回去。
明姐送来了排骨汤,她没胃口,宁宁坐在她的身旁,不似往日那么黏她,就连最喜欢吃的蛋糕也只是吃了两口就不吃了,不断的往重症监护室里看。
萧笙愣了愣,把他抱在怀里,视线落在重症监护室的人身上。
阿迹,你看,我和两个孩子都陪着你,你怎么舍得不醒过来?
时碧柔拿了件大衣披到她的身上,她抬了抬头,轻声说了声谢谢。时碧柔眼眶蓦然一酸,“笙笙,带着宁宁先回去吧,这里有医生,不会有事的。”
她摇头,“我要在这儿等他,年三十我们没在一起过,新年第一天总要在一起的。”
时碧柔咬了咬唇,转过身去抹了抹泪。
晚上宁锡元来了,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眉宇之间没了往日的神采,眸色淡了下去,裹着无力。
宁迹是他最出色的孙子,也是他最看重的继承人,如今躺在这里生死未知,大儿子和大孙子又接连传来了死讯。
他作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实在难以承受。
他看着萧笙,又看了看萧笙怀里的宁宁,那张小脸和宁迹太过相似了,除了眼睛之外,其他地方几乎跟宁迹如出一辙。
半晌,他张了张口,“笙笙,先带着孩子休息会儿,老四醒过来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她摇摇头,已经没有了张口说话的力气,只是轻轻拍着宁宁的背,像是想要把宁宁哄睡一般。
宁锡元想要再张口说些什么,只见一旁的时碧柔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萧笙性格固执,没等到宁迹脱险,她是不会离开的。
时碧柔看着她越发苍白憔悴的脸,心脏剧烈的抽搐着。她这个女儿,上天从未给过任何优待。
宁宁瞪大了眼睛,黑葡萄一般的眸紧紧看着她的脸,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一般。
“宁宁,睡吧,妈妈抱着你。”她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弧度不深,却已经足够可以让宁宁安心。
宁宁眨了眨眼睛,“爸爸……”
“爸爸也在我们身边,很快就能抱宁宁了。”她咬了咬下唇,眸光晃动。
宁宁点了点头,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伸出两条小手臂去圈她的腰。
见他慢慢睡熟,萧笙才抬头看向时碧柔。
时碧柔急忙伸手去接。
“让明姐带他去休息室睡,万一有什么事,他们父子还能……”
“见最后一面”几个字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萧笙哽咽,微微侧过脸掩盖了眸里泛滥的泪光。
时碧柔咬了咬唇,点点头把孩子接了过去递给明姐。
她想要起身,无力的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肚子狠狠抽搐了下,她猛然一拧眉,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捂住了肚子。
“笙笙……”时碧柔惊呼。
她摇摇头,脸色苍白,“没事的。”至少在宁迹的情况未确定之前,她不会有事。
宁锡元看着她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才发觉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离谱。
她配得上宁迹,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谁的外孙女,就凭她自己,已有资格站在宁迹的身边。
她足够的睿智,也足够的理智。
重症监护室的仪器突然发出异常的声响,萧笙身体蓦然一僵,朝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走了两步,两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笙笙!”时碧柔急忙扶住她。
她抿了抿唇,轻轻摇头,接着时碧柔的力道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抓住唯一一点支撑的力道都没有。
她愣愣看着那道玻璃,穿着无菌服的医生和护士正在做各种急救措施。
明姐放好宁宁之后过来,看到这幅场景心脏蓦然缩了缩,快步走过来和时碧柔一起把她扶了起来。
宁冉和宋雅兰站在门外,脸色煞白。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也让人深受折磨。
萧笙已经身心俱疲,目光像是凝滞了一般,大脑中一片空白。
周围静的可怕,似乎连空气振动的声音都能被人们清晰的捕捉。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医生终于出来,额头上都是细细的薄汗,脸色苍白,但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想走上前去,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医生走至她的面前,“暂时稳定住了,但……”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萧笙心里悬挂着的那颗大石头蓦然间沉了下来,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心海之间的惊涛骇浪似是要把她淹没一般。
她紧咬着唇,一句话没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从喉咙间挤出声音来,“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想要拒绝,可看到她的样子也忍不住垂下头来,“别太长时间。”
宁迹和萧笙之间的事他有所耳闻,一对夫妻经历了那么多,走到今天不容易。
萧笙换上了无菌服,静静看着病床上的人,她不敢上前,静静站在床边,僵硬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唇角勾起的弧度薄淡,“你怎么这么坏?我都跟你离婚了还这么折磨我,你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给你生孩子,我都答应了,你还想要什么?”
她越说越难以控制情绪,所有的情绪都凝成了泪珠滚落,“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醒过来好不好……”
床上的人不能给她任何反应,被纱布包裹着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萧笙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像是个狼狈的逃犯逃了出去。
她情绪紧绷着,像是在等待一个爆发的点。
时碧柔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甚至难以想象,如果宁迹没了,她该怎么办?她会怎么做?
有宁宁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至少可以不担心她会寻死,可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宁锡元叹了口气,眸中有泪光闪现,他轻轻背过身去,一抬头正好扫到门外站着的宁旭泽。
他站在门外,视线紧紧落在萧笙的身上,两只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宁锡元紧咬着唇,后知后觉自己错得离谱。
……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萧笙一夜未眠,脸色苍白到了极致,两个眼睛乌青。静静靠在时碧柔的怀里。
“笙笙,没事了,睡会吧?”时碧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企图稳定她颤抖的身体。
萧笙抬头看了一眼,医生从身旁走过来,她猛然站起身,挪动脚步跟了过去。
医生进了监护室,她站在外面,静静看着。
垂着的手臂被人拉扯,掌心之中被注入一股温暖,她轻轻低了低头,看着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的宁宁,紧绷的情绪舒缓了一些。
医生出来,脸上的沉重被冲淡了一些,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宁太太,四少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再观察几天没什么大碍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萧笙愣了愣,握紧了宁宁的手,嗓音沙哑,“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医生抿唇,轻轻摇了摇头,走开了。
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萧笙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扬了扬唇,“宁宁,很快就可以看到爸爸了。”
……
消息太大,想压都压不下来,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平顺,宁氏集团乱作一团,不少人在都召回来加班。
宁旭泽主持着公司的事务,记者围堵在宁氏集团楼下,他沉着脸在保镖的护送下从人群中挤过去,耳旁是记者犀利的提问。
“宁七少,听说这次宁大少的死和宁四少的车祸并非是意外对吗?可以说一下具体细节吗?”
“听说大少四少相继出事,最大的受益人是您,您不想说点什么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出现?真的和您无关吗?”
宁旭泽眉心越拧越紧,两只手紧握成拳,想一拳砸在刚刚说话的记者身上,但生生克制住了。
似乎所有人都在怀疑是他。
宁锡元在怀疑他,萧笙也在怀疑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最大的受益人的确成了他。
宁中杰,宁延和宁迹相继出事,他现在成了总公司唯一的掌权人。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在意的只有萧笙的态度。
记者被保全拦截在外,他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看着外面的风景,心底深处一片荒芜。
……
宁迹的情况慢慢稳定,萧笙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两天没合眼之后,终于倒在了时碧柔的怀里。
时碧柔心口发疼,叫来护士帮忙一起把她放到了床上。
她睡的并不安稳,眉心紧紧蹙着,手和脚都蜷缩着,一种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宁宁眨了眨眼睛,也跟着她爬上了床,躺在她的身边闭上了眼睛。
宁家大多数人都守在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正值过年,宁家处于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宁锡元安排了人处理宁中杰和宁延的后事。宁延的妻子沈婷茹哭的撕心裂肺,沈家派了人过来,想要把宁延的遗产拿到手的野心不言而喻。
宁旭泽处理完公司的事便会来医院,却从来不上前,只是远远站着,站一会儿就走。年初三,宁旭博从外面采风回来,一回来便带着风尘仆仆的疲累到了医院。
宁迹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但依旧昏迷,情况有些不稳定,医生建议不要太多人探视,萧笙守在病床前,除了亲近的人外,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
宁旭博敲了敲门。
萧笙抬头,看到他眉梢动了动,缓缓站起身。
“我前段时间出去采风,一回来就听说四哥出了事,过来看看。”他视线落在宁迹的身上,轻咬了下薄唇,“你还好吧?”
“挺好的。”萧笙重新坐了下来,拿着湿毛巾轻轻给宁迹擦着手背,“情况已经稳定了,至于什么时候醒,看天意。”
宁旭博抿了抿唇,垂眸想了想,抬脚进去,看着她憔悴的样子眸里划过一丝心疼,“会好起来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四哥醒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得多心疼。”
萧笙唇角动了动,没有答话。
此时说太多只会让她感觉到厌烦,宁旭博适时闭了嘴。看着宁迹的样子轻咬了下唇,“我听说,四哥车上的刹车被人动了手脚?”
萧笙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不会放过他的。”
宁旭博心口一颤,没再接话。轻轻低下了头。
宁家现在处于敏感阶段,有时候多说一句就会惹祸上身。
他看着面前瘦弱的女人,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再度发出声音,“笙笙,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会倾尽所有帮你。”
萧笙微微一愣,抬起头看他。
他适时低头,萧笙没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眸里闪过一丝自己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莫名的,令人觉得……害怕?
宁锡元推门进来,看到他在微微一愣。他站起身,和宁锡元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
宁锡元叫住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他回答,“来看看四哥。”
宁锡元抿了抿唇,“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他摇头,“我不知道,我最近没跟他联系,不过我听他的助理说,他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应该在休假。”
宁锡元低头思忖了片刻,又抬起头来,“马上和你父亲联系,让他尽快回国。”
“回国?”宁旭博有些诧异,“爷爷,我父亲他……”
“我知道你们父子的心思,可这个时候不是推辞的时候。”他叹了口气,“你四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在他醒过来之前,公司总得有人主持大局。我老了,你父亲是最合适的人选。”
前段时间宁氏集团的内斗沸沸扬扬,而宁中平,是唯一一个没有参与其中的人,宁旭博又生性淡泊。
除了他们父子,宁锡元想不到更合适的人。宁迹昏迷不醒,没人压住局面,宁氏就是一盘散沙。
萧笙闻言,诧异的直起了头,淡凉的视线在宁锡元和宁旭博之间转了转,轻轻呡了下唇角,和宁迹紧握在一起的手力道重了重,眸光渐渐复杂。
门外,宁旭泽听的一字不落,眉心渐渐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