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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乐章 爱告诉我(10):幻梦一场?

这座巨大建筑的拔升窜高,虽然只有很小的一截,但过于剧烈、过于突如其来。

东道主与宾客们整个进食的动作,都被硬生生被晃停了几秒!

“这个舍勒?......”

特巡厅的两位邃晓者一个箭步,站立在收容祭坛的界面边缘张望而去。

他们不仅灵感远超常人,察觉到了整座教堂的“地势拔高”现象,与指挥台上第二乐章的开启有关,而且,对辉光折射下来的灵知气息更为熟悉。

“这个舍勒竟然在指挥的时候直接选择投身辉塔?”

“从此前的表现来看他应该已是邃晓者,莫非是持着新的密钥准备穿越更高处的门扉了?”

前期总谱分析是一回事,现场聆听效果效果是另一回事,作曲家本人亲自指挥又更是云泥之别。

以至于刚刚还信誓旦旦“他只能按照开篇程式探讨下去”的何蒙,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拿捏不准,舍勒这部作品的发展到底算不算“搞意外名堂”了。

冈转过头去,清冷眼神扫视边缘地势更低处的延席。

“谢肉祭”的氛围仍在高涨。

稍稍被震颤打断的嗜肉口舌们,再度接续起摄食与被摄食的典仪进程。

唯独是那些浸没华毯的猩红液体,在赤红教堂被抬升后,似乎展现出了与整座建筑不在同一空间制约下的现象:原本升起的液面,又一瞬间相对降了下去。

幅度很低。

“舍勒先生的发展很有新的东西,不过仍然是授讲‘红池’知识的虔诚门徒呀~”

全身已被血浆浸透得发亮的芮妮拉,捋了捋自己粘稠板结的发丝,气若游丝地轻声而笑。

“西大陆来的外邦人以南国灵感作管弦乐,总归是有一些常规界限外的思路,不过,一部长篇作品的基调已经奠定,更何况这个第一乐章的篇幅长达三十多分钟......”另一方,听闻第二乐章的冈也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注意稳固神智,‘芳卉诗人’的梦境国度坍塌在即,‘红池’的真知造物马上就会陆续分娩下来......”几名在调查员队伍中担任领队的负责人,对身边人做出低声提醒。

结合此前领袖的几种可能性推测,又观察到更进一步的现象后,特巡厅众人已经基本确认了南大陆的本质。

50小节,第二乐章副题,长笛和小提琴声部出现了不安的三连音。

各个声部在范宁的控制下出现激烈起伏的回旋音组、颤音和跳音,随即衍变为更具戏剧性的附点节奏、五连音甚至六连音型……

一场勐烈的暴风雨席卷了狐百合原野,花朵和枝叶在呻吟和抽泣,地表出现更大范围的破败荒芜。

“噗呲。”“噗呲。”

延席上宾客们胃口永无餍足,而数节红肉白肉相间的肢体,从他们逐渐涨圆的腹部上刺穿,带出一大堆稀里哗啦的鲜红组织液。

宾客们一个个栽倒在地,头颅仍在兀自瞪眼进食。

而转眼间,走廊过道上就涌满了这种出自“红池”的令人困惑的生物。

他没有头部,她没有躯干,它只有类似人臂和人腿的肢节,根部收束成轮状或星型放射状。他们有的是6肢一组,有的是8肢一组,或超过10肢的畸形组合,她们没有进食器官,却无时不在宣扬食欲,它们没有发声器官,却持续着令人混淆的低语。

“原生先知?......”何蒙眉头皱起,这是一种极其罕见、资料甚少的移涌生物,被梦见的桉例记录已经断层数百年未出现了。

不过,移涌生物本身在此场合的出现,就进一步确认了他们之前的判断。

随即他和冈也不敢再顾及外界的动静,趁着以“刀锋”为核心的暂时安全的秘仪庇护,全身心沉浸到了收容祭坛的操控之中。

这些令人困惑的“原生先知”从宴主体内诞出后,一部分开始摄食身边的人类躯体、毛发与残余,一部分肢体飞速旋转,窜至教堂的墙体、石柱和拱顶各处。

在场宾客中的部分有知者们,在受到直接的异物威胁后,尽管受到典仪进程的影响,还是本能地欲要作出反击。

但这种生物的困惑低语,让连高位阶的灵性都受到影响难以集中,更何况这还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在半桶水状态下,有知者们全然没有反击之力。

它们无论肆虐到哪,留下的都是一片虚无的蜂窝状空洞,仅有暗红色雾气从其间透出。

但范宁第二乐章的推进,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

——漂浮在红雾空间的赤红教堂被抬升后,芳卉圣殿中实力更强的那几位神职人员,包括菲尔茨、卡来斯蒂尼两位邃晓者和另四位花触之人,从思维被侵染的状态中短暂清醒了过来!

尽管很多深层次的变故来不及在心里消化,但他们一看到遍地的怪异肢体和密密麻麻的孔洞,便知道今天恐怕到了难以善终的最后一日了。

“快,拜请‘擂击者’!”

几人相视一眼,拖着蹒跚踉跄的步伐移步到了礼台上。

他们嘴边还挂着来不及抹掉的猩红色残渣,此时四人颤抖着从衣衫里掏出了一枚果实状的物体,而两位邃晓者则强撑着降入战车,并各自取出了一个金红色的铃铛。

脸颊肌肉颤抖,脖子青筋凸起,这几人竭尽全力稳固住神智,诵念祷文使果实化为齑粉,然后在勐烈的铃铛摇晃声中,跟随定音鼓的鼓点,踏出了一段复杂奇异、迂回反复的无休舞步。

鼓点、祷文、铃铛声、脚步声……在共振的传递下,松软多汁的空气被晃出水花,而礼台后方那金红色的庞然大物“欢宴兽”也隐隐轰鸣了起来。

最终,震颤传遍了偌大教堂内一切可晃动的事物,悬挂的吊灯、摇晃的烛火、银质的叉铃、还有肢节旋转无休的“原生先知”本身……事物的点线面被拉出了红色的残影,又逐渐变橙变亮,最后两只源自节拍而亢奋激昂的移涌生物“擂击者”从礼台前方蹦了出来。

很难对它的形态作细致描述,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处在动态高速的舞蹈中,只能从亮黄色的残影大致看出约三米高,头颅已经严重退化,躯干也显得相对孱弱,唯独四肢无比发达而伸展。

台上摇铃和踏步的几人童孔开始扩张、鼻端开始淌血、仍旧勉力支撑。

两只“擂击者”一跳下台,立马有七八只“原生先知”被裹挟着卷入疯狂的舞蹈,又在几个呼吸后被勐地甩出,只看得几根断肢抛飞出去。

乐队奏着结束部三拍子的旋风快速音群,一时间这两只无休的生物就像两台高速离心机一样,所到之处“原生先知”血淋淋的肢体到处乱飞,有的星状轮束只剩三四只腿臂相连,有的彻底断成了一小截一小截。

但很快,更多的“原生先知”蜂拥而上,将大主教菲尔茨单独召唤的那只“擂击者”吃得千疮百孔。

卡来斯蒂尼和另外四名神职人员控制的那只,更是没受到太多攻击就自行溃散——他们的实力加起来也不如邃晓三重的菲尔茨,已经因为精疲力竭直接晕倒在了礼台上。

摇铃铛的菲尔茨双腿打着筛子,眼神又开始出现涣散之势,恐怕也再撑不住几个呼吸。

辉塔中。

范宁看着眼前这些由光与暗的环状影子组成的堆叠风景。

“门扉路径之中全是抽象意义上的守卫,一旦密钥存在缺陷,对灵知的回应出现错误,甚至只是思维稍有迟钝、灵感稍有不怠,那就不是自己收容灵知,而是反倒将自己献为灵知的一部分……”

“即使回应正确,不够合理的解答步骤也会导致观察角度的偏移,为自身埋下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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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谨慎地修正着所驭战车的状态和轨迹,同时,指挥棒示意出钟琴在尾奏敲出丧钟般的声音。

“叮…叮…叮…”

这并非他的主要目的,但短暂的灵性共振,让庞大的“欢宴兽”发出了高亢的金石破空之声。

“叮!…叮!

…叮!

!…”

足足五只新的“擂击者”,从教堂各处摇晃的线条中拉扯而出!

对抗“原生先知”的战局似乎又有短暂扭转了,可惜好景不长。

这种令人困惑的生物不仅会好几只好几只地从宴主的身体里钻出,它们还会摄食同类的残余,甚至去和陷入疯狂状态的宴主们媾和,然后自己诞下新的另几个自己。

又三分钟过去,“擂击者”再次千疮百孔,一地的破碎皮肤仍在自己舞动。

而整个赤红教堂墙体已经出现了数米甚至数十米的开裂与空洞。

地面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血色的粘稠液体如泥浆般四处溢流,将躺倒在地的宴主们身影完全淹没,已有好几张延席桌椅直接从空洞坠入了下方暗红雾气的万丈深渊!

灵性已经枯竭的菲尔茨大主教,眼睛中翻出鱼肚白,整个人轰然倒地,腿脚不停无意识地抽搐。

现在暂未受到“谢肉祭”明显影响的,除了收容祭坛中的特巡厅一行,就是台上灵性处于演绎状态的音乐家了。

范宁的目光只投向于该投向之处,他小心翼翼地控拍。

266小节尾声,木管组吹出从强至弱,渐行渐远的三连音群。

这是花儿最后的申诉与渴求,比起第一乐章混沌晦暗的“神秘动机”,它们实现了“有”的突破,然而它们的凋零凄婉又低级,在此恳切祈求着进入更高的范围和领域。

“灯影之门”的内部路径中,范宁再次感到穿梭门扉的“战车”能量即将溃散,而前方道路仍旧无穷无尽,到处都是拷问知识的咄咄逼人的无形守卫。

“再一次,战胜低级,向上升起!”

范宁双目如炬,左手轻点弦乐组方向,右手则遥遥向单黄管声部探出。

第三乐章,“森林的动物告诉我”。

轻灵的分解八度拨弦声响起,单黄管吹出鸟鸣的固定音型,与长笛描写布谷鸟的舞曲主题交相辉映,带来异域气息和神秘风情的谐谑曲开篇。

声部中越来越多的鸟儿声音婉转啼鸣,形成大胆的对位关系,音程之间的摩擦挤压甚至带有一丝挑逗的香艳风情。

这里仍有“池”的秘密,但鸟儿的灵性比起花朵,无疑是一次更为明确的高级对低级的战胜。

范宁所驭战车的光与影更加凝实了几分,朝着路径前方继续穿梭而去。

“轰隆!

如孤岛般漂浮在深渊上方的赤红教堂,再度向上拔高了一大截,将侵染上来的雾气与血液甩开,让成百上千只“原生先知”坠入了地毯之下的虚无!

“你背叛了宴主!”

“你背叛了‘红池’!”

“舍勒,你该死啊!

!”

在舞台侧方汩汩冒血,眉目低垂的芮妮拉,突然整个人勐地站起,发出慌张又歇斯底里的嘶吼咆孝声!

第三乐章的再次拔升,似乎惊起了这个女人的什么内在改变,红肉色的皮肤开始在其体表断断续续生长,就像蜈蚣状歪歪扭扭的布丁,她暴突的眼珠深深地陷进了肉坑里,背后的骨架开始隆起,逐渐变为每个部位、每个方向的肿胀开裂。

“嗤拉!

!”

就和曾经的“经纪人”一样,血浆和肉块四散纷飞,芮妮拉破损如褴褛般的身体条条绽开。

一位身材小上一号、肤色像新生婴儿般柔嫩又苍白的女人从其中钻出,她深红色短发旁的耳饰滴落着血污,五官与面部看不出深度的情绪,线条在认知中难以拼接为一体,就像将储物袋中的物件一股脑倾倒在桌面上。

“绯红儿小姐?”范宁曾经目睹过《痛苦的房间》发生异变后的内容,他认出其以真面目示人的形象。

对方的身影直接化作一道血光朝指挥台激射了过来。

以范宁目前的状态或实力,绝对难以做出有效的应对,但是,他不疾不徐地朝乐队给出提示。

第三乐章第37小节,竖琴和中提琴牵引出静谧的颤音。

半路,层层生长的巨大枝叶与花瓣将“绯红儿小姐”牢牢地包裹在内。

“嗡!—嗡嗡!——嗡嗡!……”

教堂墙体的边缘位置,那扇已经毗邻空无、摇摇欲坠的廊门处,响起了场外邮号的嘹亮独奏,与相隔几十米之远的台上乐队遥相呼应,形成了奇异的音响空间效果!

而那位持号之人,躯体大多数位置都是鲜艳的花叶形态,仅有面容上依稀具备吕克特大师的五官特征。

圣者伈佊!

第三乐章中间的这一大段场外邮号solo的核心材料,本就是范宁汲取了《在午夜》《我弃绝尘世》等诗歌中遗世独立的意境后谱成,圣者伈佊在这一环节出场也在两人商议的计划之中。

但指挥中的范宁还是一时间错愕数秒。

“这两人?…直接以本体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因为……”

范宁突然明晰了一种可能性。

执序者原本的身体已经升华,他们并不是活在世界表象的生物,但是,现在他们能直接在自己面前交锋,而且,并非神性具象的指代朦胧形态……

再结合自己投身辉塔后还在的“醒时图层”、墙体外化为虚无的外界、以及在眼皮底下凭空消散的部分宾客,结合来到南国后种种过往的疑云,一切都只能说明……

范宁目不斜视地指挥弦乐组作出微妙的力度变化,而他的嘴里却喃喃吐出了数个单词,以向站在乐队场外的伈佊求证:

“梦?”

“这片曾经属于‘芳卉诗人’的国度,本质上只是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