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泰盛的手下离开后,赵鸣人忍不住带着点嘲讽说道:“这家伙穿的衣服有些逾制了。”
胡月莲眨了眨眼睛,方才那家伙的衣服在胡月莲看来与大宋上层没多大区别,实在想不起有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地方。
“那人配了玉佩。”赵鸣人答道。
胡月莲己完全不理解带个玉佩就怎么逾越了制度,这在大宋是完全不能想象的规矩。可这里是倭国,一片神奇的土地。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让胡月莲感到意外。所以胡月莲根本不回应这个话题,她对赵鸣人说道:“明天我们就去四国,看看倭国水军是什么打算。”
第二天,使团就分成两部分。赵鸣人带领十番队的人前去四国那边寻找倭国水军的晚辈联络。胡月莲他们暂时留在镰仓继续自己的外交使命。
先乘坐人力划桨的船只抵达在水足够深的位置停泊的蒸汽船,这艘船只已经接到了信号,开始生火加热。没多久,船只就向南驶去。镰仓在后世东京南边几十里的地方,位于倭国关东平原的最南边。从这里出发,普通船只需要两三天才能进入濑户内海。原因很简单,倭国并没有建立起大宋那样完善的灯塔体系。在大宋,那些出色的领航员可以完全依赖灯塔的指引在漆黑的海上航行。在倭国,漆黑的大海很容易就吞噬掉船只。
将大宋与倭国对比,赵鸣人能够轻松想出几十个巨大的差距。然而赵鸣人发现已经奔五十岁而去的他却更想留在倭国。赵鸣人的孩子已经是宋人,他也安排孩子在大宋好好读书,力求上进。平常的时候赵鸣人甚至不会讲倭国话,便是被孩子说他的汉话说的不好,赵鸣人也坚持在大宋说汉话。这么做的原因就是让孩子觉得大宋才是他们的家。
现在面对故国,赵鸣人心中已经决定,他要终老于倭国。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这里的山水,这里的海天,都如磁石般吸引着赵鸣人回到故乡。并且不愿意离去。
大宋的蒸汽船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跑到了濑户内海的东北入口。那是倭国本州岛与四国岛间的入口,与大洋上的汹涌的波涛相比,濑户内海简直是一片平静的湖泊。蒸汽船在一个个的地方放下小船,让那些原本就来自于倭国‘水军’的十番队成员下船。他们回到岸边之后就返回家里。
这些人也承担着联络当地‘水军’的责任,也可以回到故乡探望。所有返乡者都背着大包小包,有些人干脆拉着小车。上面堆放着带回给家人的各种物件。棉布,丝绸,牙刷,砂糖,红糖,胶底鞋,毛巾,钢质农具。任何大宋生活用品带回倭国都能让家人非常喜欢。
赵鸣人是四国岛上的伊予国人,伊予水军乃是倭国最强大的海上力量。赵鸣人带了四个随从登上了故乡的土地。在港口处,赵鸣人径直走进了一处看着还行的房子,大摇大摆直入正厅。
房子的年轻侍从们不知道这位大爷到底是什么来头,就见他身后跟了四名随从,三个人都是普通的倭国人,另外一个则是身材比倭国人高出一头还多,鼻梁异乎寻常高挺的女人。
没多久,房子的主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在一众人等护卫下快步到了大厅,仔细辨认了好一阵子,那人讶异的喊道:“是鸣人君么?”
“千勇,你也长大了。”鸣人用长辈的口吻说道。
虽然两人都是熟人,但是见面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亲热感。鸣人打了招呼,就说道:“你父亲呢?”
“我父亲已经去世,现在我乃是村上水军的首领。”村上千勇大声答道。
赵鸣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与上一任村上的当家是平辈的伙伴,后来两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没想到这次讨伐三佛齐,几年后两人已经再也无法见面。这让鸣人心中十分难以接受。他最初的计划里面是要与上一任村上家的当家商议事情。
看得出,村上千勇对于鸣人很警惕。赵鸣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村上家自称先祖是村上天皇的皇子具平亲王之子源师房,鸣人则是没有姓氏的一个家伙,师从当地水上功夫厉害的老‘水军’。然而十年前鸣人得到了大宋宗室赵嘉仁赐姓‘赵’。这可是有十足含金量认证的出身。等到赵嘉仁成为大宋皇帝之后,赵鸣人更是身价倍增。村上家的人承认的祖先没认证,而且村上与源氏之间并无直接联系。赵鸣人的待遇等于是倭国国王亲自给鸣人赐姓‘藤原、橘、平、源’中的一个。两者高下立判。
也许是觉得这么剑拔弩张的感觉也不太好,村上千勇问道:“不知这次鸣人君回来是为了什么?”
赵鸣人坦然在榻榻米上坐下,等村上千勇也坐下之后才说道:“大宋想在咱们这边做些生意。我此次受命前来就是要推动此事。”
“是大宋皇帝的意思么?”村上千勇整个人都有些僵直。能让赵鸣人亲自回来,想来有可能是大宋皇帝的命令。
“没错。正是赵官家的命令。”赵鸣人说的非常自信。
这番对话让村上千勇背后的那些人变了脸色。自从听到了赵鸣人这个传说中的名字,这些人的脸色就有些变化。当下濑户内海水军的最大雇主是大宋皇帝,而不是倭国的势力。通过十番队的这个组织,成千上万的倭国水军们找到了低死亡率,高盈利的买卖。
村上千勇的神色更是紧张,他连忙问道:“不知鸣人君可否讲来听听。”
赵鸣人笑道:“很久没回来,我想去道后温泉洗一洗。有什么事情就等我从道后温泉回来再说。”说完,他起身带着四名随从径直离开村上的宅子,竟然真向着道后温泉前去。
道后温泉是日本着名的温泉之一,就在伊予国的松山一个小城里。此时虽然是早春,寒气还没消散,到了温泉这边,已经感觉到湿热的蒸汽带来的温暖。负责温泉的老板还健在,瞅见鸣人的时候很快就认了出来。寒暄片刻,老板就按照鸣人的要求给了他一个池子。
鸣人的女侍从在这里女侍者的带领下先进去,老板拉住鸣人说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女鬼。”
听到这么一个问题,鸣人笑道:“什么女鬼。这是欧罗巴人,那边的人都是金发碧眼。”
老板虽然不相信鸣人的话,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一个能够得到大宋官家赐姓的人,他身上萦绕着让倭国人感觉非常神秘的东西。当然,这也是倭国人并不知道大宋的赐姓与倭国的赐姓完全不同。这种赐姓是极少发生在中国人自己身上,那些降服的蛮夷们倒是非常容易得到这样的赏赐。
和女仆一起进了温泉浴池,鸣人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这是故乡特有的幸福感,如果能够留在故乡的话,大概就可以经常来这里洗澡。正在想,外面却有些骚动的样子。没多久随着木屐声,有人走了进来。
看着旁边的女仆没有躲闪,只是露出的讶异表情,鸣人扭头就见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拎着一把木刀直奔浴池而来。不等女子动手,鸣人坐回池子里,淡定的说道:“雏田,我刚回来,你就忍心和我打架么?”
雏田一脚踏在鸣人肩头,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这是在命令我么?”
“你再这样,我可就忘记了送给你的礼物放在那里了。”鸣人叹道。
“什么!”雏田怒了,她蹲下来一把卡住鸣人的脖子,木刀在他脑袋上摩擦着,“你还敢用礼物来威胁我?!”
不过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与亲密之后,雏田放开了鸣人,坐在了池子旁边,脚伸进了池子里面,“你回来之后为什么不先来见我。”
“我以为村上还活着呢。”鸣人感叹道。
雏田比鸣人小好几岁,却和村上属于同一代人。她也忍不住叹道:“村上临死的时候感觉有些后悔,他说自己要是也能到海外去走走就好了。”
“村上永远都是想得多,做得少。”鸣人也叹道。
“你这次要待多久?”雏田问。
“我其实想留在故乡。”鸣人感慨的说道:“雏田,咱们伊予国也叫做伊豫国,古时称为豫州。豫州是中国的河南,大宋的首都开封就在豫州。这次我得到赵姓,好像冥冥中有着奇特的缘分。”
雏田耐着性子听完,然后不耐烦的说道:“没想到你出去这么久,便学了这些让人听不懂的东西回来。我告诉你,这里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你若是还觉得能够轻松留在这里,好像并不容易。”
说完,雏田走到鸣人的女仆面前,一把抓住女仆的头发,让她仰起脸。仔细看了一阵,又认真的摸过头顶,雏田这才松开手。丢下一句“竟然连个角都没有,弄个女鬼回来好歹也用点心!”雏田拎着木刀就走了。
看着少年时候玩伴的背影,鸣人除了叹口气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之后的几天,鸣人每天到处拜访朋友,然后去泡温泉。这么过了十几天,傍晚时分,鸣人正在泡温泉,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片刻后,四五个拿着武器的男子就冲了进来,他们刚靠近浴池,女仆已经拎起木桶,抄了一桶水就向这些人泼去。这些人没想到会遭到这样的袭击,一时被水遮蔽视线。就在这一瞬,鸣人已经拿起了武士刀,赤身裸体的跳出水池,挥刀向袭击者砍去。
夜色降临,村上千勇正在大厅,突然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大事不好,咱们的门被水军头目堵住了?”
“他们要犯上作乱么!”村上声色俱厉的怒道。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巨响,围墙就被炸开一个大口子。烟雾还未散尽,不少举着火把的人就从缺口里面冲了进来。他们迅速包围正厅,在火把的照耀下,鸣人穿了件浴衣,手提武士刀走到正厅门口。“村上,你派人杀我的事情没成功。你就来受死吧。”
说完,鸣人一挥手,几个身上有伤的男子被人推到了旁边,正是前去袭击鸣人的家伙。那些家伙都是村上的直属手下,村上看到他们之后脸如死灰。他突然怒道:“鸣人,你为什么要栽赃我?”
“这些都是你的手下,我怎么才能栽赃你呢?”鸣人冷冷的答道。
“我并没有派这些人去杀你。”村上千勇怒道。
“那就是我派他们来杀我的么?”鸣人嘲讽的说道。
这道理也不合适。村上看着周围的那些水军首领,从他们脸上都看出了不相信。但是能让这些人集结在鸣人身边,说明鸣人已经把这些人争取到了他那边。现在这些人前来的目的不是为鸣人讨公道,而是以讨公道为由来夺取伊予水军的主导权。村上家的确是伊予水军的首领,但是伊予水军并不是村上水军。现在这种讨公道的结果必然是村上家被一并解决。
面对这样的险境,村上千勇对着周边的人怒喝道:“你们真的相信是我派人去杀鸣人的么!我杀了他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那些水军首领们并没有回答。这里面除了那些素来自立或者与鸣人走的很近的首领之外,还有许多是原本村上旗下的首领。看着这些人的沉默,村上千勇觉得无比愤怒。忠诚心对这些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少主。是我派人去刺杀鸣人。”一声呼喊在村上千勇身边响起。众人目光都看过去,村上千勇不用扭头就知道那是他最重要的家臣,一直是村上千勇父亲最亲密伙伴的账房先生。
“诸位,是我派的人。你们不要诬赖少主。你们要杀,就来杀我。”账房先生也快五十岁了,他头发花白,在火把照耀下看着仿佛全白了一样。
“既然是你,你就跟我们走吧。”鸣人身后的木叶丸上前一步说道。
村上千勇也上前一步挡在账房先生前面,他大声喝道:“谁也不许带他走。若是带走,他说什么岂不是由你们定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