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每天的工作就是迎接各路抵达福州投奔朝廷的人士,将他们登记分类,送到各个接收单位去。具体事务将文天祥忙的头晕眼花。身为状元,文天祥也做过事务工作,可他从没想过世界上居然能忙到这般地步,忙到文天祥都不得不在内心的一个小角落害羞的承认,他自己其实也是个‘懒政’之人,能偷懒的时候也会非常大几率的偷懒。
陆秀夫抵达福州马尾港之时,只见到大排的桌子后面坐了一群男女,他们各个板着脸没啥好脸色。好在这些人脸色虽然难看,却并不给别人脸色,只是带着难看的脸色认真登记。作为李庭芝府里的重要幕僚,陆秀夫心里大赞这些幕僚们太优秀啦。
马尾港港口内能写能记的幕僚数量就有八十几人,李庭芝手下全部幕僚的数量还没这么多。除了数量之外,李庭芝手下幕僚们若是露出这般表情,他们就开始撂挑子啦。福州的这些人脸色难看,也继续毫不停歇的继续工作。简直能用鞠躬尽瘁来形容。
得知陆秀夫乃是李庭芝派来的人,做完了记录的干部拿出一张写了汉字‘四九五二七’与阿拉伯数字并存的纸条,对照着在表格上陆秀夫登基栏后面写了阿拉伯数字的‘’,接着让陆秀夫在等级名册的签名处与纸片上签名。
虽然不知道是啥意思,陆秀夫还是完成了要求。登记员指着后面的那些木栅栏门说道:“你拿好纸条,到四号门那边通关。”
陆秀夫早就看到在登记处后面有很多木栅栏围出来的通道,栅栏门上方的木牌上有大大的字,阿拉伯数字他不认识,那些汉字他还能认出来。这下陆秀夫更是忍不住佩服,幕僚办事都是让人去找xxx,能否找到那得看是不是人情到位或者塞得钱够。与福州这边办完这道程序办完就是下一道程序完全不同。
当然,有丰富经验的陆秀夫并没有简单的感动,事出反常必有妖,也许福州的盘剥比咱大宋常见幕僚更狠也说不定。抱着谨慎的态度,陆秀夫过了四道手续后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日落前见到了礼部尚书文天祥。
文天祥此时刚从小憩中醒来,他早上八点半开始上班,十二点吃饭,到下午两点上班前抓紧时间休息。即便如此,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打了个盹。基层人员在繁重的工作前是两班倒,第一班从早上六点半到十二点,第二班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六点半。文天祥这种大干部就得全天上班。即便知道自己不该抱怨,文天祥心里面的情绪依旧不高。
听陆秀夫说他是李庭芝派来为朝廷效力,顺道请救兵。文天祥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若是在以前,这种小手段大概能起点作用。现在的话,赵嘉仁的手下可不认这些。想为朝廷效力,先通过审查再说。
即便心里面有想法,文天祥还是做了记录,并且把陆秀夫的资料与其他同类资料一起送去枢密院。
第二天正好是个逢五休一的休息日。一大早,文天祥就按照安排到了干部学校的大操场。他很有些意外的在看到了陆秀夫的身影。他被排在‘其他人员’的队伍里面,这些人都是经过审核后尚未给与正式编制的人员。文天祥大为讶异,即便知道赵嘉仁的部下效率极高,却也没想到陆秀夫居然能够达成一天内走完所有流程的地步。千年来,中华官僚体系从未有如此高的效率,唯一的可能只剩下一个,那就是陆秀夫‘上头有人’。
‘上头有人’的文天祥没猜错,陆秀夫上头的确有人。看到陆秀夫的资料,赵嘉仁就给陆秀夫做了个担保。虽然距离给陆秀安排工作还有不少步骤,至少陆秀夫不再是编制外人员。编制内人员就有编制内人员的住宿,而现代官僚体系不管你是来了几年或者几小时,集会只管按照条件安排。陆秀夫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就被要求到全是陌生人的地方来列队了。
参与者都是体制内公务员,几千号人在广场上排列好。广场前主席台旁边搭了个绞架,上面的白棕绳绳套在寒风中轻轻摆动。和常用的白纸贴出的字不同,这次红色布条上用黑纸贴出‘宋奸刘整公审大会’的字样。文天祥一愣,他认识的宋奸刘整应该是蒙古水军万户,这个要被公审的宋奸刘整是谁呢?
看样子公审会还时间不短,来的时候要求大家都带着凳子。文天祥左看右看之际,就见到陆秀夫竟然因为没拿凳子而被负责纪律的纪律委员问询,不过纪律文员貌似没有难为陆秀夫,问完之后给陆秀夫了一个备用凳子。
当大家都坐下,新任大理寺寺卿司马考和一群官员先上台。等他们坐稳,一队绳捆索绑带着脚镣的家伙被架了出来。礼部尚书位置靠前,文天祥却没见过刘整,更没见过刘整背后的那些人。
这队囚犯被带到台前先押上去,由一些人出来指证。看得出指证的人都认识这些人,为首的竟然是张世杰。张世杰上前对着刘整怒道:“刘整你这狗贼,还认识我么?”
刘整低着头不吭声,张世杰连问两句,刘整微微抬头瞄了张世杰一眼,又低下头。后面的差役二话不讲抓住刘整的头发,让他的脸抬起来。张世杰再次怒喝道:“装什么死狗,刘整,你可认识我。”
遭到这样的对待,刘整干脆闭上眼睛不吭声。张世杰气的上前就要踹,被差役给拦住。
司马考不想让局面失控,他问道:“证人张世杰,你确定此人就是刘整么?”
“是!此人就是刘整。”张世杰大声说道。
“你可知道如果做伪证,是违法法律的么?”司马考继续按照流程照本宣科。
张世杰虽然已经被告知有这种流程,真的面对之时还是愣了愣。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应该能够理解这么做其实有其规矩,不过还是忍不住心生被冒犯的感觉。停了片刻,张世杰还是答道:“我知道。”
“你确定你的指认没错么?”司马考继续走流程。
“没错!”张世杰断然答道。
台下的文天祥看着大理寺卿司马考按部就班,看着缓慢其实还挺快的一步步执行审判。先确定刘整等人的身份,验明正身。
接下来俘虏刘整的军队代表上台证明这些人是在与宋军交战的时候被俘。那些宣传员们在各个方阵前大声念出已经被确定的文书内容。虽然这有些让时间延长,却让那些听不到具体交谈的公务员们得以知道公审内容。
刘整的生平就被简单介绍了一下。刘整,字武仲,邓州穰城(今河南邓县)人,祖籍京兆樊川(今陕西西安)。曾经为宋将,因为战功升任泸州知府兼潼川路安抚副使。
后来刘整主动叛国,投降蒙古,被蒙古任命为夔路行省兼安抚使。之后一直与宋军作战,在为蒙古训练水军时成为蒙古水军万户。蒙古侵略宋国的时候,刘整为蒙古军阿术部下,对大宋犯下滔天罪行。
这些都有人指证,刘整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等到把他的生平与罪行给念完,刘整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眼瞅会场中的绞刑架上悬挂着绞索,刘整知道那就将是自己的归宿。即便之前他已经决定闭口不言,现在也再没那份坚持。就见刘整突然抬起头,用尽气力吼道:“若不是贾似道这奸贼逼迫,我怎么会投奔蒙古?若说有罪,贾似道才是罪魁祸首!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无奈。向士壁被贾似道逼死,贾似道接下来就要杀我了啊!”
因为坐了前排的位置,文天祥猛的听到这话,心中也是一阵感慨。在朝廷里面,文天祥始终反对贾似道。贾似道逼死向士壁,很多人都觉得贾似道做的极为过份。而刘整所言……
“宋奸!去死吧!”在文天祥背后突然有人声如炸雷般吼了起来。这声音突如其来,把文天祥吓得一激灵。那位不仅只吼一声,他接着继续怒吼道:“宋奸当杀!宋奸当杀啊!”
很多人都被这愤怒的吼声给吓了一跳,短暂的冷场之后,各处都有人站起来开始应和,“宋奸当杀!”“宋奸当杀!”
很快,全部观看公审大会的人们都站起身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宋奸当杀!”“宋奸当杀!”这些声音很快又变成了更加简洁明快的呼声,“杀宋奸!”“杀宋奸!”
虽然刘整还尝试呼喊,不过他那一丁半点的声音顷刻就淹没在数千人汇成的声浪里。直到司马考下令要大家安静下来,呼喊声才被压下。文天祥此时也站起了身,他只是有些同情刘整叛国之前的境遇,不过想到刘整为蒙古人效力后的凶残,他也跟着喊‘杀宋奸!’
司马考就做了宣布,“宋奸刘整等主动投敌,犯下叛国罪,依法死刑,立即执行。”
宣布完,司马考就画押。刘整等人随即在背后被插上处刑牌,勾决了名字。从审判台上拖下来向绞架走。见到自己命不久矣,刘整干脆就扯着脖子喊:“你们这些宋狗,你们这些南蛮,你们今天杀老子,明天就等着被蒙古人杀全家吧。大汗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一定会被杀全家……”
见刘整喊起来,其他知道自己逼死的宋奸们也跟着怒骂起来,“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死了也要和你们全家同亡!”
这些话顷刻就引发了围观干部们的反应,有人拎着凳子冲上来。差役们马上护住刘整,好不容易才挡住要把刘整等人用凳子砸死的人群。纪律委员等人也连忙上来要大家回到座位上。经过好一阵折腾,才让处决能够继续进行。
当刘整被挂在绞索上弹腾的时候,整个公审大会的会场上只回响着一句话‘杀宋奸!’
赵嘉仁并没有出席这次公审,堂堂左丞相兼枢密使来参加这样的公审未免有些太掉价。不过赵嘉仁很关注这次审判,或者说他关注的是这些干部的表现。听到不太远出传来怒涛般的‘杀宋奸’声,赵嘉仁轻轻的吁了口气。
这种二分法看着简单,但是大宋面对敌人的时候很难拿出这种干净利落的决断。穷人还好,他们往往因为因为敌人的哀求而生出怜悯。那些官员和富人们则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损失而不敢支持宋奸该杀的态度。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到无路可退。
此次针对干部们办这场公审会,目的就是让干部们明白新的朝廷对宋奸的立场。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绝不会饶恕对主动投敌的宋奸。
等公审会结束,赵嘉仁就派人把陆秀夫请来。在这时代里面鱼龙混杂,赵嘉仁也只敢给陆秀夫担保。从陆秀夫紧绷的表情来看,公审会给他很大刺激。忍住询问公审会的冲动,赵嘉仁问陆秀夫,“不知陆先生来这里为何?”
陆秀夫与赵嘉仁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几年前赵嘉仁领军前去援助襄阳,赵嘉仁冲破蒙古军重围之后与各军领军者见面,陆秀夫曾经跟着李庭芝一起见到过赵嘉仁。因为知道赵嘉仁的实力,陆秀夫郑重说道:“李制置使守扬州,蒙古军围困扬州。李制置使派我来请朝廷发兵援助。”
赵嘉仁并不想拒绝这个请求,他原来一直觉得蒙古有可能攻破临安之后快速南下,然而左等右等蒙古军都是顿兵不动。他上一世的时候各个州府县城的县令那是望风而降,这也是赵嘉仁一定要对待宋奸态度的理由。然而现在岭南各州府以及福建路各州府虽然也有人心浮动之事,那些官员却也只是在赵嘉仁派去官员接替他们职务时乖乖服从。于是两广与福建路全部稳定下来。
既然如此,赵嘉仁就不得不考虑蒙古人的战争观念也是随着局面变化的现状。很明显,在赵嘉仁手里吃过苦头的蒙古人并不想在山间艰难跋涉,然后在城下挨炮轰。
“详细讲讲扬州的情况如何。”赵嘉仁对陆秀夫提了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