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啪啪啪!
弩箭射上城头,射中炮位上方的木质挡板就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射在城头的砖石上则碰撞出啪啪啪的动静。月莲头带遮阳的小斗笠,盘腿坐在城头垛口后面,靠在城墙上的背挺的笔直,尽可能让自己紧贴城墙。
旁边的部下也学着月莲的动作,在学校里面进行过这些训练应对手段,不用费什么力气下令就可以让大家自动选择最好的应对模式。月莲见这帮家伙都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心里面也轻松下来。有生以来首次真正面对陆战的箭雨,她心里面觉得很紧张。理智能够确定弓箭无论如何都射不穿厚厚的城墙,却不能阻止月莲心里面一阵阵的收紧。
“咱们上课时候学过,那个……那个……那个什么线?”旁边有人大声讲述着课堂上学到的知识,有些颤抖的声音泄漏了他试图说话壮胆的意图。
“那叫抛物线。”月莲没好气的说道,“大家遵守纪律,不要说话。咱们学过的,要是真的不安心,就大声说,我有些害怕。”
噗哧,月莲身边的几个人被这话给逗乐了。片刻后,靠墙躲避的这帮人发出一阵哄笑,气氛登时就轻松了不少。甚至月莲也觉得自己紧张的心情舒缓许多。她故意不去想战争,把念头放在考试上。赵嘉仁的部队强调学习,月莲成为近战部队中队长,就必须按照规定通过所有考试才行。抛物线就是必考内容。
海上作战,因为距离近,海风大,所有敌人的抛射类武器多采用较短弹道的平射。而陆战可以使用长弓与弩,弓箭手们多使用抛射。所以在海战中,木质炮盾是垂直树立,抵挡正面来的远程武器。现在炮盾架放在炮位上方的架子上抵挡蒙古弓箭手的抛射。
回忆了这些知识之后,月莲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己方部队的火炮架在城上,在船上的时候算是平射,在城头开火算是平射还是抛射?在脑海里想了好多东西,月莲却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得出一个结论。掏出一小截铅笔,拿出个小本本,月莲把自己的问题记在了本子上。
不管勤学的近战部队怎么面对战争,城头上的远程部队正在与蒙古弓箭手对射。近战部队需要小队长级别的才需要通过物理与初步几何考试,远程部队的普通炮手们薪水和小队长差不多,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需要通过物理与初步几何考试。
居高临下,二十多个炮位的炮手们看到有三百多弩手排成好几个小方阵,向着城头发射弩箭。远程部队的中队长苟烨大声下令,“集火射击中间那一队!”说完之后,他立刻跟了一句“用一斤炮!”
炮手们调整炮口位置,对着七八十米外的蒙古兵就开火了。一斤的炮意味着炮弹是个重一斤的铁球,三斤炮意味着炮弹是个三斤重的铁球。苟烨看到炮手们一分钟三发的速度开火,心里面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么做的确能够节省成本。
一斤重的铁球击中头部,立刻就是脑袋崩裂。一斤重的铁球击中躯干,马上是骨头折断,内脏受到剧烈冲击。一斤重的铁球没有击中,在地上弹跳起来撞击到人类的腿,也会是骨头折断,最少也得砸个骨裂。
六七十米外看不太清楚,苟烨就见到很短时间里面打出去三轮四十几发炮弹,被集火的那队弩手被打趴下七八个人,其中有两个是被炮弹击中了他们手里的弩,弩被砸的翻过来,击中这两个家伙的身体。
弩手们见势不妙,立刻抛下不知死活的袍泽,撒丫子就往后跑。
“打左边的那一队。”苟烨心情欢喜,声音中满是愉悦。
炮手们调转炮口,对着苟烨所指的敌人开火。这次敌人学聪明了,只被放到了三四个人,立刻就往后逃去。其他几队蒙古弩手停下射击,看他们的意思是想撤退,但是没有军令也不敢走。直到苟烨下令对他们开火,炮弹飞过去几颗。这些弩手立刻开始往回跑。
“停火!”苟烨居高临下的看去,被打倒在地的有那么十几个人,与下面几千号蒙古兵相比数量真的不算什么。然而蒙古兵却没有前进,傻呆呆的站在原来的位置上。
左右看了看正在用带布条的木棍清理炮口的战友,苟烨想问这是为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蒙古兵为什么没有一涌而上。之前苟烨早就做好准备,如果蒙古兵冲上来,就让三斤炮加入战斗。那时候的命令只有四个字‘自由射击’!
城头上清静下来,城下安全处的侯畐通判也觉得颇为意外,城头上的声响很大,却也没到震慑四方的程度。喧嚣没多久,城上就恢复了平静,侯畐通判神色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的变动完全超出他对战争的了解与理解。
赵嘉仁倒是能想象,哪怕是无处可逃的海战,海盗们遭到猛烈的炮击之后也要退避,躲到甲板下。蒙古水军的表现并没有从本质上超过海盗,只是他们的人更多,船更大,承受损失的时间更久些。但是他们最终还是要避开火炮的打击。至于陆战,赵嘉仁的火炮射程不远,敌人只要不主动进攻就可以避免更多伤亡。
对于赵嘉仁的部下,这是第一场陆战。对于赵嘉仁也是如此,他立刻出了城下的屋子前往城头。侯畐通判本来觉得危险,就待在屋子里面不想跟上。但是看赵嘉仁风风火火的上城去了,他一咬牙一狠心,也跟着赵嘉仁上了城墙。
刚到城下,侯畐通判就被浓烈的硝烟味呛的咳嗽了几声。他今年55岁,这55年中都在纯天然的环境成长,呼吸着纯天然的空气。如此浓烈的人工污染物让侯畐通判的呼吸道觉得极大不爽。
捂着口鼻跟在赵嘉仁背后上了城头,居高临下的看出去,就见蒙古军队远远排开阵势,却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侯畐通判看着两边中间的空地上并无尸体,完全不理解蒙古兵为何不再进攻。
赵嘉仁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弩箭,看了看与城头砖石碰撞后发生歪斜的铁箭头,赵嘉仁觉得写《三国演义》的罗贯中的确是个懂些军事的人。草船借箭,光是强调这个草船,就证明作者知道箭头碰撞在地上会有什么结果。俯身又捡起几支弩箭,箭头都有所损伤,有一支的箭头甚至折断了。
《三国演义》里面的周公瑾是要杀诸葛亮,这种损坏的箭头无论如何都拿不出去交差。只有箭设在草人上,才能保证箭头最大程度保证完好。
至于城外的李璮所部,赵嘉仁并没什么感想。非得评论的话,李璮的部队指挥官倒是个聪明人。遇到意外的打击之后就选择了谨慎。对于未来的发展,赵嘉仁很想看看李璮的部队会做出什么选择。这位山东都督的选择也是赵嘉仁的战争积累。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璮的部队又派出弩手上来射击。被一斤炮轻松压制,损失了十几个人之后,李璮的部队随即撤回弩手部队。之后,他们没有发动新的进攻。
到了傍晚,月莲等近战部队下了城。月莲觉得自己在城头上坐的浑身难受,这种舒展不开的感觉比打仗更糟糕。她回到住处,躺在行军被褥上,只觉得整个人都能放松下来。尽力在被褥上伸展四肢,月莲突然生出种怀疑,自己以前睡稻草垫,盖的是里面塞些乱麻和别的填充物的粗硬麻布被套。那种日子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部队分了三班守夜,月莲他们抽到了第一班。吃完晚饭之后上城头,待了两个时辰后下城换班休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月莲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面香甜的睡着了。
赵嘉仁就这么等啊等,两天里面都没等到继续进攻的李璮所部,反倒是等来了贾似道的使者。使者见海州没有丢失,也非常高兴。进城之后见到赵嘉仁的部队,使者非常讶异。不过他只是个使者,也没丝毫临机处置之权。只能传达了贾似道的命令,说贾似道已经让两淮制置使调动部队前来援助。
又是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午,另一波使者赶来。这波使者到了之后先去见侯畐通判,告知侯通判,是贾似道请赵嘉仁抽空就到海州一带巡查。没想到竟起到如此大的功效。见贾似道没有给自己设绊子,赵嘉仁心里面也颇为高兴。
侯畐通判听了贾似道的解释,也对赵嘉仁来这里的理由感到释然。身为大宋的人,通判知道水路比陆路方便。福建又是大宋航海水平最高的地方,在很短时间里面乘船到海州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赵嘉仁刚觉得自己的危机得到解脱,守城的部队就前来禀报,李璮派人前来,说有事商量。侯畐通判登时就紧张起来,不知道李璮想玩什么把戏。便询问赵嘉仁。赵嘉仁笑道:“我也不知道李璮在玩什么把戏。将他派来的人叫来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侯畐通判心里面有些不安,不想见李璮的使者。赵嘉仁却不管那么多,命人把使者带来。进来的这位看着三十来岁,身材高大,表情看着比一般的百姓灵活的多。见到赵嘉仁之后先是施礼,然后说道:“前几日贵军与我淄莱水军交战,俘获我军几艘军船。军船上有我淄莱水军万户帖木儿?不花。若是你等肯放了帖木儿?不花万户,还有其他一些蒙古军官。我军便会撤军。若是不肯,我等必杀进海州。这是名单,你等可要想好。”
听了这话,侯畐通判脸色立刻变得非常难看。赵嘉仁先是盯着李璮的使者看,然后哈哈笑起来,笑完之后,赵嘉仁朗声答道:“你回去告诉李璮,这帖木儿?不花可是我等要送去临安领赏的。我知道李璮的心思,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了帖木儿?不花。若是李璮不服,便让他来攻打海州即可。到时候我连李璮一起抓了,绑了送去临安。”
说完,赵嘉仁突然拿起笔,刷刷点点把自己方才说的话写下来,看侯畐通判看了之后,交给使者带走。等使者离开,侯畐通判甚是紧张,觉得赵嘉仁这番处置未满太过生硬。然而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他觉得自己看透了一点李璮的小心思。
大大咧咧的前来要人,还是在劣势的情况下要人。这哪里是要营救帖木儿?不花,而是是生怕赵嘉仁他们不知道帖木儿?不花的身份,误放了他。光听这个名字,光听万户的头衔,大概就能猜到帖木儿?不花这厮是蒙古主用来监督控制淄莱水军的监督者。监督者被抓走,对于山东地方小霸王的李璮绝非坏事。
又过了几日,李璮的部队根本没有攻城,反倒是先来了两千大宋援军。部队随即派探马去打探,发现李璮的部队没有进攻海州,却攻克了涟水军,现在李璮的部队在涟水军驻扎,貌似非常满意此次收获。赵嘉仁也不墨迹,他把棉布留在自己设在海州的商铺,带着部队上船离开。
分别只是看得出侯畐通判并没有特别的依依不舍,赵嘉仁恶意的想,若是出侯畐通判给朝廷的表里面根本没有出现赵嘉仁的名字,侯畐通判一定会非常高兴。想这么干的首要条件就是李璮真正撤军之时,赵嘉仁必须不在海州城。
返航的路上,有李璮提供的名单帮助,赵嘉仁经过审问,从俘虏里面找出了帖木儿?不花万户等一众军官。赵嘉仁带了两艘船押了俘虏前去扬州,其他船押着俘虏的五艘船南下。
以最快速度抵达扬州,赵嘉仁命人捆了蒙古军官,带着他们直奔两淮安抚使衙门。送进去名刺没多久。贾似道的幕僚一溜小跑出来,恭恭敬敬的请赵嘉仁进去。敢走近大厅,就见贾似道迎了出来,他见到赵嘉仁就叹道,“嘉仁,若是没有你前去海州,此次只怕就要出大事。”
说完之后,贾似道又叹道:“此次丢了涟水军,唉……”
赵嘉仁把一份名单递给贾似道。贾似道接过来一看,登时皱起了眉头,他不解的问道:“这名单是……”
“这名单上的人都在门外。”赵嘉仁意气风发的答道。他路上已经想通,卖好处给贾似道的利益远胜过赵嘉仁强出风头。福建路提点刑狱的确有‘缉盗’之责,但是跑去两淮路的海州缉盗,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实在是太过于挑战大宋的制度。
以贾似道的聪明,他脸上先是惊愕,接着就是大喜。大宋和蒙古打了二十年,也没抓获过万户,更没有一次抓到这么多真正的蒙古军官。涟水军丢失自然是大事,有这么多俘获也不会让坏事变好事。然而贾似道自己就很好向朝廷交代啦。
大喜的表情之后,贾似道上前抓住赵嘉仁的手臂,诚恳的说道:“此次嘉仁前来相助,我绝不会让嘉仁为难。在此先谢过了。”
“多谢。”赵嘉仁坦然答道。他所求的就在于别给自己找麻烦,既然贾似道充分意识到了这点,他也不想在纠缠更多。这点蒙古俘虏的功劳和明年能挣到的功劳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此时卖给贾似道一个好处,以后必然有更多的收益。
保佑六年十一月,蒙古将李璮破涟水军,将士杀伤殆尽。贾似道上章引咎,并送俘获蒙古万户至临安。诏以功自赎。
开庆元年,诏改年号开庆。
春,正月,乙巳朔,诏饬中外奉公法,图实政。特转福建路提点刑狱赵嘉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