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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三章 单刀入敌营 (下)

陈恪对梁乙埋和西夏的态度截然不同,于前者他尽量怀柔,对后者却强硬无比。因为只有给西夏人足够的压力,才能逼退他们好斗的一面,露出色厉内茬的本相来。

但他对年纪轻轻的李谅柞实在不放心,唯恐这小子一时脑热,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儿来。给李谅柞降火的任务,便落在梁乙埋肩上了。

因为梁乙埋已经达到目的了,现在只要能有办法收场,避免搞得鸡飞蛋打,哪怕回去挨罚他也认了。所以梁乙埋不得不为陈恪所用,去劝说李谅柞撤军。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陈恪做事能力的提升和风格的转变。说能力,他远隔千里,能对西夏的情况了若指掌,确信他们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继而才能定下出奇强硬的策略。

说风格,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搏虎用全力,搏兔也用全力,的拼命三郎了。

他巧妙的利用西夏君臣的不同心思,稍使手段,便将李谅柞最信任的臣子,变成了自己的帮手,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来到王帐之外,梁乙埋还是有些打怵。出去时,他信誓旦旦要让宋朝屈服,谁知道转回头来,就要劝自己主上屈服,换了谁都得慌神。

不过也不能总在外头转悠,梁乙埋终究还是一咬牙,硬着头皮进去。

“怎么样?”李谅柞早就等得不耐烦,见他进来便问道:“宋使熊了么?”

“呃……”梁乙埋吞口口水道:“熊也没熊……。”

“什么意思?”李谅柞不解道。

“熊的意思是,他们是来求和的。”梁乙埋小声道:“没熊的意恩是,要是咱们三日内不撤军,原先的盟约便要作废,两国只能兵戎相见了。当然,岁赐、榷场也都没了。”

“……”李谅柞登时阴下脸,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道:“如果退兵的话,他们会把公圭嫁给朕么?”

“这个么……。”梁乙埋睁着眼说瞎话道:“宋人的规矩最是死板,说同姓通婚是要遭天谴的,所以万万不能将公主嫁给陛下。”

“哼,这是求和的态度么?”李谅柞拍案道。

“陛下息怒,宋朝的使者说,别的方面都好商量。”梁乙埋赶紧道:“比如岁赐,榷场都可以恢复,《九经》、《册府元龟》和朝贺礼仪等书,依然可以赐予。”

“这是他们一早就答应的吧!”李谅柞狐疑的望着梁乙埋道:“宋朝人到底什么态度?你给朕说实话。”

“是…。”梁乙埋见和稀泥的法子奏效了,方小心翼翼道:“宋朝那边有高人啊”,…”

“怎么讲?”

“他们虽然害怕,却知道我们丢不起榷场。”梁乙埋答道:“所以派了个愣头青过来,宣称我们要是不见好就收,便豁上不救大顺城,也要坚壁清野,固守营垒,倒要看看咱们能奈他们何!”

“……。”李谅柞不说话了。

出兵一个多月来,李谅柞虽然侵略四路,转战千里,却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因为他面对的是大宋最精锐的西军,还有种家将、折家将这样的优秀将领。更要命的,是当初范公圭持修建的,绵延四路的堡垒营砦,构筑起一条让人绝望的防线。党项人想要进攻大宋柔软的腹地,必须将这些堡垒一个个拔除……仅仅一个大顺城,就让他的十万大军徒呼奈何,他怎么有信心去碰那成片的钉子呢?

今天早些时候议事时,李谅柞便明显感觉到,那些王公将领对这劳师远征却没油水的一仗,已是满肚子意见了。许多人的言语中,已经冒出‘陛下欠考虑,、‘这次出征太冲动,之类的不敬之词。

老李家那刻在骨子里的危机意识,马上占据了李谅柞的头脑,他意识到,此事若不妥善处理,自己好容易竖立起来的权威,怕是要轰然坍塌了。

王公们根本没有大战一场的想法,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领地里,堆积如山的青盐、毛皮、拘杞、还有成千上万的牛羊……,这些积压多年的物产卖不出去,换不来宋朝的百货,他们的日子就过不去下。他们实在受够了这些年物资匿乏之苦,绝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榷场不能丢……。

李谅柞恩来想去,发现宋朝人竟捏住了自己的七寸,教他有劲儿使不出。这种感觉糟透了,年轻的西夏皇帝像狼一样在帐中走来走去,霍得站在梁乙埋面前,双目喷火道:“你说宋朝人一定会屈服的!”

“臣下该死。”梁乙埋赶紧低下头道:“小觑了宋朝人……”。

“你小看了他们不要紧。”李谅柞愤怒的挥舞着手臂道:却让寡人骑虎难下了!“不接要宋朝的通牒,他承受不起后果。接受的话,岂不要威信扫地?

“一切责任都归臣下承担。”梁乙埋俯身叩首道:“与陛下无关。”

“你承担得起么?”李谅柞啐一口。这位心思机敏的西夏皇帝很清楚,要是把责任都推给梁乙埋,别人会笑他没有主见,轻易被人左右的。有道是人死鸟朝天,他不能坠了自己的形象。遂咬牙道:“此次出兵,乃朕乾纲独断!”

“陛下…”梁乙埋痛哭流涕起来。

“停住哭。”李谅柞转过身,不想再看他,挥下手道:“把我皇叔请来。”

“是…”,梁乙埋沉重的起身。

冤名浪遇很快便跟着梁乙埋过来,看到小、皇帝脸上写满了沮丧。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行礼,然后肃立。

“叔。”李继迁、李元昊的后代,自然不知道节操为何物。李谅柞走到克名浪遇面前,满脸羞愧的望着他道:“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梁乙埋已经和我说了。”冤名浪遇面无表情道。

“侄儿万分后悔,当初没听叔的”,李谅柞小声道:“现在弄得骑虎难下,侄儿不知该怎么办了。”说着竟深深一揖道:“侄儿向叔叔道歉了,往后定不敢不听你的教诲。”

“唉,年轻人哪有不冲动的。”克名浪遇赶紧扶起他,叹口气道:“我像陛下这么大的时候,还与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呢。”

“如今侄儿该如何是好?”李谅柞可没耐心听他讲古。

“这次出兵,注定讨不到什么好处,与其师老无功、怨气四起,还不如当机立断,赶紧收兵。”冤名浪遇沉声道。

“难道真要认错撤军么?”李谅柞面现无奈道。

“帝王头一条,就是绝对不能认错。”冤名浪遇摇头正色道:“你只要认一次错,下面的王公大臣,就会认为你还会犯错,不会再把你当回事儿。”

“是。”李谅柞悚然受教道:“叔叔教诲的是。”

“这小臣就不明白了,难道撤军不就是认错,认错不就是撤军么?”梁乙埋小声插话道。

“蠢材!”冤名浪遇不能对李谅柞发火,但对这货却绝不客气:“你自己草包就算了,别连累着陛下出昏招!”

梁乙埋登时面红耳赤,嗫喏着不敢吭声。

“呵呵,叔叔教训的是”,李谅柞现在也觉着他是个草包,虚踢一脚道:“还不有多远滚多远!”

看到梁乙埋灰溜溜退出去,觉名浪遇的心里舒服多了,遂低声对小皇帝吩咐起来。

片刻之后,李谅柞再次升帐。

众王公以为是敲诈宋使有了结果,都兴冲冲的等着听好消息。

却见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上前,高声禀报道:“紧急军情,河涅蛹厮啰趁我大军南下之际,率部侵扰河西,枢铭大人请请陛下速速回军,以保黎庶!”

“该死的吐蕃蛮子,竟敢趁火打劫!”李谅柞满脸气愤道:“且让他们嚣张两天,待寡人拿下大顺城,再回去收拾他们!”

“陛下不可,大顺城就在这里,想什么时候打都行,但是我大夏的百姓可等不得。”冤名浪遇出列道:“如今看来,吐蕃人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宋朝人一味荀安,倒不足为患。我们应该先集中力量收拾河涅吐蕃,待后顾无忧了,再跟宋朝算账!”

“皇叔说的是,…”李谅柞才‘醒悟,过来道:“就便宜了宋人这回。”说着重重一锤桌案道:“那就撤军!”

“且慢。”觉名浪遇赶紧劝阻道:“腹背受敌,兵家大忌也,为了全力收拾吐蕃,我们得安抚下宋朝这边…,既然他们求我们遵守盟约,咱们便权且答应下来,也好让国内积压的货物有个出路,回复一下国力。”

众王公都不是蠢人,听话听音,又没见梁乙埋的人影,怎么还不明白小皇帝这是心生退意了,既然如此,唯恐他再死要面子,阻碍了榷场的生意。忙纷纷出声附和道:“宁令所言极是,咱们权且怀柔一下宋朝,待收拾了吐蕃,处理了积压的货物,再跟他们算账不迟。”

“……”李谅柞这才一脸‘这可是你们说的,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听皇叔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