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贯给赵宗绩,是一笔风险投资。
陈恪是个狠角色,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敢想敢干,说难听了,就是胆大妄为了。
他的历史知识虽然不算丰富,但起码知道仁宗之后的宋朝皇帝,正是后来改名赵曙的赵宗实。按说知道这一点,一般人定会迫不及待去抱大龘腿,只要智商在水平线以上,至少能保一世的荣华富贵。这不正是陈恪所追求的么?
但他偏不,因为宋朝皇帝中,他最腻味的就是赵曙那厮。尽管现在的赵宗实有贤王之称,又有大量的无耻或不明真相的文人替他吹嘘,名声好得像圣人一样。但这只能让陈恪更鄙夷他。
那来自前世的记忆,让陈恪知道他的真面目——纵观赵曙将来在位三年半的时间,可以总结为五个字‘畜生现行记”登基之后,赵曙原形毕露、狼心狗肺、无耻至极。非但对给予自己皇位的仁宗皇帝,毫无感恩之心,还将父子两代人对官家父子积蓄的冲天怨气,以各种形式发泄龘出来。
在万民悲痛、山河失色的时候,他却于仁宗皇帝灵前装疯卖傻,因为他哭不出来,他要掩饰自己的狂喜;在热孝期内,他便把仁宗皇帝的女儿赶出宫去,然后让自己的姐妹女儿搬进来住。终其在位,对自家人恩宠无度,几乎每个弟弟都封了王,而仁宗皇帝的遗孀和女儿,几乎都窘迫得陷入贫寒。
更可恶的是,他对自己名义上的母亲曹太后,也是冷淡轻慢,极尽羞辱,使老太太几乎不能在宫中立足。他还拒绝称仁宗皇帝为父。而坚持要把自己的父亲奉为皇考。为此,闹出来轰轰烈烈的濮议之争。正人君子不齿他的为人。纷纷为仁宗皇帝张目,都被他一一黜落,短短三年半,朝中便台谏为之一空。贤臣去国还乡,小人趁机上位……
当然。评价一名皇帝,要看他的政绩。可惜的是,赵宗实什么也没做。许是报应。他在活活折腾了三年之后,便一命呜呼了。他对宋王朝唯一的贡献,就是生了宋神宗吧。可惜的是,那正是宋朝亡国的罪魁祸首。更别提,神宗的两个儿子,哲宗和徽宗了……
说北宋是被这祖孙三代四位皇帝折腾死的。一点都不夸大,横竖不能更糟糕了。为何不换一个皇帝试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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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厌恶赵宗实,只要一想到要捧这个人的臭脚,他就觉得恶心。而且他在京里的几番作为,也彻底得罪了赵宗实一家,将来等他当上皇帝,自己肯定逃不脱悲惨的结局。
现在看来,要想下半生安然无忧,光考中进士是不够的,还得让赵宗实当不上皇帝。
在陈恪看来,这皇位也并非赵宗实莫属,至少目前这个时期,官家并没有传位给他的意图。
既然如此,何不帮帮好兄弟赵宗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说那顶皇冠,就落不到他头上?何况赵宗实的处境,比他还要糟糕……宋朝不杀士大夫,只要陈恪考上进士,总能保住性命。
却没有不杀宗室的祖训。
这是一笔风险投资,在舔赵宗实**和铤而走险之间,陈恪一定会选择后者。
但只要是投资,就会有失败。一旦失败了,可能在大宋朝,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所以陈恪要用另外的五十万贯,为自己的家族,经营一条退路……
三天后的黄昏,陈恪和宋端平,穿直裰、戴幞头,拎着礼物,一身正式的出了门。到大街上,叫了两辆人力车……这时的人力车,跟后世的黄包车没甚区别……坐在车上一路向东,往太平桥方向去了。
金秋时节、满城菊花香醉人,太平桥一带熙熙攘揍,各种好听的叫卖声音比赛似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小孩子追逐打闹、捉迷藏、放爆竹的嬉笑声。显然,市面已经从灾难中恢复过来,重又变得生机勃勃了。
人力车在太平桥左近的街道停下,陈恪和宋端平下来,往里走了两步,便发现这些与别处的不同……街面上要安静很多,店铺整洁有序,多悬挂着蓝白条纹的横幅,还有就是随处可见的‘翻叶’图形。
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尽管身穿着直裰、道袍之类的汉服,但多是高鼻深目卷毛,头上都戴着一顶青蓝色的小帽。
这里正是太祖皇帝划给一赐乐业人的聚居区,蓝帽街。
尽管保留着他们独特的烙印,但一赐乐业人已在汴京生活了百年,亦十分努力的融入大宋的环境,他们穿着大宋的服装,说着汉语、用着汉字,所以走进这个犹太人的小天地,陈恪几个没有半分违和感。
对于几个汉人走进来,犹太人们自是习以为常,不会大惊小怪。不过陈恪身材高大醒目,很快就引起了个昆仑奴的注意。
那昆仑奴快步走过来,朝陈恪深深一躬,操着生硬的汉话道:“请问大官人是否姓陈?”
“不错。”陈恪点点头:“你怎知我姓陈?”
“我家主人姓白。”昆仑奴恭声道:“说大官人高人一头,故而贸然上前一问。”
“可是东都交子铺的白掌柜?”陈恪笑笑道。
“正是。”昆仑奴便领着陈恪两个,往巷子里一座体面的住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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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雅铭的住处,是一座典型的中式住宅,此刻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听说陈恪到来,白雅铭亲迎到门口,陈恪笑着抱拳道:“恭喜白兄喜得贵子。”
“多谢多谢,”白雅铭一脸喜气洋洋的唱喏道:“三郎和宋老弟能来,寒舍蓬荜生辉,快快里面请。”
带着他俩往里走的空儿,白雅铭小声道:“今天我们的拉比和利韦都在,仪式过后,他们答应和你谈谈。”
“白兄费心了。”陈恪微微一笑道:“现在,还是让我们专心,为白家的小男子汉祈福吧。”
白雅铭开心的笑了,伸手相让道:“请!”
进去大厅,还是纯中式的摆设,但到了内里的堂中,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只见地上铺着厚龘厚的大地毯,客人席地而坐,面前摆着矮几,几上有葡萄、石榴等数样水果,但只提供用陶罐盛的清水。
前来观礼的客人很多,安排陈恪和宋端平坐下,白雅铭把自己的弟弟叫来,让他好生陪着二位贵客,便告罪去招呼别人了。
白雅铭的弟弟叫白易居,十六七岁的的样子,有着乌黑浓密的卷毛,和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他继承了犹太人的热情精明,寒暄之后,便为两人介绍待会儿的仪式,让他俩有个心理准备,以免被吓到。
陈恪一来京城,便结识了白雅铭,但与一赐乐业的接触,却进展缓慢。不过陈恪也能理解,这样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千百年来不断被迫害、不断的流亡,自然会养成小心翼翼、安全第一的性格。尤其是自己一语道破他们发财的途径,更是引起了这些人的戒心。
在整整半年的时间里,陈恪只与白雅铭保持礼节性往来,两人一起吃过几次饭,谈过几次财富之道,但均是在外面的酒楼中,却从未造访过这里。前几日,陈恪收到白雅铭的请柬,说他的幼子举行教礼,恭请于此日此时前来观礼。
因为前世那犹太老板的缘故,陈恪对他们的风俗还算了解,知道男童出生八日后,要举行庄重的宗教仪式,会邀请亲朋好友前来观礼。如果风俗没有变易的话,这似乎是他们对自己转变态度的信号。
犹太人是守时的,不到酉时,便宾客一堂,仪式在酉时准时开始。
在告知宾客可以随意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首位的白发老者身上,他头顶着白色的瓜皮帽,身穿白色的长袍,一手按在本厚龘厚的书上,一脸的宝相庄严。
大厅中鸦雀无声,宾客们全都跪在厚龘厚的地毯上,一脸的虔诚。
陈恪等寥寥几名非教徒也屏息噤声,唯恐打扰到这庄重的仪式。
那老者微微闭着眼,口中吐出迥异于汉语的文字,那语调短促抑扬,正是陈恪上辈子听过的那样……尽管他不会希伯来语,但对这几句祷告词,却十分熟悉。
老者念一句,一赐乐业人们便跟着念一句,一时间,堂中回荡着琅琅的希伯来语,虔诚的祷告之声,似乎回荡着神圣的感觉。
“到底在说啥?”宋端平忍不住悄声问道。
陈恪便小声为他翻译道:
“以色列人啊,你要听!耶和华是我们的上帝是独一的主。
你要尽心、尽性、尽力爱耶和华你的上帝。
我今日所吩咐你的话都要记在心上,也要殷勤教训你的儿女,
无论你坐在家里,行在路上,躺下,起来,都要谈论;
也要系在手上为记号,戴在额上为经文;
又要写在你的房屋的门框上,并你的城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