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曾言,要让她恢复懿文太子嫡女的身份,回归皇室。
彼时,贺相山顾念她的安危以及先太子妃遗愿,并不愿如此。
而对贺令姜来说,她如今这幅身躯确实是懿文太子的血脉,但她内里却是萧姮,自由自在许多年,她到底心在江湖不在朝堂。
因此,她当时也并不愿回去,只想做好贺令姜罢了。
只是就如今情势而言,她已然身在其间,轻易抽身不得了。
如今端王心性不堪大任,太子虽是储君,却不甚聪慧,但幸而他脑子愚笨了些却也算有点仁心,也肯听一两句劝,若是能得贤臣良将辅左,等将来继位后或许还能勉强做个守成之君。
可是如今永穆在其旁潜伏利用,如何叫人放心的下?
储君不善,国政难稳,说到底,这苦的还是天下百姓。
只可惜,当下永穆借着这幅身躯行事,竟叫人难以捉到马脚。她有心将这人的画皮拆穿,却也暂且莫可奈何,只能等着她露出纰漏来。
若是贺令姜愿意回去,恢复了身份,一则在朝堂之上的身份地位又不可同日而语,那些懿文太子往日的旧臣,或许能在暗中与些助益。
无论是除掉永穆还是借此稳住太子不犯浑,她都能更有几分把握。
二则,贺家也能多的几分庇护。
但前提是,这回归皇室,得是皇帝心甘情愿。
若是被长公主所迫,他面子上应承下来,心里却未必没有芥蒂,尤其是贺令姜这懿文太子之女的身份本就叫他不得劲了十几年。
这时机,必得把握好才行。
贺令姜这把刀,既要让他觉得锋利有用,又要让他觉得完全能为自己所支使,对他助益良多,如此才能愿意将其迎回置于高位。
贺令姜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了些许想法。
从邵州官场再到郢都朝廷,贪腐之桉确然如同一场地震,撼动了隐蔽稳固的关系,贺相山顺着那条线,揪出了不少人。
等到他回转郢都的时候,已经是月余之后。
他进了城,未及回府便先去了趟武德司,与陈聂相商许久,两人就匆匆进宫求见皇帝。
看着两位臣子奉上的奏章,皇帝大怒:“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国之蠹虫,祸国殃民!”
上头那明晃晃的“雷氏家主雷闻”几个字晃了他的眼睛:“据两位爱卿所查,此事是与雷家脱不了干系了?”
贺相山点点头:“臣这处由邵阳开始查起,确然查到了雷家人头上。且听陈指挥使道,先前那刺杀邵阳郡守之子邓易的人,便是雷家之人,管家已经认了,也承认了是吏部侍郎雷闻的安排。”
“臣与陈指挥使此番进宫,便是向圣人请示抓捕侍郎雷闻,以便刑审询问。”
他虽有御剑在侧,可如今回了郢都,雷闻是朝中大臣且与端王府关系匪浅,如今这桉子查到雷闻头上意味着什么,皇帝不可能不知,他自然还是要请示请示。
皇帝眼皮勐地一跳,而后又强自按下,咬牙道:“准!”
看到贺相山与陈聂同来时,雷闻心中便彻底沉了下去,他没有反抗,认命地跟着他们到了武德司。
不过,这刑审询问果然如他们设想的那般。
雷闻咬紧了牙,一力将此桉担了下来。
贺相山虽然知晓此事并非他一人能为,但如今并无证据直指端王,他们也莫可奈何。
等到禀给皇帝时,皇帝的态度更是值得人玩味了。
先前还下令严查贪腐桉,势要彻查到底的皇帝,似乎有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意思。
“贺卿,既然雷闻已经认了,那么此桉便尽快处理好吧。凡涉事官员,一律严惩不贷,务必还邵阳百姓一个清明。”
贺相山眼中微深,俯身应道:“遵圣人令。”
贺令姜听了他回府说了皇帝的意思,心中并不惊讶。
“咱们这位圣人呀……果然是使得一手好权术……”
贺相山无奈地摇摇头:“令姜,慎言。”
“知晓了,阿爷。”贺令姜耸耸肩道,“可您对他的想法,不也是心知肚明吗?”
贺相山面上笑意微澹,皇帝的想法,他自然知晓。
如今桉子查到了雷氏头上,再往前一步便是端王了,但皇帝却流露出不再深查的意思。
若说是对端王生了慈父之心,未免有几分可笑。
这做帝王的,即便是慈父心亦含着几分权衡意呀。
这么多年,太子虽在储君之位,却一直面临着端王的虎视眈眈,他这太子做的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对皇帝自然莫不遵从、不敢违命。
而端王虽然能干,却总离着储君有一步之遥。
两子相争,闹得虽不好看,却是帝王的制衡手段。
否则,一方过强,他这个皇帝就未必能睡得安稳了。
近来有了永穆公主的帮扶,太子的储君之位做的愈发稳不说,在民间还甚得民心,而端王处却屡屡受挫。
眼看着这制衡便要不稳,皇帝可不是要暗中扶一扶?
人呀,老了或许愈发心慈,却也可能老了之后愈发贪恋权势、畏惧死亡、惶恐不安。怕自己病弱不负往日雄姿,怕那年轻的雄狮超越了自己,将自己一脚踢下王位。
尤其是,当今这位前头两个太子都曾因谋逆之举被他诛杀。
皇帝对端王是怒其不争、恨其不行。然而,若要将他就此一棒子打死,却未必乐意。
尤其是……
贺相山不由无奈道:“青衣楼这事之所以会引起圣人疑心,必然是你叫陈聂暗示给他的了......”
贺令姜点点头:“青衣楼的人口口声声说是雷家人派他们去绑邓易,可此事那雷闻却不认,只道他们在邓易往郢都来这一路上派了杀手追杀。”
她想起了雷闻愤满至极的声音:“贪腐桉已出,我不直接去杀邓质,反而多此一举绑那邓易作甚?尤其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绑人,这不是恨不得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你面前吗?”
雷闻认了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桩,不认便极有可能是未做。
因而,这青衣楼的目的便很耐人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