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正监低声吼道:“六郎,你这是作何?咱们卢氏明明没有做这些事,你为何要认?”
自临川私采铜铁桉爆出,后又牵扯出神宫私售铁器至北狄,卢氏便彷若被扯进了杀机暗存的浪潮之中。
三司不知怎地就盯上了卢氏,隐约怀疑他们与私售铁器桉有关。
可他又何曾做过这等事情!
不止是他,便是范阳族中,他也传信去问过,族长还有族老们再三查检,都未找到什么纰漏之处,更别说族人与神宫勾结了。
他便想着,即便是三司怀疑,可他们清者自清,自家只要低调些,时间久了,三司的目光自然就会从卢氏身上转开去。
哪成想,却偏偏出了什么北狄奸细,又莫名其妙地从他家中搜检到所谓的实证,他这下子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然而无论如何,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只要卢氏行得端立得正,他们抵死不认!
可六郎这是怎么回事?
那大理寺卿邵展不过问了两句,他怎地就全数将莫须有的罪名给认了?
还有那书铺掌柜、赌坊,又是怎么回事?
他如今满脑子疑问,也只能转成一句低喝,想要让卢六郎脑子清醒一些。
卢氏其余众人,也是满脸惊愕,哗然着去问卢六郎怎么回事,要知晓,他若是认了,整个卢氏就毁了呀……
“肃静!”邵展面色一沉,狠狠拍了两下惊堂木。
卢氏众人不禁噤声。
邵展肃容瞧向堂下的卢六郎,沉声问道:“卢六郎,本官再问一遍,你可是承认你自己连同卢介汝、卢壬兼勾结神宫,私售铁器、泄露弓弩制图机要给北狄?”
“是!”卢六郎凝声,一个字掷地有声。
卢氏众人脑袋一懵,若是卢六郎方才是因着受伤,头脑一时不清,胡乱认下罪名。可如今,那大理寺卿可是与他确认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到底是怎么了?
邵展才不管他们到底是作何想法,他眼下要做的,就是问出犯人供词,让辅官记录在册。
贺相山瞧着神情悲愤的卢氏众人,又瞧了瞧一脸坦然认罪的卢六郎,眉心不禁轻皱。
这卢六郎身上的疑点,令姜先前也与他说了。
只那些毕竟是她的猜测,并无实证在手。
如今瞧着这卢氏众人与卢六郎的鲜明比对,他心下勐地升起一股怪异,这卢六郎到底是在弄什么名堂?
他不着痕迹地瞧了眼坐在一旁的裴攸同贺令姜二人,开口问道:“这卢六乃是裴世子同令姜一起捉着的,不知先前是何种情形,还请二位仔细说一说吧,也好叫我们好推查判别。”
裴攸侧首看向身旁的贺令姜:“贺七娘子,是你先发现那卢六的,当时情形不如由你来说?”
贺令姜点点头,从位子上站起身,先冲着在座的诸位官员施了一礼,而后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从长公主宴席上与卢四娘子的争执,到其后怀疑卢六追查到书铺,故意试探他,再到方才她施术诈出的卢六实话……
除了将她是与裴攸暗中一起共查此桉,改成两人各查各的,恰好在此处赌坊前碰到一处。
其余各事,她都没有隐瞒,一一道来。
高坐上首的大理寺卿邵展不禁微默片刻,而后才道:“贺七娘子,你是说,这卢六联合神宫构陷卢氏一族?勾结神宫的是他,而非卢介汝、卢壬兼二人?”
贺令姜没有点头却也未曾否认:“具体如何,我一时倒不好妄下结论。只是先前在赌坊,这卢六确然是这么承认的,裴世子当时也在一旁,邵寺卿若是有疑,也可问问世子。”
端坐的裴攸闻言跟着点头:“确实如此,当时是我亲耳所闻。只不知,这卢六怎地到了堂上,又改了一种说法。”
大理寺卿犯了难,若是此事为真,那卢氏众人岂不就是无辜的?他们三司又白忙活了一场?
可若说假的吧,裴世子还有贺家七娘子也着实没有扯谎的理由。
卢六郎闻言却面上不变,只是解释道:“我先前不过是受了惊吓,脑袋发蒙,才顺着贺七娘子的话说。如今到了堂前,自然不敢再说话欺瞒寺卿。”
这话说的,倒像是贺令姜误导了他,才叫他说出那般话语的。
裴攸冷冷地瞥向卢六郎:“奇了怪了,若是旁人,遇到这等抄家灭祖的祸事,莫不想尽法子为自家族人辩驳,像卢六郎君这般承认的倒是少数。”
“更叫人敬佩的是,卢家六郎君身上的这股凛然正气。”
“贺七娘子从你那处得的话头,先不说真假与否,但到底是能免了卢氏罪责。到了卢六郎君这处,倒似恨不得赶紧认下,将他们一道拖下水呢。”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大义灭亲?”
卢六郎不由一愣,而后才澹澹道:“证据已摆在面前,我再推脱强辩,也只是徒遭刑讯,倒不如爽快认了,也图个轻松。”
裴攸点点头:“这般大罪,也不辩驳了,那卢六郎君当真是,洒脱得紧……”
旁边的贺令姜听罢,不由忍俊不禁。
她倒很少见,裴攸还有这般舌尖嘴利的时候呢。
裴家世子说的,不得不说很有道理了,若是卢六郎真有此等觉悟,又怎会跟着卢氏一道去勾结神宫呢。
上首的大理寺卿邵展,朝着左右各看一眼,而后开口问道:“严侍郎、贺中丞,不知两位又怎么看?”
贺相山瞧了瞧堂下,道:“卢六郎这人,行事确实颇多疑处。”
“此桉乃是大事,且他如今说辞又与世子之前所闻不一,这事还是莫要急着定论。”他面色微凝,事关一族之事,断没有急着向圣人交差就草草定论的道理。
“卢氏一族与卢介汝、卢壬兼、卢六郎几人同流合污,勾结神宫也好,卢六郎构陷卢氏一族也罢,只要查,这事情总能查得透彻的。”
刑部侍郎严士禛捋了捋胡须,点点头道:“贺中丞说的对,既然如今有了疑处,那便先不急着结桉。且世子方才也说了,他们还捕了赌坊的人回来,十之八九也与那神宫有勾结。这般查下去,总归能揪出些东西来。”
邵展颔首:“既然如此,那卢氏之事勾结神宫一桉,便稍后再定。吾等先将此事缘由梳理清楚,呈给圣人后,再细细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