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攸道:“我已派了人在卢府还有书铺外头盯着了,明日他若出现,也能及时知晓。”
贺令姜点点头,沉思了片刻又缓缓开口:“左右明日事不多,我也去瞧瞧吧。那卢六郎若是出现,我这处便乔装佯作去,或能瞧见些东西。”
“行。”
卢府众人近来深居简出,范阳那处在查,可郢都这里能找的线索却不多,他们也只望能从卢六郎身上凿个口子出来。
到了第二日,贺令姜特意着人选了一辆没有贺府标识的马车,而后便带着琼枝早早出了门。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书铺所在的街巷上,而后在街巷口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乔装过后的贺令姜便带着琼枝走了出来。
两人略微对容貌做了几分遮掩,身上衣饰也另外换过,就如同一名出自书香门第的寻常小娘子领着自家婢女出来逛铺子。
街边两旁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当铺,商店中亦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笔墨纸砚等的专门经营,倒是一派繁华热闹。
周围也有裴攸的人在暗处盯着,卢六郎此时还并未出现,她若是干坐在一处闲等,未免有些过于刻意,既然来了,就不妨走一走逛一逛。
不远处恰有一座两层小楼,上书“玲珑斋”三字,瞧起来当是售卖金银玉饰的地方,她指了指:“走,咱们先去那家店里瞧瞧。”
此时店中人不多,伙计见有人上门,连忙笑眯眯地迎上前招呼:“两位快快请进,咱们店中近日有不少好货,小娘子们许能感兴趣。”
贺令姜环顾一周,店内确实摆了不少好东西,翡翠碧如翠羽,白玉白如凝脂,玛瑙赤比丹霞,青金石蓝似晴空,碧玺艳若桃花,交相辉映,灿烂夺目。
这些玉石珠宝,制成配饰,或钗、簪、手镯,或禁步、玉佩、扇坠,不一而足,个个精美华致。
伙计见她穿着打扮,便知她家境即便算不得极其富贵,也应当殷实,瞧着像是书香门第出身。
他取出一只玉簪,递到贺令姜面前:“小娘子且看看这竹节碧玉簪,是上好的翡翠所制,经由大师之手雕琢而成。”
贺令姜也未推拒,自伙计手中接过簪子细看,入手便觉温润细腻。
簪子精细小巧,浑身通透,翠绿欲滴,如千年古潭般寂静幽深。簪身别出心裁地做成了青竹的模样,线条简单利落,别无他饰。
然而,匠师却借着这看似简单的工艺,将青竹的神韵很好地展现出来。
居贫瘠而自励,历四时而常茂,享盛誉而谨持。
玉,是难得的好玉。簪,也是难得的好簪。她倒没想到,随便进了一家铺子,竟有如此佳物。
“不知小娘子可喜此簪?”伙计笑吟吟地瞧着她。这簪子价格不算低,可对于这些出自书香门第的小娘子们来说,算是合了个心意。
贺令姜既然进来了,也不好空手而归,只这簪子造型颇有特色,她是乔装而来,买了这东西回去,以后反倒不好再带出来。
她面露难色,似乎对簪子的价格颇有些纠结,而后还是摇摇头婉拒:“多谢了,我再瞧瞧旁的东西吧。”
伙计的面上笑容不改,引着她再往旁处去看。
正此时,身后却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似乎是瞧不上她看上东西却舍不得买。
琼枝暗自皱眉,贺令姜却神色不变,转身朝着身后看去,只见两名衣着华贵的小娘子正相携而来,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些仆婢。
她心头暗挑,倒不算是全然陌生的人。
面前两个,一个是中书令家的小娘子,另一个则是崔家的。
这中书令赵家原是寒门出身,只是家中先是出了个赵贤妃,一跃而上,后又生养出了个端王颇得圣心。于是,赵家这些年在郢都便愈发显赫起来了,与几十年前那个寒门庶族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方才那声嗤笑,就是这赵家的小娘子发出了的。
她先前在长公主府中宴席上也与两人有一面之缘,只是如今乔装一番,这两人不认得她,只当她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罢了。
见她转身看过来,崔九娘不免尴尬,浅笑着冲着贺令姜点了点头。
贺令姜也淡淡地回以致意。
赵三娘子有些不快,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崔九娘扯了扯衣袖:“三娘,你不是想挑些钗饰吗?走,咱们去瞧瞧。”
说着,她便拉着人往里面去了,赵三娘只好将未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她们两人似是此处熟客了,掌柜的见了也忙迎接上来,引着两人往二楼去。
贺令姜不着痕迹又看了眼两人相携的背影,淡淡地转开了目光。
崔家的二娘子乃是端王正妃,也怨不得崔赵两家的小娘子如此要好了。
一旁的伙计打量着贺令姜的神色,见她面上并无不悦之色,忙引着她去瞧其他的东西。
既然是顶着逛铺子的名头来的,自也不能空手而归,贺令姜又在店里看了大半天,这才选了两样造型样式中规中矩,价格也不高不低的饰物,带着琼枝出了玲珑斋的大门。
而后,两人又逛了几家胭脂铺、衣料铺,挑挑拣拣地买了些东西,见日头已然升到头顶了,这才寻了家茶水铺子坐了下来。
这家茶水铺子正巧在书铺的斜对面,透过敞开的窗户便可瞧见书铺前的情形。
书铺在街巷角落处,看上去不大,店门上挂着一个旗幌,上面一个“书”字,在空中微微摇摆着。左边是一家专售文房四宝的铺子。
街上人来人往,然而相较于旁边那家铺子,这书铺便清冷了许多。
贺令姜坐了大半个时辰,才有那么一两名顾客上门,进去晃了一圈,买了一两本书便出来了。
正午已过,头顶的日头渐渐偏斜,夏日的午后,整条街也变得懒洋洋起来。
贺令姜坐在茶水铺子里许久,终于看到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在书铺不远处停了下来。
一人掀开车帘,从马车上缓缓下来,等到立定后这才拂了拂衣袖,朝书铺当中去。
她目力极好,即便那人着意遮掩,也可以瞧见,在他抬脚提步之间有着几分凝滞不平。
是卢六郎,他脚有跛疾。